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李珣“嗯”了一声,说道:“你家的五郎也不错。”
  姜阁老摆手,“跟裴家六郎比起来差远了,愚昧不堪,入不得眼。”
  李珣笑,“姜阁老此话差矣,各司其职,有些人适宜墨守成规,有些人则适宜激进创新。若说裴六郎适合创新,你家五郎则适合守陈,各有各的价值。”
  被他这样一说,姜阁老心里头很是高兴,“殿下忒会哄人了。”
  旁的同僚纷纷笑了起来,虽然李珣威严的时候不近人情,但大多数都是温和好说话的,至少表面上能给人一种亲和。
  下午雪还没停,李珣独自撑着暗红竹骨绸伞出皇城。
  他身材高挑,走路不紧不慢,仪态风流。
  细密的绒雪落到伞上,洁白的雪狐裘与红绸伞辉映,灵动又雅致。
  偶尔有内侍路过,忍不住匆匆瞥了两眼。
  那人好似一幅画,红墙绿瓦,飘雪纷飞,一袭洁白与暗红游走在世间,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宛若蛟龙。
  回到晋王府,老陈前去接迎。
  李珣带着满身风雪进屋,说道:“天冷,陈叔别到处蹿,谨防把胳膊冻伤了。”
  老陈笑道:“老奴这阵子闲得发霉,得活动活动。”
  吴嬷嬷上前来把斗篷解下,问道:“郎君可用过午食?”
  李珣:“政事堂用过。”又道,“等会儿贺倪要过来。”
  他自顾回到卧房,吴嬷嬷去服侍他更衣,把章服换下,换了一身舒适的鸦青便服。
  今儿起得早,他有些乏,便半躺在榻上小憩了阵儿。
  书房里的炭盆烧得旺,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外头的小雪还在飘落,莫约躺了近半个时辰,门外传来老陈的声音,“郎君,贺京兆来了。”
  李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去倒了一杯冷水喝。
  贺倪推门进来,轻轻把门掩上,向他行了一礼。
  李珣重新坐回榻上,问道:“郭家搞出什么事来了?”
  贺倪说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朝中捐纳历来无法杜绝,吏部尚书郭戎又是太后娘家,权势大,纵着下面的人卖官鬻爵。”
  “花钱买官的人什么东西都有,那镇云县县令强抢民女搞出人命来了。章家老儿不服气上告,结果被层层压了下来。那老儿一怒之下辗转上京,拦了卑职的轿子,求卑职做主讨公道。”
  “卑职经过细问,便发现了一些端倪,殿下若要查下去,又得揪好一串蚂蚱出来,若借机把吏部空出来换成自己人,倒是个良机。”
  李珣轻轻抚掌,缓缓说道:“我这两年都把朝廷百官撤换得差不多了吧。”
  贺倪目不斜视,“反正早迟都得全换,再说殿下养着郭家也养得够久了,钝刀子该换成快刀了。”
  李珣垂眸笑,虚伪道:“估计圣上又会怨我了。”
  贺倪:“这可怨不得殿下,是娘舅自己不争气,尽干些混账事出来,殿下诛他郭家,替天行道。”
  李珣起身,背着手走到桌案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籍,道:“你跟御史台那边知个声,把事情做大一点。”停顿片刻,“那郭太后,我不打算留了。”
  贺倪:“卑职这就去办。”
  李珣做了个手势打发,贺倪不动声色关门退下了。
  室内又陷入了寂静中,偶尔能听到银碳发出“噼啪”声。
  老陈进来伺候茶,李珣认真地翻阅书籍,时不时注笔录。
  老陈说道:“昨儿皇商那边送来一批食用香料……”
  话还未说完,李珣便道:“送去朱家院,那厮喜欢鼓捣吃的。”
  老陈失笑,“那银碳也送些过去。”
  李珣“嗯”了一声,随口道:“问她需要什么自个儿来取,反正我这儿的便宜她是占顺手了的。”
  老陈笑道:“好。”停顿片刻,“若是能早些进府就更好了。”
  李珣抬头看他,“她是不会进府的。”
  老陈:“???”
