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柳念絮顿了顿,竭力维持温和:“殿下,我以为您知道的。您看看我这小身板,还望您日后下手轻些,别早早害自己做了鳏夫。”
  “别说些不好听的,动不动诅咒自己,像什么样子!”
  “没什么呀,”柳念絮抿了抿被他揉乱的头发,随意道,“若咒两句有用,那我爹现在都成一堆白骨,给扔在乱葬岗里头了。”
  可见,上天是根本不管凡人说了什么的。
  沈穆又沉默许久,才叹息道:“原来柳大人每天都活在旁人的诅咒里。”
  倒也没有再发表意见。
  柳念絮轻嗤一声。
  沈穆摸了摸鼻子,又靠回栏杆,今天第二次道歉:“不该推你,我错了。”
  听着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不知为何,柳念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快意 ,就好像是活在人世中,第一次被人当做一个寻常人。
  这种感觉,很稀罕。
  她便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站在高台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清凉,散在地上,给天地蒙上一层浅浅的白纱。落在人的眉眼上,朦胧的美丽,令人心醉神迷。
  柳念絮回到浔阳侯府时,夜色已深,沈穆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被人迎进去便准备离开。
  耳边却传来女子清清淡淡的嗓音。
  “温氏女与二公主有嫌隙,我需得要她离间温家和二皇子的关系。”
  沈穆一怔,她是在回答刚才的话吗?
  柳念絮却未曾多言,提起裙摆,踏进门内。老太太年迈,早熟睡了,唯有大太太二太太带着周氏苦熬,等她回来。
  柳念絮惊讶道:“舅母和表嫂还没睡?”
  大太太握着她的手,感觉她手心温热,放心道:“守门的侍卫说,你们奔着皇宫去了,老太太担心你,命我们等着。”
  “是进宫去了。”柳念絮点点头,温柔一笑,“太后想见见我,特意命太子殿下来接我。”
  “怎么样,在宫里吃亏了吗?”二太太忙道,“皇后跟你娘关系不好,那贵妃也不是个吃素的,她们可曾有欺负你?”
  柳念絮想了想:“贵妃那边,是想欺负我的。”
  大太太出口的关心噎在咽喉当中,转为干笑:“那就好那就好,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真是多虑了,凭念念的本事,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哪儿会被人欺负。瞧她自己这话说的,分明就是贵妃想欺负她,结果没能欺负成,说不定还被她反手欺负了一通。
  周氏站在两个太太身后,眉眼疲惫,神情焦躁,柳念絮脚步一顿,侧头道:“表嫂怎么了?”
  周氏低头。大太太道:“我让人去请周翰林的夫人进京来,明儿就到,旭儿媳妇知道母亲要来,这是高兴的。念念去歇着吧,别管这些小事。”
  柳念絮点点头,径直回屋歇息。
  唐家不好教养翰林之女,只能将她娘家母亲找来,再教一教怎么做人家媳妇,怎么当家理事,整治内宅。
  夜色渐过,朝阳升起,青霜落在地上,给万物挂了些许白色。
  荣辉堂一大早就十分热闹,周氏之母,周翰林的夫人坐在椅子上,笑呵呵跟老太太寒暄:“我这个女儿一向牛心左性,劳烦老太太教导。”
  老太太也笑着与她说话:“你们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旭儿媳妇也好,温柔贤惠,是难得的贤妻。”
  可是娘家母亲被人请来,定然不会是因为温柔贤惠啊,周夫人心里苦,还得继续斡旋,“老太太说笑了,我这女儿还得劳烦老太太多教教。”
  “亲家太太说笑了。”大太太温和道,“旭儿媳妇是极贤惠的,只是我家里近日委屈了她,特意请亲家太太过来道歉。”
  大太太叹口气:“说起来,都怪我那个儿子不争气,抬举了他媳妇的陪嫁丫头做妾,结果弹压不住,让人欺负旭儿媳妇。”
  “我都没脸跟亲家太太说,还望亲家太太大人大量,原谅我们,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周夫人顿了顿:“陪嫁丫头,是哪个?”
