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郁棠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应该是他们家的乡邻。
  或许是离开了灵堂,悲伤也很快逝去,大家说说笑笑的,厅堂里嘈杂又热闹,不像是丧礼,倒像是喜宴。
  郁棠想起刚才裴三老爷的样子,又想到前世她接到父母死讯时的悲痛,不由叹了口气。
  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有痛彻心肺的悲伤。
  累枝把陈氏和郁棠安排在了靠后面的席面上。
  那儿比较安静,有穿堂风,比较凉快,席面上坐的也都是临安城一些乡绅家的女眷。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和郁棠差不多大小,见到她就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还要和她坐一块儿。
  郁棠想了半天才认出她是城里马秀才家的女儿马秀娘。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们玩得还不错。她出阁的时候,马秀娘已经嫁给了一位姓章的童生,特意托人带了一对足足有五两银子的银手镯给她压箱,还带了口信给她,让她有什么难处可以找她。
  只是后来李家手段狠毒,她怕连累了马秀娘,没敢联系她,直到临死前,她都没来得及给她道声谢。
  郁棠眼眶湿润,握着马秀娘的手就坐在了她的身边。
  马秀才家的娘子马太太对陈氏道:“你看这两丫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倒显得我们是那划江王母娘娘,也要把她们给分开似的。”
  陈氏忍俊不禁。
  马秀娘问郁棠:“你去了哪里?我刚刚还在找你?”
  郁棠道:“我就在府里啊!你刚才在哪里?我也没看到你。”
  马秀娘嘀咕道:“这就奇怪了。”
  郁棠转移了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呢?”
  马秀娘说起了自己的事。
  陈氏见郁棠口风严谨,松了口气,和马太太寒暄起来。
  郁棠这边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在想裴三老爷的事。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裴家宗主。
  枉她之前还担心他会在这场纷争中站错队,谁知道人家却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
  前世不仅稳稳占据了宗主的位置,还把裴家那些在外面当官的子弟指使得团团转。
  后来裴家又出的两个进士,一个是长房的大少爷,一个是另一支的禅少爷。
  长房的大少爷被他压着,不知道另一支的禅少爷是不是被他捧的?
  说起来,他之前没有计较她利用裴家的名声,她还欠着他的人情呢。
  原以为他是哪支的少爷,她寻个名画古玩之类的送上,也算是道了声谢。可如今他是裴家的三老爷,她就是寻了名画古玩,只怕他也不稀罕。
  要不,这件事就当没发生?她就当不知道他的身份算了?
  郁棠只要一想到青衣男子是她记忆中那个隐藏在裴家身后,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临安城的裴家三老爷,她就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觉得自己随时会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哎,裴家三老爷的事这么多,但愿他已经忘记了她和她所做的事。
  不过,他的神色比她上次见着的时候阴沉了很多,从前他给她的印象是冷漠,疏离。可现在,他给她的印象却是暴戾、浮躁。他看似平静,实则非常的不快。如一张紧绷的弦,好像随时都可能因为绷不住而失去理智。
  是他父亲的死引起的吗?
  父母去世的时候她也伤心,却不是像他这样的。
  裴老太爷的逝世好像把他身上某些让他安静、镇定的东西带走了似的。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感觉到痛苦。
  裴家三老爷和裴家老太爷的感情肯定非常的好。
  郁棠在心里感慨着,突然发觉马秀娘摇了摇她的手,并道:“我刚才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在想什么呢?”
  她立刻回过神来,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别的事。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听着呢!”
  马秀娘没有追究,道:“我说再过十天昭明寺有个庙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不提,郁棠还真忘了这件事。
  前世,李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李竣,据说就是在昭明寺的庙会上看了她一眼,就放在了心上,要死要活,非她不娶。李家考虑到他不是继承家业的儿子,这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今生,她再也不想和李家有任何的牵扯了。
  “我就不去了。”郁棠道,“我姆妈的身子骨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要在家里陪着我姆妈。”
  马秀娘点头表示理解,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的陈氏却道:“难得秀娘约了你出去玩,你就去吧!家里有陈婆子呢。”
  前世,母亲也是这样劝她出去玩的。
  郁棠眼眶微湿,道:“我不想去。天气太热了。我还是呆在家里好了。免得中了暑。”
  马太太听了,训斥马秀娘道:“你看人家阿棠,你也给我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娘!”马秀娘如遭雷击,求了半天,马太太也不答应。
  郁棠汗颜,道:“要不,你来我家玩吧!庙会有什么好玩的?热得要死,吃个冰拿到手里都快化了。你来我家,我让我阿爹去给我们买冰,还有井水湃的甜瓜吃。”
  马秀娘立刻高兴地应了,兴高采烈地和她说起串门的事来。
  第十六章 娘子
  郁棠专心致志地听马秀娘说话,有人过来和陈氏打招呼:“你可是稀客!这么热的天,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没想到你居然会来祭拜老太爷。”
  陈氏和马秀才娘子都站了起来,客气地和来人寒暄:“汤太太,您也来祭拜老太爷啊!”
