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到底是盛年,本不该如此。
  即便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在这件事上,想必也并非全无压力。
  沈清漪过去不是不在意孩子的问题。
  不外乎是想着无法勉强与强求,或差了点缘分,得有几分耐心。
  裴昭亦是这般安慰她的:无须自责担忧,孩子定会有。
  她过去非常相信这些话,从不怀疑。
  可想起最近几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再不曾……她心里莫名不安。春猎回宫之后,他们隔得许久好不容易见面的那天夜里,她感觉得出来,他是动情了的,临了却克制欲望,停了下来。
  彼时他们身上有伤,须得注意着些也属稀松平常。
  偏偏在那之后,后来每一次见面,他们再无那般亲密。
  沈清漪直觉像是有什么事。
  奈何昭哥哥待她一如既往温柔体贴,她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
  “罢了,我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几息沉默过后,宋棠摆一摆手道,“不聊这个。”
  “你们觉得这茶如何?”
  “泡茶用的茶叶还是六尚局昨日新送来的。”
  这个话题便含糊的过去了。
  高桂芝配合端起茶盏,复品一品茶水:“娘娘这儿的果然是好茶。”
  宋棠一笑,大方道:“那你们晚些捎上一罐回去慢慢喝。”
  高桂芝与沈清漪顿时离座说:“多谢淑妃娘娘。”
  ·
  从春禧殿出来,回到芙蓉阁,沈清漪心里却依然揣着事情。
  她反复琢磨裴昭最近与她见面的不对劲之处。
  思来想去,除去那一桩,和过去相比,没有太多不同。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沈清漪忍不住猜测,是御医嘱咐尚需注意身体,抑或存在旁的她不清楚的原因?
  她终究对这些许的不对劲上了心。
  这一天夜里,沈清漪见到裴昭、依偎在他怀里时,不由得提了起来。
  沈清漪没有说得太过直白。
  她只如宋棠白日里那般语气歉疚道:“昭哥哥,有一件事……”
  “其实我一直觉得亏欠。”
  裴昭搂着她问:“何来的亏欠?”
  沈清漪轻抬眼帘看一看裴昭,复垂下眼,压低声音:“昭哥哥,对不起。”
  裴昭越发不明白,但脸上仍有笑意:“好端端的道歉做什么?”
  沈清漪说:“若我们有个孩子便好了。”
  “可惜……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我心里都觉得很抱歉,也会想,我们的孩子怎么还不来?甚至会想,是不是该诚心诚意去求一求观音菩萨。我说出这么傻的话,昭哥哥可千万别笑话我。”
  当听见沈清漪说出“孩子”两个字时,裴昭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虽很快恢复平静,但心里翻涌起难言的滋味。
  笑话她吗?
  怎么可能笑话她呢?
  如若求观音菩萨能让他身体好转,他只怕也会去试一试的。
  他只觉得,他分明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到底面对的是沈清漪,裴昭仍能克制情绪与语气说:“许是时候未到。”
  “别胡思乱想,未来储君,定然是你我的孩子。”
  裴昭已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沈清漪不好多言,便乖巧颔首:“嗯。”
  “我都听昭哥哥的。”
  这一天夜里,沈清漪没有宿在养心殿,被裴昭派人送回芙蓉阁。
  但在她离开之后,裴昭心绪不宁,辗转难眠,像被魇住,心底满是那件事。
  如此,他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临到翌日早朝,难免精神不济,强撑着听罢大臣们的上奏。
  将诸多事宜安排下去,裴昭愈发困顿,想要回去休息。
  于是他如平日下朝前那般,象征性道:“爱卿们可还有旁的事宜要启奏?”
  大臣中有人站出来了:“启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裴昭摁一摁眉心:“说。”
  大臣应是,而后开口道:“陛下继位已两载,膝下仍无子嗣,于朝局稳定而言,实非好事,又有春猎之事令人心有余悸。故而微臣今日特奏请陛下广纳妃嫔,充盈六宫,以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才因这些事心神不宁过一整夜的裴昭听见这一番话,怒意横生。
  他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又是子嗣,怎么又是子嗣?
