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现在,嫡母已经死了,世子变太子,堂堂一国储君,太子如何能退?
  倘若再次看着母亲去死,太子觉得自己都不是个人了,还有什么资格当储君。
  太兴帝的手颤抖着,剑锋在长子的脖子间跳跃,忽近忽远,“朕最后警告你,让开!除了你,朕还有五个儿子,想必他们都不会拒绝当太子。”
  太子纹丝不动,定定的看着父皇,“倘若为了太子之位而牺牲母亲,这太子不当也罢。以前的儿臣没得选,现在儿臣只想保护母亲。”
  荀氏没想到长子会为了自己搏命,一时百感交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刺激了太兴帝,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在太兴帝眼中如蝼蚁般卑微,但是在儿子眼中,她始终是母亲。
  剑拔弩张,太兴帝手中的剑尖离太子的脖子越来越近,已经触到了喉结下的凹陷处,再进一寸,太子就要气绝了。
  客堂的气氛紧张的一丝火星就能烧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十八岁的二皇子司马裒几乎连滚带爬的进来了,他扑通跪下,抱着太兴帝的腿,“求父皇放过大哥!放过母亲!”
  司马裒只比太子小一岁,可见荀氏可怕的生育能力以及太兴帝司马睿如何馋荀氏的身子,荀氏出了月子就迫不及待的临幸她,两年连生两儿子,还个个都活下来了。牛马还要歇歇气呢,荀氏的肚子就像气球似的鼓了瘪,瘪了又鼓。
  怎么老二也来掺和?外面的宫廷侍卫都死那去了?
  太兴帝怒吼道:“朕给了你们两兄弟生命,给了你们无比尊贵的地位。而你们不知感恩朕,还为了这个卑贱的女人忤逆朕!朕养了你们十几年!难道还抵不过你们在她肚子里待十个月?”
  一瞬间,太兴帝恨不得杀了这两个不孝子!
  就在这时,王悦缓缓进来了,对着太兴帝一拜,“父精母血,皆是生恩,皇上开恩,留荀氏一命。”
  原来王悦在桃叶渡茶馆堵太子的时候,还派出心腹进宫把二皇子司马裒请到这里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团圆”。
  王悦是王导的嫡长子,太兴帝不可能在王悦面前杀了自己两个亲儿子。
  太兴帝看到王悦,深深明白啥叫龙生龙,凤生凤,王导的儿子心眼比蜂窝还多。
  太子看到王悦,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下王悦看到皇室互相伤害、最不堪、最狗血的一幕,皇家三父子从此在王悦面前啥尊严都没有了。
  王悦或成最大赢家。而太子从最开始野心勃勃的下棋者,变成王悦手中的棋子。
  太子心里是服气的:谁叫王悦救了他亲娘呢!
  有王悦这个帝国重量级人物在场,太兴帝只得弃剑,扶起跪地的二儿子,牵着长子,“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朕刚才只是试探你们对生母的孝心,不会真的动手。”
  太兴帝亡羊补牢,太子也不是蠢人,配合父亲扮演父慈子孝,“儿臣知道父皇肯定不会动手,所以儿臣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父皇怎么可能伤害儿臣呢。”
  “真的?”二皇子破涕为笑,一手牵着长兄,一手握着父亲的龙爪,“我刚才快吓死了。”
  太子看着还蒙在鼓里的傻弟弟,心中一叹,把弟弟推到荀氏面前,“还不快拜见母亲。”
  二皇子司马裒十八岁了,当然也记得母亲相貌,只是刚进屋的时候,注意力全在父亲剑指长兄那一幕,没有留意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女人。
  现在太子亲自指引,二皇子也是一副百日见鬼的样子,当即跪地,“母亲!”