  郁棠抬头,看见一张满是精明算计的妇人面孔。
  她目光一寒。
  本城汤秀才家的娘子汤太太。
  也就是前世受了李家所托,私底下给她传话,她若是答应了李家的婚事,李家愿意借五千两银子给郁家的人。
  前世,她把汤太太当恩人,觉得她古道热肠。
  后来她见识渐长,这才觉得,这位汤太太能越过她伯母怂恿她一个小姑娘私下答应李家的婚事,分明是心怀叵测、包藏祸心才是。
  汤太太和陈氏、马太太回了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神色间带着几分悲伤地道:“可不是!老太爷去了,可是我们临安城里的一件大事!知府家的夫人也来了,这不,我一直陪着她在那边的小院歇息,没有注意到你们也来了。”
  陈氏和马太太都不太想和这位汤太太打交道,实在是因为这位汤太太十分喜欢交际应酬、攀高结贵不说,还喜欢吹嘘显摆。
  那汤知府因为和汤秀才姓了一个姓,她不知怎地,硬生生让比汤秀才还小两岁的汤知府成了汤秀才同宗的叔父。她更是整天巴结奉承着汤夫人,热情得让汤夫人有时候都受不了。
  听到她又在这里显摆,不太喜欢她的陈氏和马太太干巴巴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准备将人打发了。
  谁知道平日里看见了汤夫人眼里就没有别人的汤太太今天却像吃错了药似的,不仅没有走,还笑盈盈地打量着郁棠和马秀娘,道:“这才几天没见,郁家小娘子和马家小娘子都长成了大姑娘。又漂亮又温顺。要是在大街上撞见了,我肯定不认得。”
  陈氏和马太太只得让女儿给汤太太行礼,又谦虚了几句。
  汤太太仿佛看不到陈氏和马太太的敷衍,亲热地道:“要不我怎么和汤夫人说,这满城的秀才娘子就你们二位是最最贤良淑德的呢,家里这么标致的小姑娘都不随便让人看一眼。要是我有个这么长脸的闺女,早就带着到处走动了。”
  两人不想和她多说,都只是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郁棠想多了,她总觉得汤太太明面上好像是在打量她和马秀娘,实际上却更关注她。
  她不动声色地朝母亲身后躲了躲。
  汤太太已笑着拉了靠她而坐的马秀娘的手,问马太太道:“我记得你们家小娘子是去年三月及的笄,定了亲事没有?我们有这么出众的小娘子,可不能就随便许配了人家。”
  马秀娘羞得低下了头。
  马太太则皱了皱眉。
  大庭广众之下,汤太太当着马秀娘的面这么直白说起马秀娘的婚事,是件很失礼的事。
  马太太不悦道:“汤太太记错了,三月份及笄的是郁家小娘子,我们家闺女五月及笄。”
  “哎呀!瞧我这记性!”汤太太笑着,望向了陈氏母女,道,“郁家小娘子说了亲事没有?要不要我帮着关心关心。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裴家大太太娘家的嫂嫂杨夫人。杨夫人这次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她娘家的侄儿呢!而且我听人说,杨夫人的夫婿,在通政司任通政使呢!正经的正三品。要不然汤夫人怎么一直在那边陪着呢!”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夫人带谁过来与他们郁棠何干?
  想以杨家的权势吊他们郁家的胃口吗?
  陈氏微愠,语气生硬地道:“那就不耽搁汤太太应酬了。我们家姑娘留着准备招婿的。”
  汤太太愕然。
  陈氏瘦弱的身体拦在女儿前面,动也没动一下。
  汤太太勉强露出个笑来,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去那边陪杨夫人了。等有空了再去你们家串门。”
  “不送了!”陈氏淡淡地道。
  汤太太有些悻然地走了。
  马太太长吁一口气,毫不掩饰对汤太太的嫌弃,道:“还好她识趣走了。再说两句,我都要忍不住了。”说完,招呼郁棠和马秀娘坐下,并板着脸对她们道,“小姑娘家,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该不闻不问避着走,知道了吗?”
  马秀娘委屈地大叫,道:“又不是我想听……”
  “大人说话小孩听着。”马太太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不再理会女儿,转身去和陈氏说着话,“你说这个汤太太是怎么想的?汤夫人也好,杨夫人也好,别人家再怎么好那也是别人家,她这么上杆子爬,也没有看见落得个什么好啊!”
  好处?!
  郁棠一愣。
  陈氏应和,和马太太小声议论起汤太太来,马秀娘也拉着郁棠窃窃私语:“我跟你说,已经有人来我们家给我提亲了。不过那家没娘,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我娘还在犹豫,就没对外透露风声。”
  议亲?
  是这个时候才开始的议亲吗?
  是前世那个姓章的童生吗?
  郁棠被马秀娘的话吸引,没心神琢磨汤太太的话,好奇地问起了去马秀娘家提亲的人。
  马秀娘羞羞答答的又忍不住炫耀地道:“是跟我爹读书的章师兄,人很好,老实本分,从来不和那些人出去喝酒取乐,读书也勤奋。我爹说了,他怎么也能考个秀才。就是这亲事若是说定了,怕是马上就要嫁了。”
  郁棠听着心里有些内疚。
  前世马秀娘很关心她,她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伤里,并没有怎么关注马秀娘。马秀娘是什么时候和章童生定的亲,什么时候出的阁都不知道,若不是那重五两的银手镯,她恐怕对马秀娘都没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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