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长宁浅浅一笑,“有劳了。”
  萧璟脸上笑意滞住,而后又收敛了去,“既为中宫,本就要为陛下排忧解难,这些不算什么。”
  萧璟一边筹备着宫宴之事,一边又安排着几位太卿离宫之事,询问了那几位太卿的意愿,倒是愿意离开这里的,深宫高墙,怕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不过都说要等到中秋宫宴之后再离开,萧璟也应允了。
  中秋宫宴上,三品以上的命夫都有出席,薛正君着了二品命夫的服制,立在薛芩身旁,依礼参拜之后,才敢坐定。他往上看去,想瞧见薛晗的身影,可又不敢随意往上首打量,只借着饮茶的功夫从两袖中缝隙里瞧着,谁知却对上一双冷眸。
  帝后同席,而薛迹身为荣君,便坐在长宁下首。薛迹将杯中酒轻轻饮了一口,朝着薛正君笑了笑,可笑里却是无尽的冷意和嘲讽。
  那庶子在向他示威,这是薛正君最直接的反应,他心中憋屈,又见陛下关切地问了那庶子一声,似乎是怕他饮酒伤身。
  这中秋宫宴与往日的别无二致,礼乐之声只让薛正君更为烦闷,好不容易等到宫宴散去,却听君后身边的近侍道:“中宫恩典,今日来宫宴的命夫,若要探望后宫的主子们,可在宫中多留一个时辰。”
  薛正君本要离去,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要留下,薛芩便道:“那你就去看看晗儿吧,我到府之后,再让人来接你。”
  今日依着规矩,长宁要歇在立政殿,萧璟本要等长宁同行,可却听她道:“你先回去,朕一会儿再过去。”
  萧璟往薛迹那里看了一眼,而后道:“臣侍遵旨。”
  这一句答得有些疏离,长宁轻扯唇角笑了笑,而后看着薛迹道:“走吧,朕送你回宫。”
  薛迹知道她这是不放心自己,怕他独自回去会有危险,长宁将他送到甘露殿,并未进去,只看着他道:“回去沐浴一番,好好歇着。”
  她还要去立政殿,薛迹在心里默默道。“你也是。”
  薛迹目送长宁离开,却也没有进去,而是对宫人道:“去福禧堂。”
  宫人愣了愣,“陛下方才已经吩咐了……”
  薛迹眼眸往他身上一瞥,那宫人便住了声。
  立政殿里,萧璟将宫宴上的礼服解开,内外的衣袍丢得满地都是,玉林刚要去捡,萧璟却叫住他,“去拿酒来。”
  玉林面露难色,“殿下莫要再喝了,一会儿陛下还会过来。”
  萧璟将头上的发冠也取下,丢到桌上,“让你去,去就是了。”
  陛下在哪儿?她去了甘露殿,还会回来吗?这规矩于她而言,也早就不重要了。
  萧璟一再坚持,玉林只能将酒取了来,萧璟连酒杯都不用,直接将壶盖掀开,往嘴里灌,似乎是想将自己灌醉。
  玉林连忙将他的胳膊按住,“您这样喝下去太伤身子了。”
  此时外面却突然传了一声,“陛下驾到。”
  玉林往外看了一眼,连忙去迎驾,长宁刚走进内室,便瞧见落了一地的衣物,那些君后的礼服,像是一层禁锢一般,被他丢在了地上。玉林想说些什么,长宁却挥手让他退下了。
  长宁走过来,将萧璟手中的酒壶夺过来,可萧璟手中力气大些,两人争抢间,那酒就这么洒了出来,萧璟素白的亵衣上,领口湿了一片。
  长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绢帕给他擦拭,萧璟伸手将她的手腕握住,透过衣襟,将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去,她的柔荑触在他的肌肤上,可两人眼中都不带有一丝谷欠念,萧璟半醉半醒,喃喃道:“你听见了吗?这里,跳得很快。”
  他比自己年长几岁,长宁也很少见到萧璟失态的模样,长宁另一手扶住他的后颈,轻声道:“你醉了……”
  “我也是个有心的人,你难道看不到,感受不到吗?”萧璟眼尾微红,他仰着头紧紧地盯着长宁,“阿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是不是?”
