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只是那样的好有时她会觉得气闷,像金丝雀一样,虽然每天锦衣玉食,但有时候竟然还会怀念在破庙后面一起和小乞丐烤叫花鸡的日子。
  而这一段时间过的是她之前从没过过的日子。她在鱼市里被白头翁等人追杀;在石头城的陷阱里九死一生;她入鬼域,在那些墓碑上走梅花桩;她策马入陆良,一人持剑对峙萧子良数百人兵卒;她见洞螈窸窸窣窣地从她身旁游走而过;她在蓟县乔装打扮生死一线。
  没有一件是一个王妃该做的事。但是她一旦想起来却忍不住会莞尔一笑。虽然王府里穿的暖,有饭吃,没人会追着你喊打喊杀,但比起在王府里做一个富贵王妃,她似乎更喜欢在外面。
  窗外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何婧英愣了愣,披了件外衣就往马房走去。马房外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挂在檐下,小白龙在马房里没有睡觉,对着一堆精饲料没有胃口的样子,打着喷嚏。
  马房外的另一边,杨珉之骑在马上,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镀上一层光。杨珉之有一半鲜卑族的血统,鼻梁格外的高挺,颧骨也高,嘴唇薄薄的紧抿成一条线,单薄的衣服里藏着削瘦的肩膀,手指修长握紧缰绳的关节泛了白。
  若不是连日来的折磨,杨珉之是温和的,至少不是现在这样,脸上凝了霜一样的冰冷,甚至因为颧骨的凸起还有点刻薄。
  何婧英刚想打个招呼,在看清楚杨珉之在做什么的时候,她的笑脸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杨珉之骑的是白日里她与萧练合二人之力都驯服不下来的骊卢。此时的骊卢在杨珉之的调教下温顺无比。骊卢小心翼翼地驮着杨珉之缓缓踱着步,仿佛怕自己力气大了会颠碎杨珉之身上脆弱的骨头一样。
  何婧英往马房旁的墙壁里侧了侧身,躲了躲。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而已,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在看清楚这一幕的时候,心里“突”地一下。
  记得在惊马槽的时候杨珉之也骑过骊卢。当时的情况人和马一样慌乱,根本来不及细想。当时她问杨珉之的时候,杨珉之怎么回答她的呢?杨珉之好像说,他会法术?
  细细想一想,上辈子杨珉之唯一用过的法术就是在火里把自己复活的咒术?其余时候杨珉之更像是南郡王府的文书。
  会用法术驯马,为什么早上的时候不用?
  起初的骊卢也不是那么听话的,杨珉之驯服骊卢花了不少时间,三月的天里夜里还算寒凉,但也免不了出了薄薄一层汗。杨珉之从骊卢上跳下来,拍了拍骊卢,再顺手抚了一下马鼻,顺便抓起一把干草喂道骊卢嘴边。
  骊卢乖巧地吃着干草,杨珉之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着鬃毛,眼眸垂着,看着月光在地上投下的斑驳。
  何婧英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将自己的外衣拢了一拢,退了一步。她脚步刻意放轻了,为了不让杨珉之察觉,小心翼翼地退出马房,再一路小跑回懿月阁。
  何婧英跑回懿月阁,砰地将门关住,她按住自己起伏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路跑的,竟然还有些喘气头晕。
  太像了,那抚摸骊卢的手,会在顺了鬃毛之后,在骊卢的颈子上随意地敲两下。抚摸骊卢鼻子的时候后,大拇指会无意识地摩梭一下。这些都是萧昭业的习惯。
  这是幻觉还是恰好杨珉之与萧昭业有一样的习惯?
  何婧英努力地思索了一下,上辈子她在王府里面,中规中矩。萧昭业虽然送了小白龙给何婧英,但也不过是让她养着玩玩,或者在王府里骑着遛两圈。除了必要的场合,例如秋猎之类的时候能骑上马之外,何婧英是没有机会骑马的。
  更谈不上与杨珉之一同骑马。她记忆中的杨珉之都是跟在萧昭业身后匆匆忙忙的样子,看见她会乖巧地叫她一声:“阿英姐姐。”
  可是这样的小习惯又有几个人会有呢?
  何婧英眉头越蹙越紧,最不可能的事情成了最合理的解释,杨珉之会是萧昭业吗?就想萧练借用了萧昭业的身体一样,萧昭业有没有可能借用了杨珉之的身体?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没有对何婧英说过?
