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娇香 第3节
  而后,温鸾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经发暗,幔帐垂着,屋里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微弱不甚明亮。屋里静悄悄的,反而是从门外,传来了松香瑞香交谈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不知在说着什么。
  她拂开鲛绡床幔,坐在床沿边上。
  因为长得娇小,两腿垂着都没能碰到地,下意识就晃了晃。
  刚才那个梦,梦里是她在别业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的记忆。
  温鹂来别业的那天,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叫人去季家送去了休书。
  从温家出事起,她送了一封又一封和离书,季家都没有答应。于是她改成休书,以季瞻臣的口吻,休妻温氏,季家仍旧没有答应。
  她十二岁为了给季母冲喜,提前嫁进了季家。十三岁温家出事,她就被囚禁在了别业。一直到十六岁,她才和季瞻臣圆房,却是被强的。
  然后,十七岁,温鹂告诉她,她怀孕了,有了季瞻臣的孩子。
  同年,季家出事,季瞻臣话里话外透露出了她家出事的真相。于是,她一把火烧死了季瞻臣,烧毁了整个毕业。
  想到那些事,温鸾闭了闭眼。
  她掉下水是温鹂下的手,可也跟季瞻臣脱不了关系。
  季家,简直就是温家的魔障。
  温鸾在床边坐了半刻钟,吱嘎一声,外边的门被推开。
  瑞香的脚步声近了,温鸾睁开眼,对上她的眼睛,歪头笑:“瑞香,我饿了。”
  瑞香“哎”了一声,忙又退了出去。松香则赶紧进屋,服侍温鸾更衣。
  等丫鬟们手捧菜肴陆续进屋,松香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温鸾打扮好了。
  浅粉色散点小簇花上襦,白色折枝并蒂莲罗裙,胸前挂起了大红璎珞,腰间系上了卷草纹香囊,腕间臂上还另外戴上了金灿灿的首饰。
  温鸾望着银镜里自己的模样,歪了歪头:“天都黑了,为什么还要打扮成这样?”
  松香蹲在地上为她穿鞋,闻声笑道:“夫人晚些要来蘅芜院。”
  顾氏进门,一眼就见着了坐在圆凳上的温鸾,白色的罗裙罩着凳子,拖曳在地。
  她身边站着几个丫鬟,有倒茶的,扇风的,还有为她布菜,处理水果,哄着喂她吃下的。
  换作旁人家的小郎君有这么多人这般尽心尽力伺候着,早就成了纨绔,只怕那些丫鬟,也没有哪个主母肯留下一个。
  偏生小娘子明眸皓齿,又因为生得娇小玲珑,理所当然享受丫鬟们服侍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反倒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梨涡深深,写满了开心。
  瑞香把已经空了的碗碟撤下去,一回头就见夫人顾氏已经进了屋。瑞香忙行礼拜见,几个丫鬟听到声音,也赶忙行礼。
  顾氏出身永安顾家,祖上曾封开国公。如季瞻臣说的那样,顾氏早年私奔,和顾家其实已经没有了往来。
  从高门嫡女到商家妇,温鸾记忆中,阿娘从没有说过一句后悔。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可阿爹和阿娘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一直十分深厚。
  阿娘生下兄长后坏了身子,这才让陪嫁的丫鬟开了脸,之后有了她。
  尽管不是从阿娘的肚子里出来,但温鸾从小就由阿娘教养长大。
  见了顾氏,温鸾忙不迭行礼,娇声娇气地唤了声“阿娘”。
  顾氏的眼眶霎时就红了一圈,紧走了两步,将温鸾抱进怀里,这才颤声说:“你可吓死阿娘了。”
  温鸾在顾氏怀里摇了摇头,仰起头,朝她撒娇:“阿娘不怕,你看,女儿这不是好了吗。”
  顾氏已过而立之年,又因为生产过后底子坏了,脸色总是不大好。温鸾细细打量她,见她眼底一片青紫,鼻间忍不住泛酸。
  “是女儿不好,让阿娘跟着担惊受怕。”
  顾氏心疼不已,牵着温鸾的手坐到一边:“你四叔和二哥已经把事情都同阿娘说了,这哪是你的错。”
  顾氏咬牙:“你祖父疼爱七娘,我与你阿爹便也跟着对她多有照顾,哪里想到,她根本就是个白眼狼。”
  温鹂的年纪比温鸾大些,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可世上的男人这许多,怎么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温鸾的未婚夫。
  顾氏从不是个没脾气的妇人。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不和,她心知肚明,但老太爷疼爱七娘,只从长房接了七娘来住,她也没打算欺负一个小辈。
  可温鹂都欺负到她女儿头上来了,顾氏不想忍。
  “你别怕,七娘既然自己不要脸面,阿娘就把这事告诉祖父……”
  温鸾依偎在顾氏的怀里,闻声摇了摇头:“可是阿娘,这事不是七娘一个人的问题。季家哥哥……季家哥哥只怕也是喜欢七姐的。”
  有些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温鹂就是有心亲近,但只要季瞻臣是个正人君子,没有动心,又怎么会生出那么多事情来。
  可季瞻臣偏生不是这么一位君子。要不然,温鹂肚子里的那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阿娘,退亲吧。”温鸾说。
  顾氏愣了愣:“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季家二郎吗?”