  “子嗣一事,朕自有主张。”
  裴昭面色阴沉丢下这句话,起身一甩衣袖,恼怒离去。
  纵使坐上御辇回养心殿,沈清漪的话连带这个大臣的话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裴昭眉眼沉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又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曾是窦阁老的门生。
  窦兰月?
  裴昭想起他的这一位贤妃,醒过神来,怒意愈盛,狠狠捶了下座上软垫。
  第19章 热闹  看热闹的人可多着呢。
  裴昭下朝之后,复过得半个时辰,宋棠乘轿辇去往养心殿。
  她不清楚前一晚裴昭和沈清漪见过面,也不知道裴昭受了刺激的事。
  宋棠去养心殿见裴昭是因为听闻今日早朝有大臣谈及子嗣之事,要裴昭充盈后宫,暗示裴昭努力让妃嫔怀上孩子——这和往裴昭的身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她怎么能不去?
  这么好的看裴昭笑话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虽说实则是去看笑话,但宋棠表面功夫到位,捎上一盅小厨房炖的鸡汤。
  到得养心殿,她把竹溪留在殿外,自己提着食盒进去。
  裴昭在里间的躺椅上躺着闭目养神。
  宋棠放轻脚步,走上前去,没有出声请安,而是把食盒搁在旁边的小几上。
  些许的动静亦惹得裴昭睁开眼。
  看清楚宋棠从食盒里端出来的东西,他语气疲惫,问:“怎得又下厨?”
  “不是臣妾的手艺。”
  宋棠说,“是吩咐陛下之前拨给臣妾用的尚食局女官炖的汤。”
  “陛下本是不愿意臣妾辛苦才叫她们来春禧殿服侍。”
  “臣妾可舍不得辜负陛下的好意。”
  她调笑两句,打开汤盅,顿时香气四溢。
  “这鸡汤是放了人参、枸杞、红枣一起炖的,且臣妾曾询问过王御医,也放了些鹿茸下去炖,对陛下身体是有好处的。看在臣妾一番心意,陛下好歹喝两口?”
  鹿茸有极好的补阳益血效用,放这样东西炖汤……
  明明宋棠是为他着想,可想到它的效用,裴昭便感觉自己被讽刺了。
  只是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太过敏感。
  怪不得旁人。
  好歹并不是宋棠的手艺,裴昭收敛起心思正眼看过去。
  宋棠递来瓷勺,他勉强起身,象征性尝过一口,味道不错,终于放心品尝。
  许因在宋棠面前没有秘密,又许是因热乎乎的鸡汤下肚的确叫人舒坦,喝过这盅鸡汤,裴昭焦躁的情绪有所和缓。搁下瓷勺的一刻,他一面接过宋棠递来的帕子,一面认真端详宋棠两眼。
  他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在沈清漪面前都无法感到自在,在宋棠面前反而是这样的。
  至少宋棠不会和其他人那样在他面前提起那些事。
  裴昭心里这般想着,轻吁一气。
  重新靠回躺椅上,裴昭偏头去看坐在旁边的宋棠说:“今日早朝,有大臣上奏,要朕广纳妃嫔,充盈后宫,以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且提到朕春猎遇刺一事。”
  “言语之间,无外是说,朕膝下无子,倘若……连个储君都没有。”
  “朕当真不敢想他们知道朕现在要不了孩子会如何。”
  正因明白子嗣对皇家的重要性,得知自己身体的问题后,裴昭才那般慌张。
  往前淡定,无非认为自己可以把控局面。
  谁知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怕只怕这些人晓得后会生出一些别样心思,那甚至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心里这些想法,裴昭却无人可诉。
  以致于想要同旁人聊两句,都没有除宋棠之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