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说这些全没用,已经跑了。”
  “那只能下次别让他跑了。”
  除非情况特殊,其他时间许康轶绝少到前线来,他戴着水晶镜,晚上即使再亮基本看什么俱是模糊的轮廓,而白日里大家看他水晶镜在阳光下反光,实在是太容易辨认,到了前线便是活靶子,可能一箭一炮便被取了性命。
  任是敌军的哪位将士,也抵御不了手刃或者重伤了造反的翼亲王功劳的诱惑,今天竟然活生生的在前线晃了一个大圈,旁边陪着的人还是凌安之,当即消息爆炸了一样在河北军中传开了。
  用不了三天,萧承布故意让许康轶和凌安之来看城防,之后故意放跑了许康轶的传闻就会不胫而走,再传一个满天飞。
  将许康轶、凌安之和随行的亲兵接回了前线军营,花折骑在马上忍不住笑道:“殿下,你和凌帅一起打马射箭,看起来还挺威风的。”
  许康轶和花折前几天连夜琢磨出这么一个主意,觉得疑心生暗鬼,无论是萧承布还是凌安之,在和敌军力量旗鼓相当的时候,全不想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萧承布极有自知之明,他擅长守城,也能打山地战,可分碰上谁,若真打起来,估计自己不会是凌安之的对手,已经铁了心打定了主意,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事实上最近这一两个月来,社稷军内部各种催凌安之出战的上书建议雪花也似,也不是全无道理:社稷军二十余万人屯兵山西,每日里人吃马喂费银子;且西北社稷军本就是造反,时间越长压力越大,嚷嚷西北军擅长在冬季作战,入夏之后气候变热对社稷军更加不利;加上河南战场愈渐吃重,武慈的攻城已经变本加厉,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再被武慈和萧承布南北夹击了。
  凌安之和许康轶、花折私下里商量:“王爷,社稷军的确能征善战,不过攻城本就需要几倍于敌军的力量,河北城防坚固,大炮黑硫药也炸不开口子,萧承布又固守不出,我们可以先耗他一阵,把他的主力引出来先打一打再说。”
  许康轶想到多年前在北疆战场上的事,推了推水晶镜:“凌帅,我记得多年前在北疆的时候,丹尼斯琴勇力太过,你也是先避其锋芒了一阵子,后来还是我那个爹好大喜功,十几道战书的催你出战,你才铤而走险。”
  ——许康轶本来就对父皇不亲近,皇兄死后景阳帝放任不查,他心里对父皇的那点尊敬依赖直接扔沟里飘走了。
  花折当时也在北疆,也幸亏是他在,要不然凌安之可能杀了丹尼斯琴的次日清晨猝死在房中,他捻着茶叶投入杯中,看茶叶起起伏伏:“当时番俄国内并无银钱供长久战,本来熬一阵子便可以番俄自然退兵,先帝哪里是催战,和催命也差不多。”
  许康轶脑海中灵光一现,腰梁挺直了些:“凌兄,我们可以下一个好鱼饵,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或者想办法让许康乾催他出来。”
  凌安之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让许康轶打仗这个事,端着茶杯理所当然的拿话堵他:“我已经在城下晃了无数次,如此叫阵也未见萧承布把主力派出来,没什么鱼饵了;王爷您就死了再去当鱼饵的这条心吧。”
  许康轶面色一凛:“社稷军行至中原如履薄冰,如果是时机不对,当然继续对峙,可如今谣言和战事俱在风口浪尖上,时机应该错不了,我怎可以退缩不前?凌帅,你带我先去溜他们一下,给谣言再填点火。”
  凌安之断然拒绝:“王爷,不可行如此险事,两军阵前刀枪火炮,万一有失…”
  以凌安之对二阴毒许康乾的了解,他应该无法容忍许康轶亲自出战的萧承布还闭门不出的行为,不过万一根红苗正的翼王有失,那西北社稷军便一切都结束了。
  还没等凌安之说话,许康轶已经站起来了,从从容容的给自己下了一道军令:“明日早晨,翼王许康轶带侍卫和亲兵去探哨河北敌军城防,大帅如果不陪同,便由宇文将军陪我去吧。”
  “…”
  所以就有了许康轶和凌安之在河北边界晃了一圈的事。
  这回终于不用凌安之引诱和许康乾催战了,没过三天,等到许康轶再次打马到了两军阵前,萧承布抵抗不住诱惑出来了——
  要知道,翼王举起反帜以来,还没有大楚的军官在前线看到过他,这如果要是一炮一箭杀死了轻车简从的翼王,比杀死凌安之的功劳还大。
  何况凌安之驰骋沙场多年,被玩死并不容易,可许康轶一个半瞎眼的皇子,这么多年也是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出战过几次,被玩死貌似容易多了。
  够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的大功。
  第251章 人狠话不多
  属下一脸兴奋的带着风冲进来, 像是猎狗看到了猎物似的:“萧将军,许康轶好像是又出来了?”