  这些“醉言”,他平日里不会说出,他知道,长宁也知道。
  长宁轻声回道:“我和你一样,你又何必问我呢?”
  萧璟低笑几声,“先朝文宗为了她最宠爱的君后,定下这五年之期,是为情深之举。而这五年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吧?你是不是早就想摆脱了我?”
  这些话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长宁往外吩咐一声,“玉林,扶君后去沐浴更衣。”
  萧璟抬高了声音,“不许进来,谁都不许进来!”
  萧璟扶着桌子起身,他低头看向长宁,伸手将她的月要肢揽住,紧紧靠向自己,萧璟的额头抵在她眉心上,极近的距离,他闭着眼眸,一字一句道:“阿若,我喜欢你,从少年时便是,从未曾改变过……”
  第67章 大婚(回忆) 这句话她曾听到过的,在……
  这句话她曾听到过的, 在萧璟的梦呓中,那是她和萧璟的大婚之夜,她少时夙愿得偿, 他睡着之后在她颈窝边说的话,让她心中止不住欢喜。
  依着宫中礼仪, 两人饮过合卺酒, 宫人正要上前服侍两人宽衣, 萧璟却让人都退了下去, 他走近一步,轻声道:“今日既是我们的大婚之夜,服侍妻主宽衣, 便是璟分内之事。”
  长宁闻言脸色微红,萧璟越是靠近,她越想往后退一步, 可脚下却像被定住一般, 任由萧璟的手指停留在她腰封上,从前往后, 将她纤腰绕过,他低下头去, 鬓角的发丝却险些被她头上的发冠缠住。
  他忍不住地轻笑一声,长宁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不许他再乱动,她虽爱慕他久矣, 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这般亲近之时, 直到此刻他逾越的举动告诉她,他们两人真的成婚了。
  她身上腰封解·开,衣·襟也松散开来, 厚重的礼服外袍倏地委·在地上。往日里多少人赞她心性沉稳,可此刻她却乱了分寸,萧璟也并不比她好多少,他比长宁痴长三岁,这些事却并不得心应手。
  他抬手将她的发冠除去,只见她满头青丝泄下,披散在肩上。她唇色朱红,脸颊上亦染上红晕,他低下头去,想吻住她,长宁却抵住了他的胸膛,她压低了声音,“萧璟,你放肆……”
  以往是萧公子,萧哥哥,他的名字从她口中而出,倒让他心中生出快意来,可她的语声中却实在没什么震慑与压迫,反而带着些羞窘,萧璟这才意识到,她衣衫凌乱,自己却还完好,让她不满了。既然已经放肆了,便没有罢手的道理。
  萧璟将她拦腰抱起,往榻·边走去,方才宫人将帷幔打散了,此刻萧璟抱着她,腾不出手来,萧璟含笑看着她,似乎只要她不动,他就能这么一直抱着她,长宁最后还是输给他,偎在他胸前,闭上眼眸伸出手去,将帷幔掀开,像是默认了两人此刻的亲·密。
  殿中红烛摇‖曳,帷幔里映着一双身影,慢慢靠近,萧璟扶住了长宁的下颌,轻轻吻在她的唇角上,除了上次萧韶寿宴那日,他借着酒意吻了长宁,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密,可那次是小心翼翼,更带着许多紧张,他念了四载的人,现在,终于是他的了。
  薄唇炽热,印在她的眉心,鼻尖,最后夺了她的气息,缠·綿缱绻,他伸手将她的长发拢在耳后,发丝柔顺,就像此刻她的人一般。
  两人衣衫尽煺,他虽已看过不少书籍,但这种事却毕竟不能纸上谈兵,他寻得所在,慢慢将自己贴过去,轻微动作,便感觉她的身‖体颤了起来,毕竟初次,而萧璟却也没比她好多少,燕·好之时,长宁在他肩·背上忍不住抓了几记,萧璟却不觉痛。
  萧璟将她的手指紧紧扣在枕上,她白皙的脖颈上透着潮·红,他低头口允吻着她的脖颈,她细白的手指,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大婚之前,父亲请了宫中的侍寝公公到府中,教授了他许多,那时公公还道:“男女初次同寝,少有欢·愉可言,听闻陛下之前身边也没有什么人行司寝之职,公子务必耐着性子,急不得……”
  这些话萧璟一直记着,可谁知一碰她,那些话却都记不起来了,只凭着心意行事。萧璟低头啄吻着她的唇瓣,半撑着身‖体,轻轻在她耳边道:“唤我的名字……”
  她素来隐忍,就连此刻都是,萧璟见她“固执”地不肯出声,轻‖送一记,长宁气·息散乱,抱‖紧了他,“璟哥哥……”
  殢雨尤云,几度方休,萧璟自她背‖后搂住她,两人身上空无一物,紧紧相‖贴。殿中气味浓郁,长宁轻嗅,问他道:“什么味道?”