  “是紫烟。”周氏小声道,“母亲……”
  周夫人还能不知自己女儿是什么人吗,迂腐的跟他有的一拼,若这事儿怪得着女婿,唐家岂会是这幅模样!
  周夫人便勉强笑道:“既然是我们家出来的丫头,还请亲家太太给我个面子,让我来处置她。”
  “应该的。”老太太叹口气,“只是亲家太太别去见她,这丫头不听话,前几日非要拿库房里的刀剑玩耍,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五根手指都给切掉了。”
  “可怕的紧……”老太太握着她的手,“你可千万别去看。”
  周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手指切掉了?”
  “是。”周氏低声回答,“母亲找人传话便是,万万不要去见她。”
  柳念絮姐妹几个都坐在老太太身侧,闻言脸色不改,慢悠悠喝了口水。
  提前紫姨娘的事,周氏的目光扫过她,周夫人比女儿精明一万倍,自然能察觉此事与柳念絮有关,当下笑道:“柳姑娘,经年不见,贺喜柳姑娘入主东宫。”
  柳念絮微微一笑:“周夫人,经年不见,夫人风采依旧。”
  这位周夫人,以前不太喜欢她,如今见她斩断姨娘的五根手指,恐怕更不喜欢。
  这等文官翰林人家,最是迂腐,恨不得处处照着三从四德来,有一点出格都要被辱骂,如她这等残暴之行,恐怕要被人口诛笔伐。
  柳念絮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茶杯,看着茶叶上下漂浮。
  第53章 我见犹怜
  “论及风采,只怕无人能及柳姑娘半分。”周夫人笑起来夸赞她, “柳姑娘幼时便可见玉雪可爱, 如今长大成人, 更是了不得。”
  “姿容绝世,我见犹怜。”
  这话说的,不大好听。哪有人这般讲闺阁少女的, 竟好似评价旁人家的姬妾一样。
  “那我就偏了周夫人的夸赞。”柳念絮眯眼笑起来, 真诚对上她的眼睛, “周夫人夸的我心花怒放, 十分高兴,只是我到底不如周夫人风采,周夫人才真真是我见犹怜。”
  你说是夸赞,那我便用同样的话夸赞你。
  这可是这姿容绝世,我见犹怜的评语, 用在柳念絮身上, 还能勉强称作是一句夸奖。但周夫人相貌平平加之年纪不轻,更是普通,用在她身上,便是活脱脱的讽刺了。
  讽她年纪一大把, 不知端庄稳重,挠首弄姿欺负小姑娘。
  周夫人是个心机深的, 心中已气得倒仰, 还能不动声色继续笑道:“说起柳姑娘小时候的事儿, 我倒是有些疑惑想求姑娘解答。”
  不等柳念絮说话, 周夫人便温和询问,“柳姑娘怎么不住在柳府,反来了浔阳侯府呢?留下父母在府上孤零零过中秋,怕是不太合适吧。”
  在家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不陪父母,反而到外祖母家过节,可真真算是不孝。
  柳念絮抬眉一笑,温婉如月:“到外祖母家小住几日,想来是不犯圣人之言的。至于中秋节,家中弟妹尚在,哪儿算是孤零零,瞧周夫人说的,好似我多不孝一样。”
  “而且周夫人说我便罢了,非要贬损我弟弟妹妹不是人,不能陪伴父母,这是个什么意思?”柳念絮和善地笑着,甚至贴心提醒,“夫人这话少说几句吧,我那继母是个护短的,给她听见,要找夫人拼命的。”
  这姑娘口齿伶俐,周夫人捏着拳头,未曾言语。
  “又瞎说。”老太太嗔道,“你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亲自赞誉过的,仁孝宽厚,周家一向忠君爱国,岂会不听两位贵人的话,可见定是你多心了。”
  柳念絮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道歉:“是我想的太多,家中教养不太好,还望周夫人多多谅解。”
  周夫人的谅解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刚让她回家陪父母,人家却来一句我家教不好,话中含义自然清楚,嫌她多管闲事,还管不到点子上。
  偏偏这府上老太太说,这位柳姑娘得过太后和皇后夸赞,如此一来,周夫人连说她教养不好都成了不敬帝后。
  只能活活将自己噎死在心里,面上还得假装微笑,”柳姑娘自然是好的。“
  柳念絮和善至极:“多谢夫人夸奖,我也知道夫人只是一时口误,并非故意骂我弟妹,话语随心,实在怪不得夫人,夫人安心,我不会记仇的。”
  夫人心中觉得她们不是人也就算了,实在不该带出来说,让人听了尴尬。
  周夫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
  柳家这个姑娘,看着温柔娴静,嘴皮子一等一的厉害,如今冷嘲热讽的说话,竟有三分柳中郎当年舌战外族的风采。
  一模一样,一张嘴将人气到说不出话来,甚至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老太太微微蹙眉,不大理解,这个周夫人,自己的女儿还未教养好,哪儿来的脸面到亲家府上为难人家表姑娘?