  萧承布眉目微动,许康轶是社稷军的道义根基, 眼睛又不好, 正常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阵前:“是不是找长得像戴着水晶镜的军中之人假冒的?”
  属下摸了摸脑袋, 明显狠了狠心:“萧将军,不只是因为长得像,那个人皮肤白净,军中的弟兄个个风吹日晒,皮肤全黑;关键是气场太强了, 凌安之陪在他身边当保镖,也无法少看一眼那个人的存在。”
  长相能骗人, 可气场是不能骗人的:“确有此事?我去阵前看一眼。”
  待萧承布在两军阵前一见, 长眉凤眼, 身材高挑, 貌若松竹,冷若冰山,左手边是裴星元, 右手边是凌安之, 不是许康轶是谁!
  许康轶也看到了萧承布,当即打马向前走了十余步,两个人距离更近了。
  萧承布看到许康轶便冷笑:“翼王殿下, 你我上次相见, 还是在京城共同扫荡金国余孽, 而今你却为何做愧对皇族脸面的谋逆之事?”
  许康轶声音不大不小,他嗓音又圆润,正好让两军阵前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他不慌不忙说道:“萧承布,当时在京城的时候,你是答应过我帮助泽亲王起兵夺嫡的,你忘了在佛前香下许下的誓言不成?你这些天避而不战,是由于言而无信,不好意思出战吗?”
  闻听此言,河北军中不少将士脸色都变了,耳朵当场就支棱了老高。
  萧承布当即气得面皮紫红、张口结舌骂道:“许康轶,你太不要脸了!我一向敬你品质高洁,却不想能信口雌黄至此,和我过几招再走!”
  许康轶微微在马上点了点头,悄悄用好似萧承布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谢谢萧将军容许我日前观看城防,如果愿意,你我随时可共商大事。”
  ——虽说声音不高,可背后全是武将,耳朵和狗耳朵也差不多,哪有听不见的道理?
  人狠话不多的许康轶也不多说,转身打马离开了。
  妖风四起,许康轶太缺德了,从京城和河北刮过来的东北风,与山西吹过去的西南风在河北上空交汇在了一起,形成了交锋的对流云层,之后下起了暧昧缠绵的细雨。
  萧承布最近是食不甘味、寝不能寐,四处俱是谣言,他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他之所以不出战,一个是河北城防坚固,朝廷雄狮在道义上与西北社稷军叛军不同,叛军人人可以诛之,到了夏天太平盛世,四处渔樵耕种,百姓人人厌战,只要他和武慈南北呼应的好,打一个大胜仗,收复了山西或者河南,许康轶等自然势头减弱,军心散漫。
  西北社稷军是反军叛军,做的是窃国的事,笼络军心有时候比打胜仗都难。只要军心一散,许康轶和凌安之的人头都可能被送到朝廷中来。
  可如今看起来,再不出战皇帝陛下许康乾可能就要亲自催战了,他和许康轶以前在对抗金国的时候打过多次交道,对许康轶的评价颇高——硬、净。
  现在看起来,纯粹是自作多情。
  两军阵前形势转变,萧承布开始派兵遣将出城应战,一时间和宇文庭互相咬了几次,双方俱是虚虚实实,谁也咬不住谁。
  *
  夜色已深,许康轶按照惯例,屏退了左右,和花折在中军营房的书房中处理了一堆文件,花折每晚陪在许康轶身边,给他读取整理战报军情,以及将一些西部政务处理了,也能为许康轶分担不少。
  每日里俱是要到三更半夜,这一日较平常早些,过了二更天就差不多了,许康轶让代雪渊去请凌安之来议事,估计凌安之忙完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就和花折一起等他。
  春季里夜晚清风不错,不过为了避人耳目,许康轶也不便在军营里带着花折乱走。
  军中太苦,白日里花折整理忙碌伤兵、医药、军备等等,晚上帮他读文件处理政务,整日里基本是忙的团团转。
  今天难得歇得早些,许康轶想了一下,让元捷在后院中放了一张小桌,摆上几碟小菜泡上好茶,让所有人全退下,打算和花折在院子里坐一坐沐浴下晚风。
  却见花折神秘兮兮冲他暗送个秋波,一转身出去了,隔了能有一刻钟端个托盘才回来。
  许康轶伸头往托盘里一看:“小凤梨?你从江南运来的?”