  萧璟声音慵懒,在她耳边道:“大婚之时,殿中会燃些香料,仅为助兴,不会伤身。”
  “我不喜欢这熏香……”长宁话音刚落,才觉出自己奇怪之处,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些,若是平时,只怕早就察觉了这香气,可方才意乱情迷,竟连这些都不曾发觉。
  萧璟嗯了一声,“那以后就不用这些。”
  殿中红烛要燃上整夜,帷幔上都透着红色的光亮,将上面的凤凰合欢锦纹映得十分清晰,长宁没了困意,可萧璟却有些疲乏,大婚前夜他便没怎么睡,帝后成婚的礼仪又极其繁琐,方才还和长宁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便睡着了。
  可他的手臂却还将她箍住,下巴搁在她颈窝处,长宁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轻轻将他推开一些,萧璟却纹丝未动,他语声喃喃:阿若,我喜欢你……
  那是她的乳名,少有人这么唤她,或许就连母皇都忘了,长大之后,母皇只唤她长宁。她慢慢转过身去,却见萧璟还在睡着,方才的话就像她听错了一般,她伸出手指描绘着他的眉骨,他挺拔的鼻梁,他梦中紧抿的薄唇,长宁靠近他的胸‖膛里,搂‖住了他的脖颈。
  那时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萧璟疏离到不敢靠近对方。即便后来她宠信渊清,宠爱薛迹,也都没了当初的年少女儿情态。
  新婚燕尔之时,长宁却也没忘了家国之事,只是远不像后来那般勤勉,她贪恋此刻鸳‖鸯交颈,闺房之‖乐。
  可有一日,她发觉案上的奏章似被人翻动,她不敢确定,只暗暗将殿中的宫人换去,只许佩兰一人接近。她不想这份猜疑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时立政殿已经安置妥当,此后她便时常和他宿在立政殿,而之前奏章的事却未再有发生。
  再到后来,她在立政殿外听到他和萧胤说的话,心冷之后,反而看淡了许多。
  如今他又说了这些,在六宫即将停药之前,这些或许是真的吧,萧璟是真的喜欢她的,可他们之间不是只有情意就能长久的,长宁也不知道,这份爱意会不会又是萧家的一道枷锁。
  萧璟等不来她的回应,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方才的那番话,于他便像是壮士断腕一般,他曾想象过无数次,将心底情意剖出之时,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或许是慌乱无措,抑或是怔然失神,可怎么都没有想过她眼神之中竟是迷惘。
  萧璟抚着她的脸颊,重复地问道:“阿若,你信的是不是?”
