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在这一地鸡毛和无能不堪面前。
  那天周知意始终抿着唇沉默, 只在他提出要带人去银行的那一刻才像猝然惊醒般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钱。”她说:“我不用你的钱。”
  而陈宴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你在家陪奶奶。”
  她转身往徐碧君房间跑,翻箱倒柜地找出那张存着她学费的银行卡。等她抓过银行卡跑出去, 陈宴已经开车离开了。
  ……
  陈宴回来得很快。
  在徐碧君回过神来把冷掉的饭菜重新加热了一遍后, 周知意听到了门外的车声。
  然后她看到周明温从车上下来,车门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动,像一记重拳凿在了她的胸口。
  闷疼。
  事已至此,周明温不得不坦诚布公, 给家人一个交代。
  前年年底他做小生意挣了点钱, 跟人合伙买了几辆货车,搞运输车队,结果那一年行情不好接不到挣钱的活, 偏又流年不利, 接连两辆车在路上出事, 把本钱赔了个干净,不得已才四处找朋友借钱。
  翻车容易,翻身困难, 用钱的地方总是比挣钱的地方要多,眼看到了约定日期,他还不上钱,便只能一拖再拖,到最后被催得紧了,只能无奈玩消失,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也不敢回家。
  那几个朋友其实已经很够义气了,在此之前,从没找上门过一次,更没在徐碧君和周知意这一老一小面前提到过一嘴。
  “我不敢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也怕你们心急。”周明温深深叹气,半低下头时,鬓边冒出好几根白发。
  成年人在外都是报喜不抱忧的。
  周知意瞥见徐碧君浑浊泛泪的眼眸,忽然一句责怪都说不出口了。
  纵然周明温有再多不对,她承他骨血,被他养大,甚至连独立读书生存的能力都欠缺,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他?
  周明温纵然爱冒险,不安定,可他早年离异,常年漂泊,中年丧子,又享受过几年舒心的生活?
  周知意喉间闷涩,好像被一堆坚硬的石块堵住,石块棱角分明,锋利边缘生生抵住咽喉骨骼,磨得她生疼,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直到周明温一笔一划地在给陈宴的欠条上签上名字时,周知意才开口问道:“你欠大伯家钱吗?”
  周明温一顿:“什么?”
  之前徐碧君摔伤住院时,周明成曾问起过周明温的生意,周知意回忆着他当时的神情,又问:“货车出事时你是不是以做生意为借口找大伯借了钱?”
  周明温舔了舔唇,似乎完全没想到周知意会这么问。
  他斟酌了片刻,才说:“你大伯这样说的?”
  “我就问你是不是?”
  “……这些你别管。”周明温掩唇低咳:“爸爸会把事情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周知意:“多少钱?”
  “……”
  周明温抬眼,看到她眼中的执拗,以及几分他不太熟悉的果决和凛然。
  好半晌,他才开口:“……五万。”
  “这些是全部了吗?”周知意问。
  “什么?”周明温好像被她问得有些茫然。
  周知意抿了抿唇:“这些就是你欠债的全部了吗?除了大伯,还有谁的钱是没还的吗?”