  温鸾抱住顾氏的手臂,撒娇道:“我只是喜欢他长得好。可是他和七姐都已经私相授受了,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你真不喜欢了?”顾氏怀疑的看她一眼,“你小的时候,和他玩得也好。”
  “现在不好了。他和我订了亲,可还跟七姐偷偷见面,卿卿我我,我不想和他好了。”
  温鸾的脑袋都快摇成了拨浪鼓,顾氏却没立即答应下来。
  “结亲是两家人的事,退亲也是。”顾氏说,“阿娘也觉得这门亲退了的好,可还是得等你阿爹回来才行。算算日子,你阿爹也快回来了,不急。”
  温家在凤阳府是地主,也有自己的商队,南走运河,西走关外。温鸾的阿爹温伯诚,现在是温家家主,每月巡视一次租地,每年随船下一趟南方。算算日子,南下的船就该回城了。
  温鸾也知道不能着急,当下甜甜一笑,埋头依偎在顾氏怀里的时候,唇角压了压。
  等阿爹回来,和季瞻臣的亲事,赶紧退了。
  温鸾在蘅芜院老实待了几天,日日夜夜盼着阿爹早些归家,结果没盼来阿爹归家,倒是等来了季家登门的消息。
  温鸾吃了一惊,忙派瑞香去前头打听。
  松香在后头哄着她吃药,完了温鸾往嘴里丢了两颗糖,等来了瑞香的消息。
  “八娘,季小郎他……”瑞香欲言又止,遣走在屋里伺候的几个小丫鬟,这才走到坐榻边,小声道,“季小郎被七娘的人请走了。”
  说完,她愤愤地唾弃道。
  “季夫人带着小郎君登门,话里话外都在问八娘落水的事。夫人不愿下季家的脸面,让丫鬟带小郎君去找三郎,自己和季夫人留在花厅里说事。可小郎君还没走到青亭院,就半路被七娘的人请走了。”
  松香皱眉:“七娘怎么这般大胆?”
  瑞香呸了一声:“七娘的胆子素来大,不然怎么会想抢季小郎。”
  听着两个丫鬟的话,温鸾有点想笑。
  她捅破了窗户纸,还以为温鹂连最后一点伪装都不要了。结果,说胆大,温鹂敢直接让丫鬟把人请走,说胆小,她还知道不能当人面和未来的妹夫来往。
  温鸾舔了舔还带着甜丝丝的嘴唇,娇声娇气道:“走,咱们去找七姐。”
  瑞香惊呼:“八娘?”