  他不想让何婧英知道?
  但是他找到何婧英与萧练的目的,不就是要复活萧昭业吗?
  除了疑惑与不解,何婧英心里还有一些浅浅的难过。还是像上辈子那样,萧昭业有任何事情都不与她说吗?
  何婧英紧靠着门,心中暗自想着,或许,只是她多心吧?
  至少这样想,会让她少一些难过。
  忽然卧房里吹来一阵风,烛火微微跳了挑。何婧英警觉道:“谁?”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团哈巴狗似的白毛从窗户外落了进来。白头翁从窗下冉冉升起,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看着何婧英,一笑一口白牙:“小丫头,好久不见。”
  何婧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小公子
  何婧英回头看了看确定了自己是在自己卧房里,有打开门看了一眼,是她的院子,不过此刻院子里一片安静。
  何婧英皱眉看着白头翁:“你怎么进来的?”
  白头翁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围墙:“老子跳进来的啊。”
  “我王府里的人呢?”
  白头翁有些不耐烦,撑着窗户就翻了进来:“有个锤子人。”
  话音刚落,白头翁的脚刚沾着地,身旁地烛火动了动。白头翁下意识地闪到一边,身后一柄剑就从侃侃擦过他的肩头,削落几缕白发。
  白头翁站定回头一看,正是萧练。
  萧练眼中含着怒意,眼里“嗖嗖”甩出两柄冰刀子刮在白头翁脸上,冷冷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白头翁嘿嘿一笑:“我来看看小丫头。”
  大晚上爬人姑娘窗户还大言不惭来看看?萧练想想都恼火,手中地剑转了转,冷冷地盯着白头翁:“滚出去。”
  白头翁看萧练那样子忽然来了兴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早凉了,但他不介意。
  不过他不介意,萧练介意。一剑劈过去,白头翁的手一晃,杯里的茶倒出半杯来,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挪开,就往后退了三步。白头翁摇头晃脑地问萧练道:“孙子,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还哪门子火?萧练感觉自己的怒火又往上蹿了三分。
  萧练冷冷地看着白头翁:“说,你来干什么的?”
  白头翁砸吧了一下嘴说道:“孙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老子几天前还救了你,转脸就不认账了啊?”
  “我付过钱了。你有事走前门,送拜帖。”
  白头翁手指着萧练点了一点:“我说你怎么这么生气呢,这是气我爬了你媳妇儿窗户啊。”
  还好意思说?萧练又是一剑。
  白头翁双脚一抬,跳上桌子,顺手还抄起了茶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白头翁笑盈盈地看着萧练:“老子是贼老子爬窗户,你怎么也爬窗户?该不是你惹丫头生气了吧?丫头你要不要修了他,跟我们公子过去。”
  何婧英:“……”
  得,原本何婧英还想听白头翁说明来意的,现在还是不听得好。何婧英足尖一点就挑起一张凳子朝白头翁摔了过去。
  白头翁伸手接住凳子,高高地举起:“哎,你生什么气,我家公子可比这小子好看呐!”
  白头翁蹲在桌子上手举着凳子样子,真像哈巴狗顶了个球。
  只不过不同的是,哈巴狗往往一脸谄媚,白头翁一脸傲气。不过这傲气下一秒就没了,因为窗户外又翻进来一个人,别的什么东西都还没动,对着白头翁的后脑勺一巴掌就拍了下来。
  白头翁被这一巴掌拍得懵了,转头就看见光知母站在背后,不敢还手,但嘴上却是不饶人的:“臭婆娘,你干什么!”
  光知母拖着一张老脸,瞪了回去:“公子还等着呢!你在这磨蹭什么?”
  何婧英与萧练对看一眼,南郡王府的护卫是不是统统该换了?
  光知母看着何婧英说道:“小丫头,公子让我们过来寻你,小公子又病了,几日都不见好。”
  小公子?不就是在雍州山洞里,何婧英找到的那个小孩子吗?一提起这个小孩子何婧英心里倒是软了一下。
  “他怎么了?”