  以前的时候,花折再忙,也要趁着购买药材和其他军需的空档琢磨点好吃的给许康轶,比如江南的凤梨,蜀地的荔枝,他全有办法弄来新鲜的。
  可随着社稷军的起兵,第一军中艰苦;第二将士们全在玩命,许康轶不允许搞特殊,稀罕玩意儿已经很久没见了。
  花折扬眉一笑:“前几天运了一批急的军火,夹带了一小筐凤梨,康轶放心,我没用小厨房,是自己趁着晚饭时间做成了冰冻凤梨糕,你尝尝?”
  许康轶眼睛一亮,他前几年胃不好,多病多灾的,水都要喝温的,花折是一口凉的也不给他吃,偶尔逢年过节,才能偶尔贪食一口凉的,而今竟然端来了冰冻凤梨糕?
  他伸手接过来,贴在眼前仔细看,看比拳头大两圈的小凤梨被切成了两半,上半部分还有一个盖子,忍俊不禁道:“铭卓,闻着非常香甜,怎么做的?”
  许康轶喜欢吃甜的,花折曾经做这些小糕点是一绝:“我先把小凤梨切开,把果肉掏出来,用牛乳拌一下打成糊,不加太多的作料,之后放进地下冰窖冻三个时辰,就是个冰冻的凤梨糕了。”
  花折说着话,拿小勺子挖出一小坨来,笑着喂进许康轶口里:“你的胃一般,再好好将养个一年再吃冻得东西吧,今天算是吃小灶,你只能吃五口。”
  许康轶打小胃气便弱,十来岁的时候就因为胃出血吐血不止,因为奉血的事才机缘巧合的和花折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连,后来即使金尊玉贵的百般调理,也时时胃痛。花折苦心将养多年,终于算是慢慢恢复,尤其是瘟石之症治愈了之后,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冰冻凤梨糕入口冰凉清甜,即带着凤梨的酸甜可口,还有牛乳的醇香,沾在唇上了一点冰渣,许康轶都毫不浪费的舔下来,觉得自己通体舒泰:“那剩下的怎么办?”
  看他那贪吃放松的样子,花折狡黠一笑:“剩下的我帮你吃。”
  夏日衣衫清凉,许康轶晚间视线看什么全是朦胧的轮廓,月光下看花折,更填三分丰神如玉:“铭卓,我看勒朵颜对你这个哥哥表面上不错,有什么好东西的全想着你。”
  花折抬手泡茶若有若无的轻笑:“我们夏吾和大楚不同,王后仅一人,其他皇宫中女子全叫做侍应,母亲生了我姐姐、我还有勒朵颜,勒朵颜最小,生下来没几年我母亲便也在政治斗争中被牺牲掉了,勒朵颜和我最亲,小时候是在我怀里长大的。”
  许康轶低头品茗,回忆起勒朵颜在两军阵前的肆意挥洒,有些想知道花折的过去:“勒朵颜武功高强,到什么程度?”
  花折看似不以为意:“和元捷差不多吧,算可以了,估计一个耳光就能打死我。”
  他伸手将许康轶的茶盏轻夺了下来:“别刚吃完了冰的又喝热茶,一冷一热牙齿受不了,容易炸裂了。”
  许康轶:“可是你,除了射箭,连军中普通士兵的身手都没有,是和你自小的疾病有关吗?”
