第7节
  她歪在副驾没法儿动,半张着嘴缓慢的呼吸,脑袋里如同塞满浸过水的棉花,又沉又涨。
  心说,秦识可别把她送回她妈那儿。
  送她回去不要紧,要是让郭茹女士逮着机会,肯定会向秦识开口。
  这口一开,麻烦来了,这些天她也白忙活了。
  “学长,我不回家、那不是我家……”纪宁宁一说话,嘴角牵起的轻微波动都扯得周遭皮肤发疼。
  表情是倔强到底的。
  秦识用余光睨着她蔫儿蔫儿的轮廓,“去疗养院。”
  纪宁宁复杂的默了默,垂下眸子细声嘟囔:“我就是发个烧,睡一觉就好了……”
  “睡觉什么时候能治百病了?”他语调略显严肃。
  “那也不用去疗养院吧。”纪宁宁发着烧,本就没什么气势,声音细得像侥幸活到深秋的蚊子,哼哼都有气无力。
  红灯停。
  秦识转过脸,就看到一个委屈巴巴的姑娘缩副驾里,脸颊通红,浓密的长睫没精神的垂覆着,眼里的光彩完全遮住了,要哭不哭的。
  他心里低叹了一声,耐下性子道:“在我所知范围内,最近的是医科大那家三甲医院,那边晚上看病的人也多,而我又是个公众人物,要是被路人拍下你的正脸发网上,记者会乱写。”
  医院里门科多,一男一女去看病,能发挥的空间可大了。
  此刻在网上疯传的那张照片里,纪宁宁并没有露出正面,吃瓜群众还猜玩身份大猜想,别他们自己主动送人头就没意思了。
  秦识又道:“疗养院是我一个朋友家开的,离这里不远,值班医生看个头疼脑热是没问题的。”
  纪宁宁沉默了几秒,抿了抿干得发紧的嘴唇:“学长,对……”
  话还没说完,秦识忽然探身靠近,将右手覆在她额上。
  车内,话声嘎然。
  纪宁宁下意识闭上眼,感知却变得更清晰了。
  虽然知道秦识只是在测估她的体温,但她还是……怎么说呢……
  心跳频率都变了。
  宽大的手掌,几乎没怎么使力,轻轻浅浅的贴在她发烫的额头上,微凉的掌心,带着点儿凉薄的质感。
  说‘凉薄’好像不太合适。
  纪宁宁重新纠正了一下,用‘生人勿近’来替代。
  经过这一天的交集,她觉得秦识是一个冷静而自律的人。
  仿佛不管任何时候,他都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做什么样的事。
  想想也是了。
  当今南影第一人,代表学校出征国际的时候也就和现在的她一般大。
  未来可期,成就难以估量。
  而纪宁宁生来就没大志,奋斗目标也很明确:大学四年稳住奖学金,手绘插画搞定生活费,毕业就考省话剧团,进编制,让奶奶放心,自己求一个安稳。
  她和秦识是两个世界的人。
  未几,脑门上的触感消失。
  车子重新动起来,纪宁宁眼皮轻动,想撑开。
  秦识的叮嘱适时在她耳边响起:“别说话,很快就到了。”
  *
  重霄家开的疗养院离悠南居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
  下了车,纪宁宁被两名温柔漂亮的护士小姐姐左右搀着坐上轮椅,直接推进电梯,送进三楼准备好的独立病房。
  值班医生已经等在那儿了。
  接下来的一套标准流程,量体温,问病史、忌口还有这一天都吃了什么。
  秦识像尊神像似的环手站在旁边,听到纪宁宁说中午过后就没吃东西,成功皱起眉头,表情更加严肃了。
  纪宁宁说到这儿,不明就里的向他瞄过去。
  白织灯的光线把他整个人笼罩得冷冰冰的,全不如在电梯里那般随和,再加上来时路上她对他那点儿‘生人勿近’的心得体会……
  纪宁宁不敢再瞄他了,眯着眼偷瞄也不敢。
  ‘扑哧’地一声,不知哪个在笑,声音是从门外发出的,然后有个人说:“我们餐厅伙食还不错。”
  顿了下,又补充:“大闸蟹就不要消想了。”
  秦识问:“有白粥么?”
