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观亭月已经盘算好,倘若这帮山贼人数不多,就直接杀出去,简单粗暴;要是数量过于可观,也不必硬碰硬,迂回一些,在食水中放迷药,迷晕多少算多少。
  反正大家都使下三滥的招数,贼窝里的蒙汗药铁定管够。
  谷中零星亮着灯,前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团红澄澄的火光正在逼近,心知是巡逻的山匪。她飞快观察了一下地形,躲在两个陈旧的箱子后面。
  亮光越来越近,守卫的呵欠就没停过,一个接着一个,步子拖沓且凝滞,显然是困倦得很了。
  “哎,这山贼得做到什么时候啊……真没劲。”
  两个人正好经过她身侧,观亭月赶紧埋下头,堪堪将自己囫囵个儿遮住。
  另一人接话:“没劲是没劲,那还不得看上面的意思。”
  “抓来的人见天的减少,村民也不是傻子,眼瞧着都不出门了,往后可更难抓。”
  “再等等吧,等过了这些时日……”
  听着声音渐远,观亭月悄悄支起身,天色黑沉,前方的两道影子不甚清晰,仅剩个模糊的轮廓。
  她看那装束打扮,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可一时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她只好暂且放下杂念,轻灵地从箱子后面绕出来,扶着一侧山石往前走。
  沿途都是深邃的山洞,瞧着似乎关过人,同样安置着铁栅栏、石桌、石凳和挂锁,但如今里面黑压压的一片,阴风阵阵,寒气幽微,显然是人去洞空。
  他们到底抓了多少百姓?
  她回想方才的对话,不禁纳闷。
  全盛时期,莫非能把所有山洞尽数堆满吗?
  观亭月正与巡逻的守卫各自背道而行,一时沉思太深,竟没留意脚下,骤然间“哐当”踩到了什么。
  这响动极细微,要放到白天压根不起眼。
  可现下是子夜三更,人静鼠窥灯,过于清脆的一道声响在夜里,几乎有着穿云裂石的功效。
  她皱着眉暗道不妙。
  内心当下将这些乱扔杂物的缺德货骂了个遍。
  身后的守卫果然被惊动,举着灯笼回头。
  “什么声音?!”
  而观亭月的速度竟比他们回头的动作还要快,那一瞬她仿佛化成了一缕残影,疾风般的飞掠了丈余之远。
  在山谷里有一个好处,便是藏身的地方多,四壁都有裂缝,她就近找到一条缝隙,吃力地把自己塞进去,借山岩间生长的杂草掩盖身形。
  这可是个全凭运气和天赋的事情,假若她再壮实一点,或是再高大一点,是决计完成不了如此难度的姿势。
  幸而我够瘦。
  她心想。
  守卫们转眼小跑回来,在她待过的位置打起灯前后顾盼,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呢?”
  “你听见声儿了?”
  “我听见了啊。”
  毕竟山壁光秃秃的只这么大点,晚上又黑,都没想着要往那逼仄的石缝里看。
  两人疑惑地搜寻了好几圈,偏巧吹来一缕幽怨的风,将四面的草木掀得摇曳生姿。
  守卫背脊渐次冒出一片寒意森森的冷汗来。
  “你是不是真的听见响了?我怎么觉得也不太像呢。”
  他咽了口唾沫,“听那些老兵说,早年混战之时,这地方死了不少人,该不会是那些……”
  另一个人连声呸道:“瞎说什么,别自己吓自己,山头风又大,指不定是吹着什么旧物件。”
  末了还鄙夷地数落他:“大惊小怪!”