  念念的容貌品行与周家有什么关系?又影响不到周家。再说,浔阳侯府嫡亲的外甥女,纵使一辈子住在浔阳侯府,又与周家有什么干系?自家人尚未说话,用得着她一个亲家太太说嘴吗?
  还好意思自称经世大儒的夫人,半点不知所谓!
  老太太含笑:“说出来不怕周夫人笑话,念念是我们府上正经的外甥女儿,我家两个儿子和儿媳妇都疼她的紧,比自己的女儿也不差什么,才特意将人留在府上暂住,没想到让夫人误会,是我们府上办事不周。”
  念念是我们府上非要留下来的,与旁人无关。
  老夫人面上字字句句都在告罪,话中的意味却再明白不过。告诫周夫人,浔阳侯府人人都喜欢柳念絮,不容旁人说嘴。
  被老太太和柳念絮接连挤兑,周夫人面上挂不住,不愿再看她们不知礼数的脸,便站起身道:“老太太,趁着天色还早,让我去看看紫烟那丫头吧。
  老太太点点头:“亲家太太慢走。旭儿媳妇,你陪你娘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
  周夫人扶着周氏的手走出荣辉堂,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紫烟那丫头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就被人剁了手指?”
  周氏道:“是她先害妞妞在先,老太太让小姑子和表妹一起去整治她,表妹便拿刀砍了她的手指……”
  周夫人蹙眉看着自己的女儿,神情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你自己房里的事情,给你小姑子插手就已经够丢了人,竟还有小表妹的事儿,你心里便没有半分成算么?”
  周氏愣愣看着母亲:“怎……怎么了?表妹是个极好的人,还送了妞妞一块极好的玉佩。”
  “我何曾说她不好了?”周夫人不悦道,“只是再好,也没有表妹惩治表哥妾室的道理!这唐婉言的女儿,和她娘一样,不知所谓!”
  周氏嘴笨,只能道:“是老太太的意思,怪不得表妹。”
  “武将就是武将。”周夫人摇摇头,“家中教养不行,妞妞现养在你们老太太房中,是断断不可的,来日我把她带出来,依旧给你养着。”
  “女孩子家家的,读书识字不要紧,三从四德总得知道。”周夫人摇头,“你们府上,真是本末倒置。”
  “可……紫烟……”
  “她再不好,肚子里有你夫君的孩子,也没有现在就下手的。”周夫人不悦至极,“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若是出了事,她们赔的起吗?”
  “等生下孩子,要杀要剐都没什么,只不该不拿孩子当回事。”周夫人叹口气,“你们府上啊……”
  周氏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隐约感觉表妹是为自己好,便小声与母亲争辩:“母亲,紫烟她害过妞妞,表妹也是为妞妞报仇。”
  周夫人摇摇头:“胡说八道!妞妞只是一个女孩子,尚且活的好好的,哪儿值得报仇,再说万一这个肚子里是个儿子呢?”
  “那是你们大爷的孩子,你不上心还指望着谁上心,你这表妹,还有那个小姑子,只顾着在老太太跟前表功,哪儿顾得上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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