  看到你们一家“团圆”,我就“放心”了。
  王悦悄然退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此时外面夕阳西下,彩霞漫天,王悦心情大好,从桃叶渡登船,回娄湖别院。
  与此同时,二弟王恬来到了娄湖别院找结巴堂弟王羲之。
  一个宫婢引着王恬来到湖畔竹桥旁边,就不准他再走了,“小郎正在和公主在湖心竹亭用晚膳,二郎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传话。”
  娄湖清幽,凉风习习,一副与世隔绝的仙境模样,桃叶渡的喧嚣、王家的丑闻,三个私生子弟弟等等红尘俗世都和这里不相干。
  王恬心情大好,说道:“就不打扰小孩子吃饭了,不要叫他,反正我也没什么正事。”
  王恬指着岸边的凉亭,“传一桌酒食,就放在那里,我饿了。”
  娄湖别院本就是王家的产业,只要王恬不打扰公主清净就行。
  婢女在凉亭点燃驱蚊的香薰,把衣襟扯开,把脖子间的衣领一直扯成了深v,v字部分开到了肚脐眼上方。
  为什么不露出肚脐眼?因为王恬觉得肚脐眼太丑,需要遮住……
  他头发已经干了,但是懒得簪发,就这么披头撒发敞着怀,连布袜都脱了,提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很是畅快。
  自从今天狂怼父亲,放飞自我之后,王恬突然觉得人生除了循规蹈矩,沿着父辈走过路的步步前行,期望能够成为和父亲一样优秀的男人,其实还可以有另外的方式,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崩塌之后,王恬失去了目标。
  得到父亲的认可、成为父亲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将来能成为谁?王恬对着一池湖水陷入深思。
  蓦地,平静的湖水出现一丝丝涟漪,王恬放目远眺,看见远处湖心竹亭有人从亭子二楼桅杆往湖里跳水!
  扑通!
  红色的人影一头扎入湖中,连个浪花都没有。
  这是那个婢女想不开跳湖自尽?
  王恬连忙扔了酒壶,光着脚推开湖边的一个采莲船,划着船去救人。
  王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刚开始采莲船在水中打圈,不停掌控,好在王恬聪明,渐渐掌握技巧,往湖心划去,希望跳水的姑娘还能抢救一下。
  采莲船呈曲线方式荡到湖心,不见任何人,也没有尸体,倒是包子脸小堂弟王羲之趴在湖心竹亭围栏上往水里扔吃剩的饭粒喂鱼,好奇的看着王恬,“二二……二二堂哥?”
  王恬急道:“刚才有人跳湖,你怎么不叫大人过来救人?”
  王羲之道:“是公……公主。”王羲之口吃,有些自卑,所以平时话少,言简意赅。
  王恬更着急了,“公主殿下死在我们王家的娄湖别院,这下麻烦了。”
  王羲之说道:“清清……河公主水水……水性好,戏……戏水水消暑。”
  王恬一颗心还吊在嗓子眼上,“公主身份贵重,王家责任重大,怎么没人在水里跟着保护公主?”
  王羲之指着娄湖西边,“大大……大堂哥。”
  王恬看见西边有一艘同样的采莲船,仅仅是一道逆光之中的剪影,就晓得那是大哥王悦,大哥的身影被镀了一层七彩霞光,翩然若仙,简直要乘着霞光升天。
  王恬是健康城著名的美男子,但王悦是超越了美男的范畴,美男成了仙,自带一股仙气,只要大哥出现,无论谁都会沦为他的陪衬,包括王恬。
  恐怕我要一辈子仰望大哥了。
  王恬怔怔看着采莲船上的大哥,大哥走到了船尾,半跪下来,对着船尾的湖水伸出手臂。
  大哥居然跪下了,真是罕见。修长的胳膊像个钓鱼竿,微微垂下的手掌就是鱼钩,等着愿者上钩。
  果然,船尾的湖水里弹出一只手,王悦抓住了这只手,往上一提,一个乌发垂腰如水藻、蓬松的红纱裙如锦鲤鱼尾的美人鱼上钩,被王悦一把扯到了船上。
  第135章 撑一支船篙
  且说清河亲历曹淑手撕“外室”的之后,曹淑和王导演戏,把踏平外室,去母留子演给全建康城的人看,王家人回到乌衣巷处理善后事宜,王悦一人留在桃叶渡对付皇室,命人把清河送回娄湖别院。
  清河在洛阳见识多广,什么名场面没见过?短暂震惊之后,平静下来,见留在别院的王羲之玉雪可爱,忍不住带他玩耍。
  王羲之以前活泼可爱,父母双亡后才变得口吃,越是口吃,就越怕人取笑,变得沉默寡言,清河见他不愿意说话,并不勉强,给他一叠点心喂鱼,自己继续刻人面瓦当。
  今天的表情是王悦专注时候的样子,瓦当不是谋生的手段,成为清河的爱好,王悦看她满是伤痕的手指头,很是心疼,要木工为她削制打磨出木制和竹制的刻刀,这样就不会伤手了。
  江南多竹,木匠找到了偏硬的竹子制作竹刀,清河用起来也很是顺手,遂弃了铁制刻刀。
  王羲之毕竟是个孩子,童心未泯,问道:“公……公公主也喜欢玩……玩泥巴。”
  清河问:“一起玩吗?”