  温鸾嘻嘻一笑:“话本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吗,男女主人公私定终身,总要有一些人一些事,撞破了他们,才好见得有情人情深似海,坚不可摧。”
  温鸾这么说,也这么做。
  温鹂住馨兰院。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直接把人带进自己的院子,只找了温家后花园的一处假山后,有情人带着些隐秘的刺激,偷偷碰了面。
  院子里有温鹂的丫鬟守着,可温鸾的丫鬟也不是吃素的,见人要出声报信,立即就有丫鬟蹿了上去,捂着人嘴就往后头拖。
  温鸾笑眯眯地看着,然后走到了假山边。
  那两人显然都还未曾注意到她的接近,温鹂正细声细语的说着体己话,声音满是女儿家的娇羞:“二郎不要怨八娘,她年纪还小,不过是怕我抢走了你,这才说了那些难听的话。二郎是明白我的,你我注定无缘,可只要能与二郎在一起,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相爱,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是少年人略显粗哑的声音,似是十分心疼:“她要是能有七娘你这么懂事,我便也心甘情愿的娶了。可她年纪这么小,不识情爱,平白要我等上许多年。我……我只恐委屈了你……”
  话说得好听,可季瞻臣一句不提退亲另娶,温鸾背着手听着,垫脚往假山后头瞅。
  只瞅得见两颗脑袋靠得有些近,其余的她个子太矮,什么也见不着。
  又听得有暧昧声响,约莫是亲上了。温鸾眼前一亮,当即变了下脸,从假山后转了出来:“你们不要脸!”
  第4章 、〔零四〕不要脸
  季瞻臣和温鹂显然都被吓了一跳,两张脸一时间煞白一片。
  温鸾亲眼看着原本整个伏在少年郎怀里的温鹂,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咬唇佯作受屈:“你们不要脸!”
  她娇气地张嘴就骂,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不要脸”。
  脸这东西,季瞻臣是有的,也要的很。温鸾太知道这人好脸面了,这会儿偏偏就不说别的,只翻来覆去咬着这一句。
  “季家哥哥既然喜欢七姐,为什么不与我阿爹说?难道哥哥以为,我们温家就是那么不可理喻,连一桩心不甘情不愿的亲事都不愿意解除吗?”
  “又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季家哥哥就不能要点脸……私相授受……还是和妻姐……传出去,要我如何做人,要七姐如何做人?”
  季瞻臣愣了片刻,显然以为事情被撞破,会得来一顿咒骂,结果话里话外听着都是温鸾会退让的样子。
  他不过片刻的怔愣,温鸾心下翻了个白眼,将矛头转向了温鹂。
  “七姐当真是要做那个悲苦的可怜人儿吗?”
  温鸾咬着唇,一手捂心,一手扶着假山,泪珠子盈盈欲坠:“七姐明知道我说过我愿意退亲,将季家哥哥让给七姐的。为什么七姐还要痛季家哥哥说那些话,是欺我年纪小不成?”
  温鸾梨花带雨,看得季瞻臣心头发紧,正想上前安抚,手臂被人一把抱住。
  温鸾含着泪眼,看温鹂如鸟兽紧紧护住自己的猎物,压下嘴角忍不住要上扬的笑,带着哭腔道:“七姐……八娘一心将七姐当做嫡亲的姐姐敬爱,既然七姐如此,这门亲,八娘这就找阿娘去退!”
  她说着就要哭跑,眼角瞥见季瞻臣温鹂霎时变色的脸。
  虽然商家没那么多的规矩,可季家向来规矩大,到别人家里做客,没有往女眷院里去或是和女眷独处的道理。温鹂有胆子敢半路拦人,也是知道丫鬟们不敢把这事捅到长辈面前。
  可温鸾不一样,她打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趁机把事情闹大些,最好闹得季家没了脸面,不得不主动退亲。
  温鸾身子一转,季瞻臣已经急得丢下温鹂,几步追了上来。
  “好八娘,你都听到了什么?许是听差了,我与你订了亲,日后就是夫妻,我……”
  温鸾上辈子嫁进季家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要好好与这个长得还不错,不怎么讨厌的世兄成一对夫妻。可见了人私下的模样,什么聪颖谦逊,什么可作依仗,都是假的。
  季瞻臣就是个轻佻浮夸,没有多大本事的伪君子。
  听着明显用来哄小孩的话,温鸾抿着嘴不说话,眼帘微垂,遮住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
  温鹂这时候有些慌了:“二郎,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