  握住笔杆的手指紧了紧,周明温最终摇头。
  “没有了,你放心,爸爸肯定会把这些钱还上的,还有借用的你奶奶的那些钱,我也……”
  周知意完全不想再和他讨论徐碧君的那笔养老钱,想到那个,只会让她的内心更加矛盾一分。
  成长是很好,可以让她拥有追求想望的自由。
  可成长也让她在某个毫无预兆的瞬间发现,伟岸这个词并不如它的表象那般坚不可摧。
  父母也并不是天生就和这个词语画等号的。
  他们和小孩子一样,有许多的不得已和求不得,也会耍赖和逃避。
  “欠条不用写了。”周知意打断他的话:“这笔钱我会还给陈宴,还有大伯的那五万,我会一起还上。”
  ……
  ******
  周明温那晚到底没去成江城,他错过了发车时间,只得把时间向后拖延。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们的感受,陈宴那晚也没和他们一起吃饭,把周明温送回家就去了花店。
  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
  周知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把手机屏幕揿亮又按灭,反反复复好几次,终极没给他发只言片语。
  快十点钟的时候,周知意洗完澡,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下,她拿起来,看到陈宴几分钟前打来的一通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
  陈宴:【要不要吃宵夜?】
  发梢还在滴水,毛巾从头发上掉下去一半,半挂在脖子上,周知意没管,抿唇敲着微信键盘。
  敲了半天,也没敲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倒是陈宴又发来一条:【丁以南也在。】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好】。
  周知意和蔚思一起过去,陈宴请他们吃了烧烤。
  一切如常,丁以南像个喋喋不休的自动播放机,一个人把场子说得热闹,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在听,给不给回应。陈宴一如往常,寡言淡漠,也不怎么吃东西,却能在一个眼神之间让丁以南安静下来。
  没人提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好像被人堵上门逼债,父亲偷取奶奶的养老钱,那些被撕开摊到明面上的难堪都没有发生过。
  周知意吃串吃肉,和丁以南插科打诨,笑骂自如,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
  吃完宵夜,顺路送蔚思回家,周知意和陈宴如常走到后院门边。
  徐碧君和周明温各自回了房间,紧锁房门,院子里比以往更加静谧。
  “晚安。”周知意朝他挥挥手,没有跟着进去。
  “周知意。”倒是陈宴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嗯?”周知意回头。
  他就立在门后的那片月光下,身影颀长而挺拔,遮住那片氤氲的光亮,黑发黑眸,唇角淡抿。
  “过来。”他说。
  周知意顿了一秒,走过去,“我困了,今晚……”
  话音未落,她就被男人拽住手腕带了进去,恍然一个转身之间,被他抵在了门后,他的胸膛和门板之间。
  男人俊挺的鼻梁低压下来,利落的轮廓在余光里越发清晰,周知意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意料中的吻并没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抱。
  陈宴倾身抱着她,侧脸贴在她颈侧,呼吸之间淡淡的温热如羽毛般一下一下拂过她的皮肤,引得她那处神经条件反射般战栗。
  他的胸膛宽阔,亦如挡在她身前时的那个背影一般。
  “阿宴……”周知意喃喃叫他。
  陈宴没应,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抱到她一颗心慢慢归于沉静,像是在寒冬的温泉里泡过一遭,那些缠身的寒冷和疲倦都无形消散了。
  “好了。”陈宴这才起身,语气漫不经心地:“去睡吧。”
  ******
  回到房间,周知意给陈宴发了条微信。
  周知意:【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我明天把钱转给你。】
  陈宴没回,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复。
  她握着手机等了会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周知意第一时间去看微信,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她昨晚的那条微信上,陈宴依然没有回复。
  她径直去敲陈宴的门。
  陈宴还在睡,她敲了好半晌,房间里才有了点动静,而后他喑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得到首肯,周知意立即走进他的房间,他还躺在床上,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像个冰窖,他头发睡得凌乱,半边薄被搭在身上,眼睛紧闭着,半边侧脸埋在枕头里,眉心不耐烦地蹙着。
  “起床了!”周知意站在衣架边叫了声,没听到他的回应。
  她又走到床边,“起床了!”
  陈宴懒洋洋地嗯了声,声音沉沉的。
  片刻后,他睁开一只眼睛睨她一眼,“才几点,怎么不多睡会?”
  因为急着去银行转钱,周知意今天的闹钟确实订的早了些,这会儿天也才刚亮不久。
  想到距离银行开门确实还有一段时间,又看了眼侧躺在床上、即使发型睡得乱七八糟都依然令她赏心悦目的男人,周知意只迟疑了一秒。
  “好吧,那我再睡会儿。”
  陈宴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周知意在他身后跃跃欲试:“那我上来喽?”
  睡回笼觉当然要在他这边睡。
  “……”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过了好几秒,陈宴都毫无反应,周知意怀疑他可能已经又睡着了。
  她抿了抿唇,踢掉了鞋子,坐在床上抬起了一条腿,另一只手拉起夏凉被的边缘,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背部。
  隔着睡衣,也能感觉到男人身上劲瘦的肌肉纹理。
  !
  几乎与此同时,陈宴裹住被子迅速往大床中央挪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