  “要多少都有,她这不一天没吃东西呢么,让护士给她送点儿粥把胃先垫一下,你就跟我走吧,我也还没吃饭,今天有咖喱。”男人说话声调特懒,没骨头似的,带着舒哑的困倦。
  秦识给纪宁宁留下句‘你在这儿等着’,和那个懒男人觅食去了。
  稍后,医生给她测好体温,39度5,开了退烧药,医嘱是多喝万能温开水。
  护士小姐姐很快把熬得软糯的白粥送来,纪宁宁端着吃了一半,服下退烧药,缩进病床闭上眼,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
  这一觉并不踏实。
  病房里的灯始终开着,护士隔不久就会进来看看她的情况。
  不知过去多久,秦识也回来了。
  他向医生询问自己的情况,那个声音很懒的男人就在旁边插话调侃,说:“中午那会儿唐景珩说你们着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怎么觉着结束既是开始呢。”
  这句话纪宁宁听得异常清楚。
  她忙不迭的想,结束就不要开始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想罢又萌生出逃避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但要是听到秦识说出类似‘这姑娘确实有点儿麻烦’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今天够麻烦他的。
  人啊,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
  等了很久,秦识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难得粗鲁的说了一句:“管你屁事。”
  啊……
  这是秦识吗?
  *
  纪宁宁在三小时后退烧,发了一身汗,睡的一觉说不上安稳,好歹恢复了些许精神。
  这期间秦识一直没走,去车上拿了笔记本电脑坐单人沙发上写论文,声音很懒的男人霸占了看起来比较舒适的长沙发,整个人都快瘫里面了,用手机打游戏。
  游戏声音没关,吵闹的战斗反而给病房里添了几丝生气。
  纪宁宁醒过来时,就看到两个年轻且帅得各有特色的男人坐那儿。
  绝对算得上有生之年系列。
  她记得最后昏睡过去前,听到秦识叫懒男人的名字:重霄。
  挺有气势的一名儿,好像在哪里听过?
  “醒了?”秦识是背对她的,就在她醒来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停下敲击键盘,转过头和她四目交接。
  纪宁宁:“……”
  这种敏锐力,有点恐怖啊。
  重霄注意力还在手机游戏上,勾着唇笑得依旧懒洋洋:“不是我赶客啊二位,公司里有个女明星四点过来做手术,她最近不**分,我姐想给她涨个教训,就通知记者了。”
  言下之意,你们要没有短时间再上一次热搜的打算,烧退了就赶紧走吧。
  第7章 服从
  离开疗养院,已近凌晨。
  纪宁宁身上裹着秦识放在车上备用的外套,黑灰相间的冲锋衣,把她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像小孩儿偷穿大人的衣服,肩没了,两只手也只露出几段葱白指尖儿。
  衣服的夹层是那种特别柔软保暖的料子,贴合着她自身的外衣,缓慢的生出熨烫的温度。
  这与她带来一种少有的、陌生的安全感。
  纪宁宁心想,以后有闲钱了,也给自己买一件冲锋衣。
  高烧发得凶狠,褪得倒也还算干脆。
  所以这会儿,除了周身难以忽略的疲惫,坦白说,她还挺精神。
  然后就忍不住用余光偷瞄秦识。
  雨在早些时候停了,车窗外的世界湿润而透亮。
  八车道的路上,往来的车辆并不多。
  整齐排列的路灯发出明黄的光,随着车向前行进,不断被抛弃在他们身后。
  秦识手握方向盘,表情平静,目视前方,保持合适的车速平稳行驶,车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带起的水花仿佛都是温柔的。
  遗憾这并不是重点……
  纪宁宁有点儿心虚。
  显然他们正在往市区方向走,早先秦识在家楼下接到她时就说了,晚点会送她回家。
  可今天进展到此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偏离应有的轨道。
  于是问题来了,秦识打算把她送到姜家去吗?
  她分明记得去疗养院的途中,态度十分坚决的说过不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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