  王羲之重重点头。
  清河把一盆陶泥都拿出来分享。
  王羲之把一团团泥巴揉圆搓扁,很是开心。
  一大一小各玩各的,都不说话,到了晚饭时,两人吃了饭,钓鱼消食,远远看到娄湖西边有一艘船行驶而来,清河不禁说道:“王悦回来了。”
  王羲之在湖水里撒剩饭吸引鱼群靠近鱼钩,说道:“小小……小的像蚂蚁,公主怎么知道?”
  清河发现,王羲之在放松的时候口吃的毛病会好很多,话也多一些,顿时心生同情,她没了父亲,母亲离她千里之外,她时常会为此惆怅,何况王羲之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子呢?
  清河故作轻松的笑道:“我们打个赌吧,若是王悦,你就让我捏捏你的脸。”
  王羲之包子脸一红,“好。”想了想,问道:“若不是大堂哥呢?”
  瞧瞧,一点口吃都没有了,这孩子就是受了打击才变成这样的。
  清河指着案几上刻好的瓦当,说道:“等这个烧好了,我就送给你。”
  王羲之点头。
  “太阳不毒了,我游过去。”清河扑通跳进湖水中,王羲之看见一身红衣的她像一条红鲤鱼似的摆着尾巴朝着远处一叶扁舟游过去。
  公主的水性居然极好。
  清河在水中轻松自如,游水比陆地行走还快些,洛阳并没有这么漂亮静谧的山水。
  纷乱芜杂的回忆混乱不堪,千头万绪,就是一团乱麻,清河在刻人面瓦当的时候,就是找到线头,一点点的缕清楚过的记忆,她无法恢复全部,有些细节实在记不清楚,她至今都记不起已经归隐蜀地、隐姓埋名的姐姐河东公主和姐夫孙会。
  她脑子里最多的,是关于王悦的记忆,可是很多时候,那些记忆过于梦幻、过于美好、让她怀疑这些其实是她亵渎男神的幻想。
  清河在看到远处一叶扁舟的那一刻,少女心心潮澎湃,和王羲之打赌是假,她想试探王悦,幻想中,王悦在一个白雪红花的地方主动亲吻过她。
  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就像是个美梦。
  如果……如果不是呢?
  清河热血沸腾,浑身燥热,干脆跳进如碧玉般的湖水里,游向王悦。
  王悦撑一支船篙,载着一船七彩晚霞,朝着湖心竹亭迤逦而行。
  江南夏天的湖水都是柔绵绵的,就像清河的回眸,清亮温暖,被她看上一眼,他的心都软的,沦为
  她手里的陶泥,任凭她揉圆搓扁,刻刀剥削宰割,心甘情愿。
  竹篙滑过湖底向上而行的水草,水草在柔波里舞蹈,柔韧的腰肢随着波浪飘动,比水更浪。
  王悦从一簇簇碧绿的水草中看到了一抹红。
  那红就像一滴落在清水的胭脂,缓缓的散开,却始终不溶于水。
  慢慢的,那一抹红离他越来越近,偶尔浮出水面换气。
  他不是千里眼,看不清这抹红是谁,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是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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