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当他问她为什么一见钟情时,她语气坚定:“脸。你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小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莫名就有些不舒服。
  不过姜漱玉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占了身体,一面慢悠悠走路,一面轻声哼着歌儿。——刚用过膳,还不到去泡温泉的时候。
  她声音很低,也没唱什么词儿,悠扬婉转,让人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赵臻本来想问她,之前因何而叹息,这时也不问了,而是没来由问了一句:“阿玉,你和你的姐姐,感情好吗?”
  “啊?”姜漱玉微愣,她回想着方才太后的话,忖度着回答,“挺好的吧,主要是姐姐们怜惜我最小,都照顾我。”
  她正寻思着,小皇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却听到脑海里小皇帝很轻的声音:“朕和皇姐,也是如此。”
  姜漱玉精神一震,以为这是要给她讲往事了。她闲着无聊,还是很喜欢听故事的。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再没听到小皇帝的声音。
  她干脆道:“我要去沐浴了。”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磨合,关于沐浴、更衣等问题,两人早就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倒也能相安无事。
  不过在听到极浅的水声时,赵臻还是不由地想东想西,心烦意乱。每次郑氏沐浴,他内心都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一般。
  这一次,他尽量忽视那些几不可闻的声音,让自己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去年冬天,赵臻扳倒了摄政王。今年春天,漠北内乱,首领去世,大王子被杀,二王子与四王子争位,求助大齐。
  赵臻派了罗恒率军出征,名为相助,实则为了让漠北臣服。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要履行当年的承诺,把宁阳公主给接回来。
  父皇驾崩那一年,他只有五岁,皇姐宁阳公主也才九岁。
  五年前,漠北首领的妻子去世,想与大齐结亲。摄政王赵毅不顾皇帝和方太后的反对,将年仅十五岁的宁阳公主远嫁漠北,嫁给年近五十的漠北首领。
  十一岁的赵臻手中无权,也阻拦不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摄政王之所以要将皇姐远远发嫁,不是为了两国联姻,而是因为宁阳公主已开始悄悄培养势力。
  他那时冲动之下想拼一把,却被皇姐拦下。十五岁的宁阳公主低声说:“你就当我是出门远行。如果真担心我,那就快些强大,打败他,把我接回来。”
  他永远都记得宁阳公主这句话。
  ……
  姜漱玉长长舒了一口气,让赵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冷声问:“好了?”
  说话间,姜漱玉已然窸窸窣窣换好了衣裳,将遮眼睛的长布条取下:“好了。”
  她头发湿漉漉的,因为小皇帝在她身体里,也不好像以前在彤云山那样,用内力烘干,只能拿了一块吸水性很好的毛巾,慢慢绞着头发。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平时看着仿佛一块黑色的绸缎,颇为好看。但是要擦头发时,就是大工程了,好一会儿都还半湿不干。她也不急,就坐在床边。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心里还想着:唔,这一幕应该很好看。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赵臻耳中听着她那不知名的小曲儿,顺着她的视线,见黑发、翠衣、白腕,三色相映,纤细的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却好看得很。
  他心念微动:“你要手镯吗?”
  姜漱玉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赵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那个问题。话一出口,他就隐隐有些不自在。他尽量平静地回答:“没什么,不要就算了。”
  “……”姜漱玉一噎,心说,这狗皇帝可真小气,虽然她不稀罕,可他也不能出尔反尔,没一点诚意啊。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于是,她故作失落道:“啊?这样啊,我还以为皇上问我要不要手镯呢,看来是我听错了。”
  赵臻在她身体里,看不见她的神情变化,只听她的声音瞬间低落下来。他心里莫名一紧,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他胡乱说道:“啊?你想要手镯么?那你把韩德宝叫过来。”
  姜漱玉忍着笑意,忽然觉得这狗皇帝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第16章 情蛊
  灯火通明。
  姜漱玉坐在床上,借着床头宫灯,抬手打量着腕上宝石红色的血沁玉手镯。她对于玉没有太深的研究,不过见其莹亮光泽,沁色自然,寻思着应该不是凡品。
  赵臻也在透过她的视线细看,她手腕纤细白皙,这精致的玉镯戴在她腕上,两者交相辉映,倒为彼此添色不少。
  “你真的要把它给我?”姜漱玉有点不敢确定,“这应该很贵,贵重吧?”
  赵臻轻哼一声:“上好的和田玉,当然贵重。”他略一思忖,又极其自然地道:“不过你也别多想。前几天不是你的生辰吗?给寿星赏赐是宫里的惯例。”
  姜漱玉点点头:“唔,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啦。”
  ——虽然是惯例,但还是要道谢的。
  她因为习武的缘故,手握兵刃,所以手上不常戴首饰。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见漂亮装饰而心生欢喜。她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又忍不住在心里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好看”两个字已经到了赵臻嘴边,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回答:“镯子是挺好看的。”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手也不丑。”
  姜漱玉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嘻嘻一笑,看够了就将手镯取下来,随手塞到枕头下。
  赵臻没忍住好奇问:“怎么不戴了?”不是挺喜欢的么?
  姜漱玉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戴着不太方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珍贵的镯子,我怎么能随便戴?万一磕着碰着,坏了怎么办啊?我岂不是要心疼死?”
  赵臻闻言一怔,轻声道:“也不过是副镯子而已。”
  有必要这么紧张么?她是郑太傅幼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血沁玉镯虽然珍贵,但还真不值得她这样。他送的,就真那么重要?