  光知母说着满脸都是疲惫:“又哭又闹两天两夜了,请了郎中看了也吃了药就是不见好,郎中说是患了臆症了,公子就让我们请你来看看。”
  何婧英叹了口气说:“下次,你们可以走前门的。”
  ……
  ……
  鱼市夜里反而没有白日里恐怖。因为夜里,鱼市里的人都睡着了,没有白日里那一双双充了血的眼睛从棺材屋里往外忘,看起来就似一个寻常的平民窟一样。
  梦鹤楼里燃着灯,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
  梦鹤楼的一楼里,小桌上放着脸杯茶,公子羽与萧练对坐在桌前,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公子羽的脸色不好看的原因是对白头翁这买一赠一的买卖不太满意,但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罚自己的属下,何况由头也不是太好,毕竟人已经带来,现在就在二楼。
  萧练脸色不好看的原因是那得了臆症的臭小子,对着何婧英一口一个“娘”的叫着,那人妖还一副挺满意的样子。
  萧练饮了一口茶说道:“这茶味道不错啊。”随说是夸奖,但嘴角那一抹嘲讽和讥诮却一点不像是在夸奖。
  公子羽面无表情地说道:“过奖了。说起来本公子应该叫你南郡王爷还是赵公子?”
  萧练将茶杯放下:“你随意,你叫我爹都行。”
  豺羽那一直板着的脸动了动,皱眉看了看萧练。萧练好无察觉似的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
  公子羽的脸色寒了一寒,不过并不打算拿萧练怎么样。毕竟来者是客。
  这二位寒暄了这么几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气氛一度十分尴尬,梦鹤楼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豺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楼上小公子的哭闹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呓语般地叫着“娘”。
  楼下的萧练脸色更寒了。心中暗骂一句,熊孩子怎么到处认娘。
  光知母陪着何婧英站在二楼,叹口气说道:“小公子似乎在雍州时被吓着了,自从从山洞里回来就一直这样,时常会想起你,吵着要娘。公子都不理他。但这次是真的生病了,喃喃说了好几日,这才没办法把你找来。”
  何婧英从来没有生过孩子,也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不是她不喜欢小孩子,只不过一年里,萧昭业在懿月阁过夜的时间确实少了些。
  萧昭业也没去别处过夜,就是似乎对那种事情的兴趣不大,一个月里就来上那么一两次。
  不过这不妨碍何婧英喜欢小孩子。小公子的脸比之前在雍州时捡着他的时候圆了一些,小手也肉了一些。与之前一样的是,小公子一边叫着娘,一边伸出手将她的衣襟拉住。
  何婧英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小公子的后背安抚着,小公子总算是好了些。
  何婧英问光知母道:“他的娘亲呢?”
  光知母脸色微微僵了僵:“生下小公子就过世了。”
  “那还真是可怜。”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密信
  在何婧英的安抚下,小公子总算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才何婧英喂小公子喝完了药。光知母见小公子睡着了,就将药碗端到了一楼去。
  何婧英将小公子平放在床上,又为他掖了掖被子,见小公子睡得沉才起身走走。
  小公子住的这个房间并不是寻常的卧房,更像是书房里放了一个罗汉榻。因为在鱼市里的原因,梦鹤楼并没有修得太高,但也不算压抑,只是以何婧英的个子伸直了手臂跳一跳就能碰到房顶。
  所以梦鹤楼里并没有摆放太多东西,面对罗汉榻就是一张书桌,桌上放着一副字。看样子这个二层真的是公子羽的书房。让小孩睡在自己书房里的,何婧英还是头一次见到。
  何婧英随意地看了看书桌,桌子上一封书信引起了何婧英的注意。那封信被打开过,随意地压在那幅字下面。信露出一角,角落的名字十分引人注意——沈文季。
  当初在石头城,沈文季引他们入陷阱,让她自己中了一箭。若不是萧谌及时赶到,他们还会被逼得跳了江。
  那次的事情,因萧练一口咬定沈文季通敌叛国,而又没有实质证据,沈文季被撤了官职,罚俸一年,回京思过。
  怎么闭门思过的沈文季会与公子羽有往来?
  何婧英轻轻将信从字画下面抽出来一点,那落款与印章,确定是沈文季无疑。
  石头城的事情,是公子羽透露的假消息给何婧英,方便进石头城偷图纸。当时的沈文季不过是借机想用石头城的陷阱杀了萧练与何婧英的。沈文季当时并没有通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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