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肉骨头
  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红汤沸豆腐,美不数鱼鳖。
  本想领着伊小妮去尝尝附近有名的四川火锅,奈何小丫头没见过世面,才出医院没几步,就被一家小炒馆门口摆放的广告所吸引。鲜红酥烂的猪脚,外裹一层芝麻的糖醋排骨的图片确实诱人非常。
  伊雅嘴上虽笑骂着伊小妮没见过世面,大概率会被人用一根排骨就诱拐走,自己却也不争气的,暗暗吞了好几口口水。好在小餐馆上菜速度够快,伊小妮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跟麻椒的对抗上。不然在伊小妮面前该多丢人呢?
  那是一盘淋着红油的白斩鸡,红白分明的颜色弥补了冷菜对气味的缺失,滑嫩的鸡肉下暗藏的小颗粒麻椒,可把伊小妮给愁得满嘴哈气,一不小心就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吭哧声,再配上雪碧开盖声,倒是让伊雅这餐饭吃得热闹非凡。
  一盘麻婆豆腐,一盏白斩鸡,一盘裹着金色酥皮的松鼠桂鱼,一盘子红烧排骨只剩了几个骨头在伊小妮面前堆着,若不是点了一大碗萝卜棒骨汤,伊雅深度怀疑这贪嘴又节俭的小妮子,要将面前吃干抹尽的骨头鱼刺尽数带回好存着明日熬汤用。
  这个蠢念头伊雅不止萌生过一次,这大概是伊雅心中最深层的悲哀,为了一块被丢弃到垃圾桶里的骨头,伊雅差点堵上她这一生的尊严。伊家家贫,微薄收入尽数被谢春芳收缴至麻将桌上厮杀,除了有几根自家种的青菜外,餐桌基本难见荤腥。偶尔手气来了,杠上两把,赢几张毛钱,谢春芳也只会偷偷的带着伊熊去打牙祭,至于另外三人是死是活,与谢春芳又有什么干系。
  也是被饿狠了,伊雅的鼻子对肉味却格外敏感。伊雅的隔壁住着艾婶,生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上海,儿子考上武汉大学,是那个年代里罕见的“快活人”,晚年不愁,自然衣食不用过分节俭,隔个三五日,便有肉味从门缝钻出,馋得伊雅寝食难安。那时候伊雅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攒一碗剩饭,等艾婶煮肉之时,赶紧搬了个木凳子对着门缝的香气就饭吃。
  人心不足蛇吞象,后来的伊雅已经渐渐不满足靠这骨子香味想象饕餮大餐了,可上门要饭如斯丢人的事情伊雅还做不出来,一向自尊心至上的伊雅也曾尝试过充鼻不闻此香味,可也不怎的,平日里要凑着门缝用尽全身气力,方能嗅得几缕肉香。如今弃它而去,反而处处生香,时间一久,连常年睡的破旧枕头都沁出了肉香。
  门缝,大厅,橱窗,楼梯,空地,房间,只要伊雅在的地方,无处不在的肉味时时刻刻像恶魔一般引诱,折磨着她。
  尚且年幼的伊雅被肉紧紧锁住了喉咙,丝毫不得喘息。
  终于在一天深夜,伊雅闻听隔壁关门声,立马似弹簧一般从木板床上弹起。顾不上披件外套,见艾婶手中晃晃悠悠的拎着黑色塑料袋下了楼,伊雅赶紧一路尾随。
  “呀,这不是伊家大丫头吗?这么晚了上哪去啊?”艾婶听见响动,转头见是伊雅,熟络的喊开了。
  “哦,艾婶,我吃多了,下去走两圈,消消食。”伊雅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心虚道。
  “哦,这样啊,年轻人是应该多走动走动。”心里呐呐不解,没听说伊家最近有什么新进益,竟能让伊家丫头吃饱饭了,只怕是伊家那不省心的婆娘最近手气见长吧。
  这倒也不怪艾婶多疑,伊家贫苦多年,爷爷奶奶尚在之时,尚有几亩田地可供秋收,且姑伯叔婶也多有援助,日子虽贫,卻也是能吃上点肉沫的,且伊父天生哑巴,多得爷爷奶奶看顾,各家小辈孝敬的年礼红包也多是贴补哑巴父亲。可好景不长,随着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嫡亲的兄妹也都断了联系。甭管小时还穿过同一条裤衩,是吃同一碗饭的血亲,父辈离世,下头的小辈们自是各奔东西,何况哑巴父亲一看便知是累赘,谁敢轻易招惹?
  况且当初为给哑巴父亲说亲,几乎是举全家财力才促成这门婚事的,结果娶回一娇滴滴的新娘子,这也嫌脏,那也嫌累,更是惹得族亲怨声载道,颇多嫌隙,非一日之功而垒成,就如伊雅对肉的渴望,可谓历史悠久。
  艾婶虽觉有异,卻并不放在心上,也是,一个才上小学没多久的丫头,能有多大花头,顶多便是借口偷溜,到田野里捕鱼抓蛙去了。
  艾婶利落的把一大袋垃圾往垃圾桶里一扔,晃晃悠悠的去巷尾闲聊,那是整个小镇的八卦中心,而伊雅一家是他们口中的常客。
  生活贫苦,总得找个底层笑料,好让自己的人生有些微甜。
  比惨?谁能比过此时的伊雅呢?
  伊雅面带恶心的将艾婶刚扔的垃圾袋偷偷捡出,一路躲躲藏藏的到了墙角,借着幽暗的灯光,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垃圾袋上的蝴蝶结,就像潘多拉打开未知的魔盒一般。
  白色的纸巾堆里果然裹了一大堆的筒骨,伊雅贪恋的将那堆骨头放在鼻尖使劲的嗅着,像是手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艺术品一半,伊雅见四周无人,火速的将这几块肉骨头藏入口袋,麻利的将艾婶的垃圾归了位,揣着几块骨头提心吊胆的回了伊家的小厨房,点火架锅烧热水,趁着谢春芳带着伊熊在外厮杀还未归家,赶紧抓紧时间将几块筒骨洗了又洗。将骨缝里藏留的牙印悉数剃尽,只留下白花花的骨头扔入滚烫的开水中反复烧煮,热汤渐渐的浮起几小块指甲盖般大小的白沫。肉味渐渐的被开水煸出,淡淡的肉香里藏着噬魂的恶魔,伊雅贪婪的闻着,小心翼翼的用陈旧的锅铲舀起一块骨头来,刚想送入嘴中,幸好离线的理性及时归位。
  今日偷捡食骨头不打紧,将来呢?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过着捡垃圾维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