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靖王要认养儿子的消息传出,一时轰动不已,每天都有不少做父亲的领着儿子前来。
  “这是怎么回事?”邹衍之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虽然位高,可也没高到人人垂涎的地步,送孩子来的,竟然有四品五品的官员。
  来的孩子都是模样周正规规矩矩,苏青婵看花了眼,这一日有些头晕,不看了,白日里歪床上歇息,堪堪正入睡。丫鬟来报,苏太太来了。
  “娘,大毒日头的,你怎么不早点来或是晚点?”同在都中,来往很方便的。
  苏太太把丫鬟支走,走到厅外四下看了看,回转厅中坐下,神色沉郁,看着苏青婵叹气,半晌问道:“青婵,你老实和娘说,王爷是不是无能?”
  “娘,你怎么说这种话?”苏青婵顿足,气得脸孔通红,“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衍之哥哥若是无能,那桓儿和音儿……”
  难道是她不守妇德私通生下的?
  “青婵,不是娘看轻你。”苏太太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道:“京城里传遍了,说王爷是无能,两个孩子不是他的,所以,现在想认养一个承袭王位。”
  难怪连四五品官员也送儿子过来,等着袭靖王爵位呢! 想到背地里人家不知怎么嚼自己,苏青婵气极,道:“没有孩子时传衍之哥哥是无能,有孩子了还这么传,这些人……”
  “这也怪不得人。”苏太太小声道:“青婵,其实,就是娘自己,也觉得不对。”
  苏青婵瞪圆眼一口血要喷出来,苏太太接着又道:“青婵,儿女多少肖似爹娘,音儿像你,可是,桓儿从相貌到脾气,再找不到半分跟你和王爷相似的,别人家有龙凤胎的,长得就算没有十分的像,也脱不了七八分……”
  邹荣桓是和爹娘都长得不像,可,凭这个就认为她不守妇道邹衍之是无能,也太气人了。难道要她和邹衍之当众恩爱,方灭得这些流言蜚语?
  苏青婵脸红胸闷,气促声哑,正欲发火,邹衍之挟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小婵,刚才来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你看着好,留下便是。”苏青婵没了兴致。
  “进来。”邹衍之朝门外喊,一个面色萎黄的小男孩子走了进来。
  “啊!”苏太太惊叫一声,苏青婵也呆住了。
  进来的孩子面黄肌瘦,一身衣裳虽然洗得很干净,可是很破烂,上面打满补丁,大约是孩子自己缝的,粗糙的很。
  苏青婵什么也看不到,只呆怔怔地看着那孩子的脸,那张脸,活脱脱另一个邹韵音。
  怎么会和女儿长得那么像!苏太太急得一脑门汗。
  “娘,你先回去吧。”苏青婵有些恍惚,眼里泪水无知无觉流了下来。
  “青婵,你别和王爷争执,有话好好说。”苏太太嘴唇嗫嚅。
  “我和道,娘,你回去。”
  苏太太一步三回头,邹衍之在她走后,却不是苏太太想的那般,跟苏青婵发火。苏青婵也没有急着向邹衍之解释什么,她朝那孩子招手,拉着那孩子的手细声问道:“你几岁?”
  “八岁。”那孩子吐字清晰,声音清亮,没有半分怯意。
  “哪月哪日生辰?”
  “不知道,养我大的安叔从街上捡到我的,我身上没有写生辰八字。”
  “叫什么名字?”
  “安叔叫我小鱼,他说我爹娘不要我了,是多余的,就叫小余,小余难听,后来他喊我小鱼。”小男孩晶亮的大眼看着苏青婵,眼里有孺慕和喜爱,“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不好?我不是多余的。”
  苏青婵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酸涩翻滚的情绪,把小男孩眉眼嘴唇贪婪地仔细地看了个遍。
  然后,她的眼里燃烧起愤怒的火苗。
  “先别急,慢慢查证。”知道她要说什么,邹衍之紧握住她的手。刚看到这个孩子,他心里的激狂比苏青婵更甚百倍。“这孩子是一个乞丐养大的,我先去接那人过来,你把这孩子安置一下。”
  邹衍之百分之百相信,苏青婵没有背着他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孩子跟邹韵音差不多大,双胞胎孩子一般容貌肖似,可邹荣桓和邹韵音却没有一毫相似之处,再看到这么一个孩子,他和苏青婵一样,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儿子给人调换了,邹荣桓不是他们的儿子,眼前这个小鱼,才是他们的儿子。