  他自忖无意于男女之情,可是听到她的话,还是不免生出一些异样情绪,心也稍微柔软了一些。
  “你要是喜欢……”赵臻话没说完,眼前就又一片黑暗。
  姜漱玉大概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翻身上床,闭上眼睛,还不忘给他打个招呼:“睡啦,晚安。”
  她早已洗漱过,又换了寝衣,这时直接躺下,并不算突然。可赵臻半句话梗在喉头,有点不上不下。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长夜很安静,郑氏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赵臻并不清楚,只是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他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因为皇帝尚在闭关中,是以这一年的中秋家宴,也就没有再办。方太后与“儿子”一起共用晚膳,就算是庆祝中秋了。
  方太后刚一离去,姜漱玉就占了身体:“我想去看看月亮,八月十五呢。你放心,不出汤泉宫。”
  赵臻只“嗯”了一声,心想他“闭关”期间,也难为她一直被拘着。
  月华如水。
  姜漱玉慢悠悠走在殿外。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她一时兴起,故意对着月亮做出各种手势,地面上的影子时而变成兔子模样,时而变成狐狸的样子,时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她嘻嘻一笑:“好玩儿不?”
  赵臻有心想说一声“不好玩儿,幼稚。”但他随着她的视线,看见“翅膀”忽闪忽闪,似乎在等他回答。不知怎么回事,他压下了到心头的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补充:“好玩儿,但还是幼稚。”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玩儿过,可不是幼稚么?
  姜漱玉站在殿外,微风吹起裙裾,头发也轻轻飞扬。她一双巧手还在变换着各种手势。
  赵臻忽然有点想看看此时她的脸。
  这念头刚一生起,他就猛然忆起那晚在汤泉池边,她一身红色纱裙向他扑过来的场景。他心里一激灵,再度想到那个他一直没问明白的问题:“阿玉。”
  “啊?”姜漱玉一笑,“你想看什么?狮子老虎我不会啊,只会简单的。”
  小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谁给你下的?”
  关于这件事,他确实好奇。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怎会中蛊?他若要派人去查她,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在同一具身体里,视觉听觉共用。他要彻查,肯定瞒不了她。而且他现在更想听她亲口说出原委。
  姜漱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
  “你是郑家小姐,平时养在深闺,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是谁要害你?”
  姜漱玉心跳一阵加速,她伸手将额边的一绺碎发撩到耳后,略一思忖,她在心里回答:“我娘。”
  “郑夫人为什么要给你下蛊?”
  姜漱玉思绪转的飞快,也不知是不是这小皇帝起了什么疑心。不过郑夫人为什么要给郑五小姐下蛊呢?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啊。
  她仰头望着月亮,心里惶急,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问这个问题,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你确定要问吗?”
  她一面拖延着时间,一面苦思冥想,寻找合适的答案。
  赵臻轻嗤一声:“你说呢?”
  “唉,这要从我母亲的身世说起。我母亲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这一点,皇上知道吧?”姜漱玉不着痕迹说着废话,“她其实会武功,还是从遥远的苗疆来的。她对我父亲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故乡……”
  赵臻没有说话。关于郑夫人的身世,他当然清楚,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郑太傅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妻子亡故后也没再续娶,一生身无二色,是有名的痴情人。
  姜漱玉又叹了一口气,信口胡诌:“其实很多时候,她心里也不快活的。她常说,情之一字,着实累人。她不希望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为情所困。于是,她就给我下了一个蛊,叫……绝情蛊。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断爱绝情的。她希望我能守住自己的心,一生不对人动情。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只要遇上了为之心动的人,就会心痛如绞,痛不欲生……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那天看到你以后疼得厉害、不能自控了吧?那是因为我蛊发作了啊!你知道我蛊为什么发作吗?那是因为我遇见了你啊!”
  她初时还烦恼怎么解释,倒后面越说越顺,仿佛真相便是如此一般。
  赵臻闻言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轻嗤一声:“胡说八道!情爱是人的天性。这世上哪有母亲会给自己亲生女儿下这种灭绝人性的蛊!”
  姜漱玉心口一酸,眼圈儿也不自觉红了。她方才的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是她亲生母亲给她下蛊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可偏偏就被她遇上了。
  她自幼在彤云山长大,受师父姜大年影响颇深,素来豁达大度,很少将外事放在心上。对生母林氏,因为从未接触过,所以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谈不上恨,只会在心里暗暗感叹几句:“奇葩,真奇葩。”
  然而在这个中秋夜,她听到狗皇帝的这句话,久违了的委屈忽然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心疼自己。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进京,不是她代替郑握瑜进了宫,又被国师压制了蛊,那她现在早就活活疼死了。
  赵臻话一出口,没听见她回答,只觉得视线陡然变得有些模糊。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可能是眼里包了一包泪。
  这个结论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两人相处这近一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落泪。他猜想,多半是因为他那一声轻斥。
  他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她认真同他分享秘密,而他却回她“胡说八道。”
  年轻皇帝心想,是他过分了。他不该如此直白地去伤她的心。
  于是,他语气温和,试图补救:“朕也不是说……”
  姜漱玉很快擦了眼泪,勉强一笑:“也没什么啦,其实如果不是某些原因,这蛊也不会发作。”
  ——不想那些了,记恨一个死人没什么必要。过好当下才是真的。
  毕竟按原著里的说法,林氏并不是有意想杀死这个女儿,只是脑回路太奇特,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女儿将来相认,结果阴差阳错把女儿给坑死了。一个从未出场过的功能性角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