  两人为了图个安心,索性自圆其说,承认了自己疑神疑鬼,挠着头转身走了。
  夜风吹到后半宿像陡然失了气力,渐渐地融入了满山的沉寂里。
  观亭月没敢立即出来,以防四周有诈,又再多等了片刻才艰难地往外挪,折返到小石廊上。
  她改主意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下蒙汗药。
  敌众我寡,他们这一群人里能打的不知找得出几个,动刀枪声响又太大,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
  石廊已经快到底,这一片几乎都是废弃的牢房,多半找不出什么有用之物,而连接着对面的那一侧山壁上有岗哨,直接绕过去难度不小。
  观亭月想着之前那人的嘱咐——
  往东北方向走,要下一道台阶。
  她记得那一面的山洞普遍宽敞,作为庖厨或是储藏库的确合适。
  “东北方向,下台阶……”
  山贼们吝啬火油,附近没点火把,她在黑暗中小心摸索。
  尽头处果然有通向谷底的石阶。
  阶梯不长,最多十来级,观亭月走下去也没多想,迎头便要上前——
  风里有异样的动静。
  终归是常年在险境里打滚的本能使她思绪未动,身体先行。
  观亭月出于惯性使然地撤回了脚,敏捷而又悄无声息地退至石墙之后。
  刚刚那一晃神看到的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瞧花了眼。
  观亭月在清辉照不到的阴影里深深提了口气,一度谨慎的探出视线。
  只见长空流云掩天蔽月。
  开阔宽广的山谷底下,跳跃的火光映出人影绰绰,乌泱泱数以千计的黑影正笔直而立。
  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全是人,甚至还有一片整肃的营帐。
  这是山匪吗?
  这能是山匪吗?
  梁山绿林也没这阵势!
  真是好险,若不是反应够快,她差点就跟眼前的人潮面对面了。
  观亭月心有余悸地将剩下的气吐匀,虽尚在风中凌乱,脑子却忽然琢磨起隔壁那位“好心人”提点的话,到此刻才有些回过味。
  ——“记得要下台阶。”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故意的!
  第4章 燕山哼笑了下。没想到这女人还……
  江流正蹲在角落里用稻草梗画圈圈,等得坐立难安,冷不防见观亭月大步从外回来,立时欣喜地迎上去。
  “姐,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她当下顾不上搭理,憋了一肚子的闷火站在那面石墙前,还未兴师问罪,对方倒是一派闲适地开口:“回来了?夜景好看么?”
  那可真是好看极了,万里江山全是人。
  观亭月几乎是强压着脾气,但凡懂眼色的都听得出她此刻语气已经相当不善了:“你早就知道这帮人数量不少,阵势浩大,不是寻常的山贼?”
  这人承认得倒也大方:“我知道啊。”
  她暗暗咬牙:“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他声音轻慢,带着理所当然:“你也没问。”
  真有道理,此人想必是属蛙的,触一下跳一步,假若清风不来他应该能在原地岿然不动五百年吧。
  “我早便警告过你洞外凶险,守备森严。”对方的话轻飘飘传过来,“是你自己要一意孤行的。”
  言下之意,还怪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实在久未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给人挖坑还要反咬一口的奇葩,观亭月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倘使在她年轻气盛的时期,这口气必然咽不下去,定要加倍奉还,以牙还牙,如今摸滚打爬多年,倒也没那么容易冲动上头。
  她兀自咀嚼了一阵,全当是吃闷亏,给自己长教训了。
  江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追问:“姐,到底怎么说?我们能出去吗?”
  “不行。”她沉声道,“外面的贼匪太多了,连山排海,多如牛毛。那不是用迷药就能轻易尽数放倒的。”
  女眷们都在焦心等她的消息,闻言此话皆大失所望,连对面听墙角的男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还以为真能逃走呢……”
  “依我看,不如算了。”白日里嚷着要借钱收租的公子居然有点小欣慰,“大家老老实实在这儿等赎金送来不是挺好?何必整这许多有的没的,若教那些个穷凶极恶之徒发现了,指不定连命都得丢下。”
  周遭议论纷纷,观亭月却一直垂眸缄默着。
  隔壁那位见她久不吭声,似乎是觉得话说重了,轻描淡写地劝道:“山谷的出口只一条,你势单力薄,想要突围几乎不可能,操那份心也没用。还是早些休息吧,别白费力气了。”
  尽管这番言语依旧多有轻视,她瞧着却不恼,反而抬起头来,似是而非地一笑:“多谢。”
  “可要离开这儿。”观亭月刻意停顿,“也不是只有正面突围一个办法。”
  这堵墙大概仅半尺厚,就比手掌稍宽一点。开凿的人不追求精细,故而墙面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燕山穿着身足以融进夜色的黑衣,腿长脚长地倚靠在旁,显得很局促。
  他起初不过是出于无聊,随意提点了对面几句,想让她知难而退,并不觉得对方会有多少扭转乾坤的通天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