  ***
  邹衍之要收养儿子,邹荣桓不止不怕新来的孩子夺了爹娘的宠爱,还欣喜万分,看来爹娘想通了,要疼别的孩子去,不会再来和他争韵音,为了不影响爹娘的认子大业,他带着邹韵音住到太后的懿宁宫中去了。
  太后因着对邹衍之的愧疚,把邹韵音和邹荣桓宠上天,皇帝在邹荣桓邹韵音在宫中住的时候,不时来懿宁宫中请安,跟邹荣桓说话玩耍,暗暗挑唆他与邹衍之苏青婵作对,听说邹衍之和苏青婵为了拢回孩子操碎了心,皇帝做梦都笑醒了。
  邹荣桓觉得爹娘会跟他抢妹妹,皇帝叔叔却不会,还不时支招教他如何反抗爹娘,因而跟皇帝也很亲近。
  皇帝看着邹衍之和苏青婵费尽心思拉不回儿女亲近不了儿女,更加得意了。邹荣桓小时是要拉他做盟友,到邹荣桓大些了,又喜欢他聪颖敏睿,而且邹荣桓不像他的皇子公主,见了他不是颤颤惊惊就是小心翼翼讨好,邹荣桓霸气着呢,玩儿时见他做得不好,会毫不犹豫削打他批评他。皇帝在邹荣桓这里找到自由找到童真的乐趣,于是,只要邹荣桓兄妹俩在太后宫中住着,他的空闲时间就都是在懿宁宫中陪邹荣桓和邹韵音,疼起他们来,更甚于疼自己的皇子公主。
  苏太太没敢跟苏青婵尽说,其实外面除了传邹衍之是无能,还传言着,邹荣桓和邹韵音是皇帝的儿女,这话,是从宫里传出去的,姚太太问过姚妙瑷,姚妙瑷冷言喝止她不得乱传,可是姚家不传,别的宫妃却没有顾忌。
  这日皇帝散朝后,又来到懿宁宫陪邹荣桓邹韵音,邹荣桓最近迷上习武,皇帝本身没有武功教不了,却兴致颇高,也整弄了一把木头剑,老大不小的一个人,跟邹荣桓和邹韵音在园子里哼哼哈哈像模像样比划着。
  正比得起劲,内监来传话太后娘娘请皇上回去。
  “扫兴。”皇帝咕哝了一声,对邹荣桓道:“你和音儿接着练,朕一会回来。”
  “快点回来。”邹荣桓喊道,转开眼与邹韵音継续比划。
  皇帝刚踏进大殿,呼地一声,一只茶盎飞来,皇帝身形一闪,那茶盎本来瞄得不准,这一闪,正中他额头。
  一声碎响,茶盎落地,皇帝额头也见红了。
  “母后,你……”皇帝莫名其妙,忽一眼看到一边站着的邹衍之,还有一个女子,记忆虽依稀,邹韵音却是经常见的,看那容颜,不肖说是靖王妃,皇帝怒从心肝起恶向胆边生。
  “邹衍之,你别以为母后宠你,就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
  “你做的好事,让你皇兄怎么把你放在眼里?”茶盎是太后砸的,太后哭骂着,把怀里搂着的孩子的脸翻转面对皇帝,“你干的好事,你以为永远不会泄露吗?”
  “朕干什么了?这么多年,朕又没有对靖王妃再动什么心思?”皇帝不敢跟太后叫嚷,捂着额头叫屈,喊了半天直着眼停下,看着太后怀里那个孩子傻了,“母后,这孩子怎么和音儿长得那么像?”
  “怎么和音儿长得那么像?这就要问你了。”太后放声大哭,“皇家血脉,竟做了八年乞儿,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这孩子就一直贫寒孤苦下去,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朕狠心?什么朕狠心?”皇帝一脸莫名其妙。
  “不狠心?哀家是不是要夸你还留了一丝善念,当年没有让人掐死你皇兄的儿子?”
  ☆、黯黯生天
  皇帝本来气得两手挥动双脚直跳,脸红脖子粗,听了太后这句话,又变得异常冷静。
  “母后,这个小孩才是音儿的双胞胎兄长?证实了吗?”
  “养这个孩子大的乞丐,是在音儿出生那一天捡到孩子的,长得又这么像音儿和青婵,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太后眼眶通红,脸上愧泪纵横,声音都颤抖了。
  “这就怪了!”皇帝低低地自语,猛一下跪了下去:“母后,朕可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调换皇兄的儿子。”
  “除了帝皇暗卫,谁能天衣无缝地行此事?”太后霍地站了起来,眼光锐利地瞪向皇帝。
  “皇兄府里戒备又不严。”皇帝愤懑地分辩,又道:“朕若行事,不会留着证据。”
  太后气得浑身打颤,邹衍之心中一动,皇帝这话虽是无情至极,然帝王行事,的确是不会留着把柄的,若不是皇帝,那会是谁呢?
  行事之人抱走他儿子,使他们骨肉离散,不会有善心留了他儿子一命的,若是要使他日后发现邹荣桓不是亲生儿,在邹荣桓身上留下什么能抓住的证据即可。
  那人留了小鱼一命,他的居心是什么?
