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192节
  然后通过酿酒产业,将粮食和钱赚回来。
  高粱对酿酒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高粱在发酵过程中,会产生其他粮食作物无法产生的一些芳香有机物,对酒的醇厚和芳香具有重要作用。
  和董非的烧刀子主要走外贸和卖给国内中下阶层不一样,吴家酒庄的美酒,市场主要在内地和中上阶层。
  因此高粱就非常重要了。
  除此之外,高粱秸秆含糖量也颇高,牲畜也喜欢吃。
  新任户部尚书刘正夫上奏朝廷,请许以玉黍、马铃薯加入国家粮税序列,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些地区必须建设有玉黍加工厂和淀粉加工厂。
  对地方上来说这是一项具有无尽好处的措施,对老百姓来说更是如此。
  明明是高产的好粮食,但是因为保质期问题朝廷就不收,自家又只能保存半年,这就导致想多种都受限制。
  除非养猪养鸡鸭。
  但是养猪养鸡鸭都满足之后,想继续扩大种植面积,就不太可能了。
  一家人能伺候五头大肥猪就已经是极限。
  现在好了,加工问题国家帮助解决后,两种粮食的保管期就从半年变成一年,如果保管得当,极限甚至到三年都还能吃,这就达到了小麦和稻米的水平。
  国家商品粮库,今后会主要流通这一部分,口子就算是打开了。
  这将给国家农业税收带来一个可以预见的增长期,蔡京这机灵鬼立即上奏,表示支持刘正夫的办法,同时提出加强版,国家正式改革税制!
  深水区,这无疑是进入了真正的深水区。
  国税地税分离,不仅仅是曾经困扰过后世的大问题,也是从封建王朝成立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大问题。
  问题的核心就是中央和地方怎么分税收这个大馍馍。
  另一时空的蔡京,因为怂恿宋徽宗搞“丰亨豫大”,抛弃国家预算制度,又搞“以新换旧”,将一百多年来一直坚挺的盐引制度搞坏,导致国家经济彻底崩溃。
  因为“前科”过于吓人,所以苏油在许蔡京投靠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他研究张方平的《金融论》,并且还要沉心研究国朝税制,还必须写出像样的论文来。
  关于经济、金融和税收,一直是两人信件来往当中的重要话题,数十年间从未中断过。
  因此这个时空的蔡京,从《宝泉引缀》摆上赵顼案头那一天起,就已经成了毫无争议的国家宏观经济专家。
  大宋的税收主要是国税,名义上,基本都是国税,国家财富集中于京城,所谓“天下贡赋输汴京”。
  地方有需求,就要打报告申请,获得批准之后才能截留一部分。
  这种抽干水的体制,虽然保证了中央政权的安稳,但是却造成了地方经济发展的严重受限。
  而国家的水最终还是来自于地方,这就导致了一种恶性循环。
  地方经济发展不起来,水越来越少,最后造成的依旧是国家的大衰弊,想抽水,结果连井都干了。
  还有一个痛点,就是苦于地方用度不足,地方官们就开始有针对性地设计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然后将之加到治下老百姓的头上。
  如果将玉黍和土豆两种高产作物纳入农税税源,无疑就拓宽了地方增加税收的空间,蔡京认为时机已然成熟,可以将自己和司徒讨论过很多年的税制改革提上日程了。
  国地分离。
  这个政策的核心就是将商税收归国有,农税分作两部分,按照比例由中央和地方合理分配。
  农税空间打开后,这个方案就能够刺激地方建设粮食加工厂,鼓励农户种植高产农作物,之后农税会大增,地方将从中获得更多的截留,短期内让地方官们感觉到“滋润”。
  因为在增长期,因此中央也不会因农税分流,而带来太大的农税下降。
  这就相当于将高产作物带来的农税增长这部分,留给了地方。
  不过要以商税作为交换。
  大宋大多数地方都还是以农为主,这其实是用商业的长期远期利益,与农业的近期利益来了个交换。
  再发展十年,工商的税收会远远超过农税,地方官们才能够发现自己治下的“优良资产”,通过这样的方式被被朝廷“骗走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可是又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远见卓识呢?或者说就算有,三年一转的地方官,谁又能拒绝能够立马就到手的利益呢?
  当然,每年的海外金银源源不断地流入,也给了蔡京这样的底气。
  如果这项改革能够成功,可以想象,必将让大宋更加的繁荣昌盛,而蔡京在天下百姓、地方官员、朝臣和陛下的心里,地位必将有个明显上升,贤相之名,必然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蔡京也不敢胡乱作为,毕竟这是司徒首议,两人探讨切磋了多年的政策,只是正好在自己的任上,各项时机都成熟了而已。
  于是蔡京给苏油去了一封长信,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得到苏油的支持,也表示自己不是想争功,的确是大宋如今,需要这样的政策了而已。
  苏油收到信后不禁好笑,蔡京这老小子没有自己的盘算那是不可能的,可谁叫人家运气好呢?
  于是给蔡京回信,元长你尽管放手施为,我在外路为你摇旗呐喊,河北四路,就是你实施税制改革的排头兵,先锋队!