  花折颔首:“嗯,我特别小还没发病的时候学过一两年来着,拉了拉全身的筋骨,后来气脉不行,也就算了。”
  “夏吾崇尚歌舞,我就由着性子学了点乐器歌舞之类的,可这样一来,也成了夏吾国祸国殃民的正统奇葩,再加上那几年国家政局动荡,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我姐姐也成了牺牲品,我不能自保…也厌恶那种野生动物似的争权夺势,正好梅绛雪可以帮我,我就潜逃了。”
  许康轶觉得虽然轻描淡写几句,不过无数危险心酸隐藏其中:“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吗?说说你的夏吾国,我很想听。”
  可能乱世中人,人命如同草芥,位高权重者亦不能自保,他们每个人心中全有一道亲情伤痕,许康轶的伤痕是泽亲王,凌安之被剜去的心肝是凌霄,而对于花折,则是他的姐姐长公主。
  提到姐姐,花折笑得像是回到了少时长大的锦簇花繁的大花园:“我母亲美艳无双,是很聪明,不过过于敏感,不敢过度管我,长姐如母,是姐姐把我从小带大的,姐姐的眼睛特别美,我小时候不听话或者偷懒的时候,就那么温温柔柔的瞪我一眼,我就乖了。”
  笑容骤然在花折面上凝固,他成年之前唯一的一点温情,后来也被强行切断了:“可是好景不长,我祖母为了拉拢巩固势力,逼我姐姐嫁给了朝中军官。后来政局动荡,军官造反兵败身亡了,我还以为我姐终于可以脱离那个畜生了,却不想祖母不亏是夏吾的铁腕母狼,又为了权势,逼着她自杀了。”
  “姐姐死之后我万念俱灰,对夏吾国再没有了一丝念想。祖母一边夺权,一边打我的主意,装模作样要留着我继续做傀儡继位,我偏偏不听她的,跟着去夏吾皇宫偷药的梅绛雪和余情就逃出来了。”
  “后来的事情就基本全和康轶有关了,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我用了大楚的血液活命,这一丝血缘牵着我,把我送到你这里来了。”
  许康轶看花折言谈间虽然平静,不过胸中忧愤还是透着清越的声音丝丝地冒出来,挪个位置坐在他身边,伸手将他揽在了怀里:“铭卓,这么多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那样可能花折会少受些冤枉和委屈。
  花折靠在他怀里看着他挑眉揶揄:“你花心思在我身上就猜得到,不猜就算了。”
  提到他和花折稀里糊涂的过去,许康轶总觉得多少地缝也不够钻的,吞吞吐吐道:“我…当年也查过的,可是没有西部军方的渠道…,消息闭塞…”
  他抬手抚摸着花折细白陶瓷一样的脸颊,又是嗫嗫诺诺、支支吾吾,憋得脸色发红。
  花折总觉得许康轶有时候心眼实在的可爱,笑出声道:“康轶,过去我是迷恋你的为人,喜欢看你做事,曾经盼着你平平安安的走上正途就很好,后来机缘巧合,自己倒成了你的入幕之宾,铭卓已然知足,把歌唱好舞跳好,能让我的康轶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听花折把自己真说的和戏子优伶似的,把自己是神医圣手的大夫、金玉满堂的商人、智计百出的王子这些事儿好似全抛开了不谈,许康轶伸手轻轻掴了他脖子一下:“妄自菲薄,这又是逼着我夸你不成?”
  花折想到许康轶那一句“遇上方知有”的话来,心里不禁小得意了一下:“康轶,好久没给你唱过曲了,我给你唱个小曲吧。”
  花折将手伸进许康轶的广袖里,反复摩挲着他上臂壁垒分明的肌肉,像天籁一样轻灵的魔音让通晓音律的许康轶立马陷了进去:“何人能阻止激越的心灵?上苍也无法扑灭痴迷的热焰,如果命运之神垂青与我,我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许康轶耳力惊人,远超正常水平,他听到好像后院的墙外有人走过,轻轻捏了一下花折的手,向墙外看了一眼。
  花折不明就里,顺着他的眼神警惕地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康轶,除了唱歌的声音,我们说话,墙外听得到吗?”
  许康轶眼中寒光一闪,轻声回答道:“没有人能走到已经可以听清我们说话,我还听不到的。”
  王爷中军营房四周守卫森严,苍蝇飞近了都能看清楚是什么颜色的,谁敢走这么近?
  许康轶正要招手,让元捷过来问一下侍卫们,墙外是何人?却看到远处墙上冒出来一条黑影。
  许康轶矫健的直接站起身上,自身后“刷”的抽出宝剑:“还登堂入室了,铭卓,站到我身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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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2章 设计擒承
  花折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 眼皮直跳:“王爷,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