  李珣:“暂且放养着,她想往哪儿挪,我就把那儿圈起来,挪一分,圈一寸,折腾不动了,总是会乖乖回来的。”
  老陈掩嘴笑,“这倒适合林二娘的性子。”
  李珣冷嗤道:“还跟我说强扭的瓜不甜,瓜都已经扭下来了,甜不甜也就这样了。”顿了顿,“我记得库房里好像还有两条西域进贡来的波斯绒毯,也给她送过去。”
  老陈应了声是,便下去办差。
  另一边的林秋曼闲着无聊,缩在房里烤肉干吃。
  上回在骊山猎场那几天,还别说,那风干的羊肉烤出来是真的香。
  听到外头传来张氏的声音,说王府家奴送香料来了,她立马出去看。
  第120章 会疼人的李狗子
  多数香料属于进口货, 价格昂贵。
  林秋曼得了一批,很是高兴。
  那两条波斯羊绒毯她留了一条,另一条给周氏留着。
  王府家奴带话说她需要什么可以自行去王府取。
  林秋曼抱着手炉, 不客气道:“那敢情好, 晋王府迟早都得被我搬空。”
  张氏提醒道:“外头冷,小娘子还是进屋去吧, 这里有莲心安排,仔细冻着身子。”
  林秋曼回屋去了。
  室内暖烘烘的, 她又不用上班, 生活节奏忒慢, 人也变得懒惰起来, 成日里吃吃喝喝的养膘。
  之后没隔两日,华阳馆的招募告示贴了出来。
  第一批只收纳五十名女郎学绣艺, 年纪是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健康,且家族无作奸犯科不良史。
  刚开始贴出来没有什么反应, 后来林秋曼把告示改了一下,注明学成之后可以推荐进宫做绣娘和往江南织造府推送。
  渐渐的, 开始有人去华阳馆询问了, 因为人们看到了利益好处。
  这两天林秋曼都在华阳馆呆着, 兴致勃勃跟那些市井女郎作咨询解答。
  她林二娘就是个活招牌, 不少女郎都听过她在公堂上的事迹, 知道是为女郎们办实事的人, 也信了华阳馆能给她们谋出路。
  在华阳馆耽搁了几天, 林秋曼派家奴阿五去打听上回找过她的程娘子,结果晚上阿五带回来的消息令她震惊不已,说程娘子在前儿死了。
  林秋曼差点打翻了杯盏, 错愕道:“好好的一个娘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阿五回答道:“小的去问过丘家村邻里,说是突发心疾死的,用草席裹着送了回来。程娘子家里人去商户那里闹了一场,赔了点钱银打发了,昨儿下午下葬埋的。”
  听到此,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张氏做了个打发的手势,阿五下去了,林秋曼端着杯盏愣神。
  张氏有些担忧她,喊道:“小娘子?”
  林秋曼回过神儿,张氏:“这都是程娘子的命。”
  林秋曼摇头,“我其实是可以救她的,再不济,先给她赎了身,再送进华阳馆,她离了娘家往后就有生路的。”
  “小娘子……”
  “那程娘子才十七八岁,未来有无限可能,她既然找上门来,我当时怎么就犹豫了呢,若我当时没有犹豫就出手,她或许就能活了。”
  “小娘子。”
  “张妈妈我心里头其实有点难受,对她来说脱离泥潭难于登天,可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我只需要借华阳府的手就能把她捞出来的,可是我没有……”
  “小娘子莫要自责,那都是她的命,命里有这道劫难,皆是她的定数,谁也改不了。”
  林秋曼摇头,语气有些激动,“我从来不信命,我自己的命就是靠我自己去挣的。生前如此,死后一样,往后还是这般!”
  这话张氏听不明白,不解道:“小娘子胡说些什么?”
  林秋曼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黯然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氏弄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激动,还想说什么,林秋曼打断道:“我没事,就是忽然听到程娘子死了,心里头不痛快。”
  “小娘子莫要胡思乱想,程娘子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嗯,我都知道。”
  张氏忧心忡忡地下去了。
  林秋曼像木头似的望着跳跃的烛火,心里头悔得要命。
  其实替程娘子赎身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拿到了她的卖身契,把她送进华阳馆学绣艺,往后脱离娘家人便有各种可能。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被她给疏忽了。
  林秋曼挫败地捂住脸颊,越想越觉得懊悔,最后索性扇了自己两耳刮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令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不是圣母,对程娘子的遭遇虽生同情,却也没到真情实感的地步,只是觉得她们很相像。
  重男轻女这个话题委实沉重,更何况在这个封建时代。
  哪怕是现代社会,在某些父母心中,仍旧是存在的。
  好比她生前的那个家。
  明明都是亲生的,父母对待弟弟的感情就是不一样,总是叫她让着小的。
  但凡有什么东西,首先是弟弟的,在那个家里她仿佛是多余的。
  如果她想要什么东西,就得哭闹,去争抢,要不然他们永远都不会想到她。
  想到生前不愉快的经历,林秋曼是深恶痛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