  蔡京不禁大喜,上奏赵煦,请求施行税制改革,税种分离。
  这个题目赵煦是知道的,苏油早就告诉过他,经济发展与经济政策这一对矛盾的相互关系。
  但是最根本的,是要给地方经济解绑,让经济先发展起来,保证各口井里的水越来越多,国家才能最终获得好处。
  想吃肉,就要杀肥猪,而不要去蚊子腿上刮,否则费力无尽还不讨好。
  国家也如同一个工坊,工坊的生产效益要是还不够给干活的工人发工资,这就叫投入产出倒挂,那工坊就该倒毙了。
  于是赵煦准奏,许蔡京先期于汴京、两浙、蜀中、陕西、河北试行,之后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第二期推广到两淮、宁夏、河西、广东、南海,再之后,全国施行。
  同时下诏户部要造作改制后的国家财政收入预算,以及地方留存的数额;
  刑部要制定出关于使用地税的相关法令法规,同时制定出地方官私增税源的处罚规定。
  吏部要对地方官员进行培训,吏部试中也要加入这些内容。
  这是一种工作方式的改变,以往的政令,往往就是一句话,地方官员拿着那句话,甚至连朝中正管衙门都找不到。
  现在则是所有部门围绕一项中央政策,全体都要出谋出力,大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想好要为这项政策的推行干哪些活。
  最开心的莫过于首相蔡京,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的相权得到了加强,以他的能力,在足够的支持下,完全有把握炒出一盘好菜来。
  司徒每每挂在嘴边那句咋说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苏油今年其实有些苦恼,主要是王彦弼走了自己的活又多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章惇,刚刚将定州料理得当,转眼又被支使去了太原。
  不过好处就是继任章惇的刘奉世,远不如章惇那么激进,改元之年嘛,求稳这个政治主题才是正确的。
  刘奉世是大清官,如今河北四路,别的地方囤积的资储足以支撑两场大战,而定州因为地理条件不大有利,苏油安排的是囤积四场大战所需。
  资储多了,对官吏的廉洁程度要求就得高,章惇在这方面手比较松,换成刘奉世就不一样。
  到任伊始就严肃风气,狠狠整治了几名官员,之后带着提刑和检察巡查各州,意思是发现问题即行处置,当场会同签字走完流程,决不过夜。
  吓得知州们战战兢兢,真定一路官场风气顿时大变。
  刘奉世是大保守派,大名鼎鼎的“墨庄三刘”最后一人,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刑法专家、文学家,但是性格却又喜诙谐,类似东方朔、刘罗锅那种人物。
  他要整治起官员来,那真是花样无穷。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复杂成因
  真定一带的知州多是武人,施政粗暴,经常将老百姓当做士兵一样对待,一点小罪就按照军法处置。
  刘奉世到任之后,将知州们召集起来,发了笔墨,然后又发给了他们一篇文章,说这是四路都转运司的最新政令,你们每人写篇读后感吧,就在这里读就在这里写,五百字为限。
  武人知州们面面相觑,这尼玛翰林大学士坑人,老子们的章奏都是师爷代写,哪里会这个?
  刘奉世说道,如果连这文章都写不出来,那我就只有奏请陛下,以不通公文为由,将你们都发落了哦……
  知州们冷汗淋漓,连忙讨饶。
  刘奉世这才告诫道,普通老百姓不是军士,就跟你们不懂做文章一个道理,怎么能以军法处置他们呢?
  真定一路,以后军士犯罪才依军法,百姓犯罪,只能以毕寺卿的《宋刑统条法事类》为依据。
  叫你们的师爷多翻翻那部书,今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就只有请你们再来转运司衙门写作文了哦……
  嗯,下次单独请,这么多人的茶饭我自掏腰包也受不了……
  知州们尽皆凛服而去,河东一路转眼大治。
  诸如此类的滑稽事儿多如牛毛,但是产生的效果非常好,官吏们对转运司衙门意图的领会,远比正式行文来得深刻,执行也更加得力。
  民法比军法宽松太多太多了,真定路老百姓喜笑颜开,将这滑稽学士的各种段子编成连续剧传扬,如今汴京城老尹家的说书业务,又多了《骑驴刘运帅》一部话本。
  之所以叫这名儿,是因为刘奉世当年初入翰林的时候,别人都骑马,他穷,便搞了头驴来骑。
  众人说他的是非,他便在驴屁股后头挂了个布帘。
  众人更加骇笑,问他为啥要这么做,刘奉世正儿八经地答道:“掩口而已。”
  从此再没人敢说他的是非了,开什么玩笑,谁说,谁的嘴巴就是驴屁股洞!
  苏油对刘奉世的施政手法佩服之极,不止一次称赞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刘奉世是大苏的挚友,俩损货当年在翰林院里边,搞怪的本事旗鼓相当,经常整得老实人如顾临之辈哭笑不得。
  但是在正事儿上,刘奉世比大苏强得多,前后干过史馆、枢密、刑部、吏部、户部。
  文学上也了不得,主持修订了《熙宁金石图录》、《敦煌石室遗书编目》、《十三经考异》等国家级图书,堪称文科全才。
  苏油也坏,常夸刘奉世是“文史专家”。
  赵煦亲政,复王中正官,漏勺封还。
  赵煦做戏做全套,表示这事儿有近例,不当封还。
  刘奉世立刻对道:“近例倒的确是有,问题是陛下总不能一家家去敲门,告诉天下人说,这事儿有近例吧。”
  “老百姓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只会看陛下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
  就连赵煦都给整得哑口无言,立即收回了旨意。
  此等人物到了自己治下,苏油岂能不交,秋收之后刚好有段闲暇,于是驾着小火轮便赶往真定府。
  如今的滹沱河上游,船只只能抵达真定。
  在与真定府隔河相望的获鹿镇,一个巨大的军工联合体已经修建了起来。
  这里既是真太铁路的起点,又是滹沱河水路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