  长宁将他的手慢慢拉下,她仰着头看着萧璟,眼神之中是少时才有的光芒,带着些爱慕之色,“阿若相信萧璟爱她,她也爱萧璟。”
  萧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喉结微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长宁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
  长宁将头靠在他肩上,半晌才慢慢道:“可我不止是阿若,我是李长宁。阿若可以轻言情爱,李长宁不能。你同萧氏一族断不开联系,我也无法洗去身上李氏皇族的血脉,爱与不爱,对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萧璟身子僵住,长宁看向地上散乱的礼服,如同大婚那日一般,“即便脱去这君后的服制,有些东西也是抹不去的。”
  长宁轻轻离开他的身体,对着殿外道:“来人,送些酒来。”
  萧璟握住她的手,“别喝了……”
  长宁淡淡一笑,“方才是我劝你,你不听,如今我要喝,你又阻我,我们这算不算当局者迷。”
  长宁毕竟是皇帝,她说的话,立政殿的宫人不敢不遵守,玉林送了酒进来,长宁自己将酒杯摆在两人面前,将酒斟满,挥手让人退下。
  长宁端起一杯递到萧璟手中,“既然要喝,便喝个痛快,只是只有今晚,明日朕还要早朝。”
  她远比自己清醒,萧璟一直都知道。长宁浅浅饮了一口,“今日既要开诚布公,有些话便说个清楚吧。你我成婚五年,相识九年,这么多年的时光,却不曾坦然相待过。我是你的妻主,这些是我之过。”长宁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慢些喝!”萧璟紧张地看着她,长宁却笑了笑,“玉林毕竟跟在你身边多年,这酒并没有什么烈性。”
  萧璟也仰头饮尽,他低头看着空杯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长宁连回忆都不曾,“十二岁那年,春猎后从行宫回来,你以报恩之名,送了许多的东西给我,从没有人待我这样好过。”
  萧璟眸中多了些温情,长宁的疑问却凌厉许多,她语声淡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长平,要奉我为君主的?”
  原来这些才是她在乎的,萧璟缓缓道:“我以为时日还早,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却发现有些事远比想象中艰难。我做不到同长平成婚,我对她没有丝毫情意,甚至还有些厌恶她的强横,莫说是要同枕而眠,即便只有夫妻之名,也让我难以忍受。我曾想过,将一切舍弃,同你道明情意,与你私奔。可天下之大,以母亲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放我逍遥自在。”
  “我也不会同意。”
  第68章 反常 萧璟看向她,长宁怅然道:“若是……
  萧璟看向她, 长宁怅然道:“若是李氏被灭,我的族人惨死,你要我如何与你长相厮守?你的母亲, 又怎么会容忍我这个李姓余孽活下去?”
  “或许是饮鸩止渴吧,我便生出了让你继位的心思, 我当时想, 大婚之后, 或许我便能找出两全之法。”
  长宁却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长平当初骂她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即便她从不曾有将长平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们谁都没有再饮酒, 话已说开了,就不必再借着酒意,长宁无奈道:“你看到了, 局势根本无法更改, 若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曾听到你和太后说的话, 你说你对我只是利用。”
  萧璟神色一变,急急道:“那些都是我搪塞舅父的话, 我从未曾这么想过。”原来当初说的那些话,她竟听见了,是因为这些,她才开始疏远自己吗?
  这样听来倒也合乎常理, 可他们之间太多事了, 萧峥的事,广选之事,他们之间早已经计较不明白。长宁只道:“或许是这样吧。”
  萧璟握着酒杯, 手指收紧,他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你真的爱薛迹吗?”
  这个问题,长宁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她心中和萧璟之间的情意已成往事,可萧璟却没有,她终究狠不下心来,只是道:“阿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重要到让她一次次破例晋封他,在病中仍旧念着他的名字,萧璟心下了然。他将薛迹出事前的一桩事说给她,“薛迹曾找过我,有人在他殿里驱夏蚊虫蚁的熏香里动了手脚,放了些可致他难以生育的棉籽粉,我查了一圈,查到了阮衡那里。”
  长宁闻言怔住,萧璟却道:“你放心,我并非是要挑拨你和阮家,而后来薛迹回了宫中,他也不再提此事,我便将此事按下,今日既要毫无隐瞒,这事我便不该一直留在自己心里。”
  长宁点头道:“我记下此事了。”
  外面寂静无声,他们二人相对而坐,萧璟看着殿门,淡淡道:“上次我骗了你,你深夜来我宫中问良侍君的事,没错,是我见死不救,可他本就该死,你所不满的,只是觉得我没有这个做主的权力而已。”
  “良侍君所作的恶事,难道不是萧家指使吗?”
  萧璟无法否认,却也不想将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是在薛迹去缬芳阁之后,才猜出良侍君就是舅父安插在后宫里的眼线,之前他做的那些事,我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