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 第95节
  打小惯弄香,阿素对各种香味极敏感,数日之前她已感到这紫宸殿中隐有异香,只是无暇顾及。直到今日到那祆祠之中,阿素才真正确定,她在紫宸殿中闻到的便是沙棘花的香气。
  这说明那祆祝既不在义宁坊内,便有可能是在宫中。
  只是阿素并没有想通,她为何会藏身于此,如今又为何轻易现身。
  但阿素隐约预感到,李容渊所中之毒,她当有法可解。
  见阿素一瞬不转地盯着自己,那祆祝也没有抬头,只是缓缓走到她身前,俯身望着李容渊道:“他就要死了。”
  阿素的心猛然一沉,嘴唇微微发抖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法子救他?”
  听了她的话,那祆祝方抬眸,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救他。”
  虽是番邦女子,她的汉话却说得非常流利,每个字音都透着典雅,完全不似异邦之人,反倒像是曾在长安久居,甚至……那声音令阿素感到莫名熟悉,这感觉比上次还要强烈。
  而她身上的沙棘花香,也触动了她封尘已久的记忆,她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闻到过同样的香气。
  诡谲的感觉再次涌上来,阿素努力在记忆的深处搜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浮上她的心间……
  但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
  忍不住上前一步,阿素用力掀了她的面纱,
  就在她的心要跳出胸膛的时候,眼前那张脸逐渐与记忆中的美艳面孔重合了。
  竟真的是她。
  抬眸望向那祆祝,阿素在心中默念出那个名字。
  棠蕊。
  第172章还愿 大结局
  “阿姊”, 试探着,阿素轻轻地唤她
  棠蕊明媚的眼眸蓦然睁圆了,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沉沉地探究她的身份。
  阿素这才想起来,这一世她丝毫不知前情,自然不识得现在的她。如今敌我不明,这倒也不是件坏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棠蕊的目光停留在她眼下的那点朱红之上, 最终抬起眸子,那样犀利的眼神让阿素觉得,她已猜出了什么。
  果然,棠蕊凝视着她道:“永宁?”
  这是她为县主时的封号,幼时棠蕊便如此唤她, 阿素并没有应她, 但就是那点迟疑,叫棠蕊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十二岁时她并没有淹死在冰湖中, 而是以五娘的身份活了过来。
  若是如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李容渊付出那样大的代价,竟是为了她!
  见棠蕊讶异而怅惋地望着自己,阿素一时间不知,是该把她当作那个自己熟悉的幼时玩伴,还是义宁坊中那个狠辣的祆祝, 毕竟那会她是真的要杀了她, 且如今阿素也没有十足把握,她究竟能不能救李容渊。
  感到阿素的紧张,棠蕊反施施然走近, 目光掠过李容渊的面庞,望着他兀自沉睡的样子,淡淡重复道:“他就要死了。”
  阿素攥紧了拳,抬眸见棠蕊正望着自己,那目光满是深意。
  忽然有些明白了,阿素回望她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救他?”
  这句话说出口,阿素反倒轻松了,这会她看得出来,棠蕊并非不能救李容渊,只在于她愿不愿意施救。
  见棠蕊不开口,阿素迫切补充道:“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了她的话,棠蕊竟笑了笑,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阿素不肯罢休,执着地求恳。
  似乎看到了她的决心,棠蕊最终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听她这么说,阿素竟松了口气,一命换命,这事并没有那么难。李容渊为她做了那么多,她自然也会为他不惜一切。
  见她抉择得如此爽快,棠蕊冷笑道:“恐怕你并不真正明白,“死”意味着什么?”
  阿素心想,她自然是知道的,那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耶娘兄长,更见不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想到这里,她的心狠狠地痛起来,但再看看长睫低垂,生命流逝的李容渊,她闭了闭眼,用力道:“不用问了,我已选好了,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见她拿定了主意,棠蕊开口道:“要救他也不难。”
  阿素屏息凝神,听她娓娓道来:“他应是以自己的寿命为交换,向祆神祈愿,求来了你的往生,只要你将这愿还了,这事也就了了。”
  “不过若你还愿,如今你所有的一切,自然也烟消云散。”
  棠蕊说得干脆,阿素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忽然问她道:“你来这一遭,是不是早就打算好的?”
  棠蕊一笑道:“倒不傻,我本就是要救他,不过需你心甘情愿才行,这是强求不来的。”
  见阿素不说话,棠蕊低声道:”你可是,后悔了?”
  阿素摇了摇头道:“不后悔,我只是不知道……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
  感到自己的声音带上哽咽,阿素很快抹了把脸,抬眸道:“你说罢,要怎么才能还愿。”
  棠蕊想了想道:“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阿素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力扯出自己颈间那十六股红绳系着的万字团花素锦囊,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往生经取出来给她道:“是这个吗?”
