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终章 箜篌所悲竟不还
  行路的旅人推开门,坐在靠门口一侧的长凳上,随行的小厮去柜台处要了碗温酒,回到他身边。而坐在他对面的车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这位爷气宇轩昂不同于凡人,想必之前是给公家做事的?”
  那旅人听到这话,浑身一紧,多少有些警惕起来“呵,大胤没了之后,这九州大地上可不少给公家做事的。不过,您眼力倒是不一般。”
  “嗐,咱以前给老阉宦孟伦驾车的,京城…呃,不,西山的文武,不说见了一百,也有八十,我猜,您之前是个武职。”
  那旅人没说话,笑着点点头,喝了口温酒,轻轻叹气。
  那车夫见旅人没否定,便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哎您可别叹气啊,之前做武职还不好谋个仕途么?您…”
  “你一边去。”
  车夫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一个一身白袍的青年女子正垂眼看着他“货弄利索了么?就在这唠嗑?”
  “呃…管事的,您看我…”
  “滚滚滚,把事办妥帖了再来这扯淡,”青年女子挥挥手,那车夫灰溜溜地跑出门后,她坐到旅人对面“常大人,怎么跑来西山了?”
  旅人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些许难言的酸楚“不然呢?留在都城掺和帝王家事么?我伶仃一人,走了也无所谓,正好去关外,找放马的温哲喝酒。云姑娘您,现在生意做得大了啊。”
  “嗐,也就那样吧,”云陟明摆摆手“听说孙皇后生了?”
  “生了个公主,白徒紫那群人急着想让陛下选妃,东海派的老东西们又不同意,”旅人轻轻摇头“我在拿下京师之后就不应该跟他们混着,直接跑去找温哲多好…”
  “你也不怕他们抓你回去?”
  “离了都城就是西山,我跟庄远打好招呼了,他会给我打掩护的,”他缓缓起身“云姑娘,不聊了,我走了,早一天出塞早一天安心。”
  云陟明起身,望着门外“我送您一程吧,我本身也有要出趟城。”
  两人来到客栈后身的马厩中,牵着马朝城门口走去,旅人看着攒动的人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听起来格外年轻的声音。
  “将军何故叹气啊?”
  旅人和云陟明的目光移了过去,发现一个青年人一身粗布服装,旁边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仆役,也在朝城门的方向走着。
  云陟明看着那青年人“呵,庄大人,您这是?”
  “啊,我得了一日闲,准备去城外,祭拜故人,”青年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怎么,常将军这是要和云姑娘共事?”
  旅人摆摆手“共事谈不上,出塞陪温哲老东西放马去了。”
  青年人轻轻摇头“将军,人讲究个叶落归根。”
  旅人苦笑起来“庄大人,您和令叔父都是西山郡本地的小望族出身,有根。常某一介武夫,根系浅,这九州,也没什么能留下我的东西了…”
  三人说着,便来到城门前,青年人望着远处的西山,牵过门前备好的一匹马,翻身上马,对着那旅人一拱手“那,常将军,珍重!云姑娘,这次出塞什么时候回西山?”
  云陟明抬头闭眼算了算“一年差不多,等回来我找您喝酒。”说罢,她朝候在大门边上的一个车队招招手“小的们!走了!”
  青年人目送着两人还有那车队缓缓离开城门口,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缓缓挪向那远处的山岳。
  西山之上,不知何时,添了一棵巨树。
  仆役牵着他的马,两人一路来到西山脚下,青年人下马,拿过仆役手中的食盒“你在这等着,如果天黑了我还没下来,你就明早再来。”说罢,他顺着长阶梯,走上山去。
  那仙人洞府似的钦天监,在几年前的那场大战的混乱中已经付之一炬。整个被熏得焦黑,不过所幸当时突然天降暴雨,扑灭了城中的火势和山火,但是却仍在西山之上,留下了那么一片焦炭似的建筑。
  而钦天监后身,则是那棵巨树。
  已然无人记得巨树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似乎在名为“大胤”的前朝终结之后,那棵树便出现在了那里。西山城中诸说纷纭,有说那是斩大胤朝周家龙脉的神树,有说那是趁九州扰乱定居龙脉之上的妖树,说到底,还是变作鬼狐故事一样,街头巷尾的谈资之一。
  但是正在向山上走着的青年人他知道,那棵树到底是什么。
  他走着那条长长的阶梯,走到不知何处,一把大戟突然横在他的面前。他目光朝着持着大戟的人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披霞衣的长发青年女子坐在石头上。青年人将连同食盒带着的两壶酒中的一壶,递给了那青年女子,青年女子收起大戟,而青年人则继续向山上走去。
  他看到了那棵树的树根所在。
  树干之上,有着一个浮雕般凸起的人形,而那个人形的相貌,他再熟悉不过。
  青年人向前走了几步,跪到同样跪在树前的那个消瘦少女身边,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品一样样的陈列在树前,随后,朝着树干一叩头。
  “侄儿庄远,前来祭拜叔父了。”
  旁边的少女缓缓起身,坐到一旁朽蚀大半的木台上,而庄远望向那女孩“姜姑娘,公主她,还是不肯见我么?”
  “见你?见你干什么?”有着一双盲眼的女孩抬起头“再说,这里没有什么公主,只有山野农妇周氏和姜氏。”
  庄远叹了口气“再怎么说,她也是前朝的公主…”
  “然后被你拿去领赏金?”
  “庄某断不会做不仁不义之事,”庄远缓缓起身“只是觉得可惜,她…至少能谋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吧。”
  “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回去吧,”盲目的姑娘摆摆手“你,记得给我们俩收尸就行。”
  庄远叹了口气,看着摆在树前的酒菜,跪下身又朝着大树磕了个头“叔父,侄儿走了。”
  看着青年人远去的背影,旁边的灌木中,响起了一个多少有些干瘪的声音。
  “他走了?”
  “他走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起身,走到大树前,轻抚着那人像的脸“分久必合,江山一劫,结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