  邹衍之沉默着,太后似乎也被皇帝的辩白打动,沉思着没有开口。
  苏青婵见事情似是要不了了之,想到亲生儿子八年来当着乞丐,风餐露宿,如今却不能讨个公道,心中又怒又悲,按捺不住上前从太后怀里拉了小鱼过来,搂进怀中失声痛哭。
  所谓得不到的总是好的,后宫美人如云的皇帝也不例外。从背后看得苏青婵冰盘似的云髻乌黑可爱,腰身袅娜,哭声清笛一般,不闻一丝破音,心中怜香惜玉之意顿起,不欲被苏青婵当成仇人,当下举起手朗声发誓:“皇天后土……”
  皇帝天打五雷轰的毒誓发出,太后面色变了,到底是亲子,心疼了。
  “衍之,青婵,你们先回去,这事,母后会责令皇上查个水落石出。”
  这么言语一转,太后整个站到皇帝那边,苏青婵心头拔丝凉,不再争了,拉着儿子朝太后行礼告退,又道:“音儿两个进宫许多日子了,臣媳想接回家中聚聚。”
  此时要把孩子接出宫,颇有几分使性之意,太后看看面黄肌瘦的小鱼,心中愧疚,也不欲责备苏青婵,点头吩咐太监唤邹韵音和邹荣桓进来。
  “我和妹妹不回。”邹荣桓梗着脖子大喊,正眼也不看苏青婵和邹衍之,跑到皇帝身边拉皇帝袖子。
  这么副模样,好像皇帝才是他老子一般,苏青婵恨怒不已,把小鱼推给邹衍之,拖起邹韵音,道:“音儿,跟皇祖母行礼,和娘回家。”
  “我要和哥在一起。”邹韵音挣扎,邹荣桓扑过来拉韵音,一时之间乱成一片。
  那换了她亲子之人,不只害得她亲生儿子流浪街头,还使得一个不是亲儿的人拐走她的女儿,苏青婵着了恼,柳眉倒竖要发火。
  太后在一旁看着,不是教训儿女的时机,邹衍之大手一抄,三个孩子抱进怀里,邹荣桓要扭也扭不动。
  脸磕着脸,邹荣桓和邹韵音看到小鱼了,两个一齐呆了,不扭了,乖乖被邹衍之抱出皇宫。
  在孩子面前发火不便,苏青婵强忍着,脸上带了很明显的怒意。
  邹荣桓开始恨恨不已瞪着眼,后来就沉默了,他极早慧,一直以来又想着要保护妹妹,年龄不大,却是大人的心理,娘在他们兄妹面前,被捉弄了也只是苦笑,有时是伤心,却从没流露过怒色。
  看看小鱼,再看看邹韵音,虽然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邹荣桓也敏感地意识到,再与爹娘作对,只怕大事不妙。
  下了马车,苏青婵吩咐邹荣桓回他住的院落,拉起邹韵音和小鱼往上房走。
  “娘,我要和哥在一起。”邹韵音脆生生道,抓着邹荣桓的袖子不放,虽是有些怯意,却很坚定。
  “爹和娘有话和你说,先过来一下。”邹衍之冷静地和女儿讲理,语气不重却十分有力。邹韵音不敢抗拒,眼眶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巴巴儿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看着邹荣桓,要她哥向爹娘争一争,要去一起去之意。
  “爹,娘,我到外面等着音儿,行吗?”邹荣桓反手抓住邹韵音的手,这么多年过去,第一次喊出爹娘。
  苏青婵气得笑了,这是谁的种,这么识时务。往日哄着宠着,要他喊一声爹娘,他可是犟着就是不叫。
  “娘,怎么样才能给我不离开妹妹?”邹荣桓接着又喊娘,苏青婵那抹嘲讽悲愤的笑容,让他隐隐觉得,此时不想法挽回娘的心,以后就见不到妹妹了。
  “先回去,往后的事往后再说。”苏青婵收了恼怒笑容,淡淡道,给不给邹荣桓见女儿,还得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的儿子。
  “娘,让哥一起过来吧。”邹韵音在眼眶里打滚的泪水掉了下来,晶莹的水滴挂在粉嫩的脸颊上,煞是可怜。
  “他不是你哥,小鱼才是你哥。”胸膛里怒火上涌,苏青婵很想冲女儿大声喊骂,忍了忍没有骂出来。
  “一起过来吧。”邹衍之先松了口,两个孩子不是亲兄妹了,不若顺其自然。
  让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邹衍之拉了苏青婵进房。
  “这件事,也许真不是皇上干的。”
  “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苏青婵哭了起来,一想到亲生儿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做着可怜的乞儿,心中滔天的恨怒便无法平息。
  “如果是皇上做的,他为何留着小鱼一命?”邹衍之反问。
  要说是为了善念留下儿子一命,似乎不可能。苏青婵住了哭,静静看邹衍之。
  邹衍之握紧拳头,道:“先假设,此事不是皇上所为,那么,那人留下小鱼一命,会不会是为了。”邹衍之顿住,苏青婵身体抖颤了一下,道:“这事出来,咱们第一个想到的,是皇上命暗卫换了孩子,若不是皇上所为,那人是故意留下小鱼一命,是要让咱们和皇上反目,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正是,方才你若是失态些,我再气性旺些,咱们就和皇上顶撞起来,天威不可犯。”
  “太后看着对咱们不错,可真与皇上较上劲了,她帮的只会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