  棠蕊从她手中接过那往生经,小心地展开,认真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褐色字迹,明白那是用李容渊的鲜血写成的。
  许久后她开口道:“就是这个了,只需将它烧掉,送还给祆神就可以。”
  听了她的话,阿素雀跃起来,就在她转身去寻火盆的时候,棠蕊在她身后道:“寻常的炭火不行,需得用我们的圣火。”
  阿素马上道:“那咱们现在就去义宁坊取火。”
  见阿素满怀希望,棠蕊摇了摇头道:“那儿的火也不行,我说的圣火供奉在高昌王庭的无名祆祠中,那里也是李容渊最初许愿的地方。”
  高昌距此数千里之遥,没有数月半载难以往返,更何况,麴氏高昌早就灭亡了,能不能找到那座祆祠的遗迹还两说。
  见她惶急地望着自己,棠蕊继续道:“只不过那里是一处禁地,连我也不曾去过。”
  用力瞪着棠蕊,阿素几乎要觉得她是故意来愚弄自己的。
  但平静下来,阿素知道她既然敢现身,那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果然见她着了急,棠蕊低声道:“如今还有个办法,我可以寻一处祭坛,想办法将无名祆祠的圣火引来,但需要你给我三样东西。”
  这次阿素出奇地冷静,望着她道:“你说。”
  棠蕊轻声道:“第一样,是打开无名祆祠的钥匙。”
  阿素闻言睁大了眼睛,继续听她道:“第二样,是属于那里的一件物品。”
  “而第三样,是去过那里的一个人。”
  阿素紧紧抿住嘴唇,凑齐这三样东西,比去一次高昌还要难。
  见她的神情惶急而绝望,棠蕊似乎也很失望,轻声道:“我原也以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这些时日向祆神祷告,得到的启示就是,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你这儿实现,只有你才能找到这三样东西。”
  深深望着阿素,她一字一句道:“你是唯一的希望,若你也找不到这三样东西,那李容渊便真的没有救了。”
  听完她的话,阿素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沉下心来,虽然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还是孤注一掷,摒弃了一切杂念想,努力在心中思索。
  忽然间,姜远之的话浮上她的心间——那日兵临城下时,他曾对李承平说,开启高昌王室宝藏的钥匙是柄剑,而这藏宝之地,难不成就是她要找的无名祆祠?
  如今这剑从李容渊手中辗转流落,正在阿兄手中。
  这发现叫阿素激动得指尖发抖,禁不住道:“我知道,那柄剑……那柄剑便是钥匙。”
  棠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望着她道:“是元剑雪的剑?”
  阿素一怔,想来那日在义宁坊中元剑雪持剑斩断了祆祠中铁链,用的正是龙胁,无怪棠蕊对他有印象。
  事不宜迟,阿素果断道:“我这就去找阿兄取剑。”
  棠蕊没应她的话,只道:“那其他的东西呢?”
  想到这,阿素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剩下两样东西她依旧毫无头绪。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决定先从取剑入手,筹谋布置了一番,唤青窈备车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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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回到兴道坊的时候已是宵禁,这会阿耶阿娘皆被她传召入宫,安置在宣徵殿中,让她得以趁空取剑。来的路上阿素已想清楚了,若是元剑雪知道实情,必定会拦她,所以她着意不许王府的罗长史通传,而是悄悄唤了安泰的侍女萦黛,将家中的那柄龙胁宝剑取出。
  这事办得很顺利,回宫的路上,阿素抱着长剑,抚着上面自己给阿兄打的剑穗怔怔想,说实话她没送过李容渊什么东西,唯一络子还是比照这个剑穗敷衍打的,连他给她的东西也不曾好好收着,譬如这一世李容渊留下的那只银壶,当时她还嫌弃得很,转手便让琥珀典卖了。
  若她真的不在了,想找件他送的东西带走,也是不易……
  忽然间,阿素打了个激灵,思维渐渐清晰起来。当年她刚从冰湖中苏醒,李容渊留给她那只银壶,可不是正是从高昌带回来的,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努力回忆那银壶的样子,阿素依稀记得上面有奔马踏着莲花。而火焰莲花正是祆教常用的纹饰,那竟极有可能便是无名祆祠中的东西。
  在车内几乎要跳起来,阿素急命牛车掉头,向丰乐坊的魏王府邸驶去。
  若未记错,当年那个银壶她原本叫琥珀绞了当碎银卖钱,谁料琥珀竟整个当了,最后不知什么时候被李容渊赎回来,又叫她在朱雀那儿发现了,如今正收在他们原先住的宅子里。
  这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阿素不由感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牛车到了丰乐坊时已是后半夜了,阿素急匆匆地叩门,是朱雀来应。
  自李容渊登基,她并未入宫,而是留在原先的魏王府中收拾清点。
  因李容渊的病势是瞒着人的,朱雀也不知晓,这会见阿素竟不顾宵禁回来了,惊道:“皇后娘娘?”
  阿素也顾不得别的,匆忙道:“女史可还记得,当年我有只箱子,压在床底下的,如今在何处。”
  见她急切不已,朱雀压着不安道:“娘娘的东西还在房里,陛下说……”
  阿素闻言一路快步,到了她住了多年的那间屋子,不管不顾地爬到榻下,用力拖出一个箱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并不见那只银壶的影子。
  巨大的失望攫住了她的心,阿素沉声道:“这里面的东西呢?”
  朱雀不知少的是什么,心下一紧,预感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还是安慰她道:“娘娘莫急,是丢了什么东西?想想是不是收在别处了。”
  阿素怎能不急,她是真的将那银壶藏在这箱子里,怎么如今竟不见了?
  心情大起大落,阿素捂着胸口几乎站不住,却听朱雀奇道:“这东西怎么在这?”
  说着她捧着个黑黢黢的东西起身,阿素凝神一瞧,正是她要的那只银壶,经久磨砺,早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想来当时她太匆忙,没放好便合了箱盖,致使此物滚落床底。
  迫切地接过银壶,阿素用帔子将将它擦得亮起来,望着上面的火焰莲花,抹了把脸道:“可真是太好了。”
  见她神情异样,朱雀忍不住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素的眸色暗了暗,摇头道:“我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