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光,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他的发丝渐长,他的衣衫拢上虚影。
  “光精灵……”纪斯喃喃道。
  轮回小队不曾与光精灵打过交道,他们进入星际纪元的世界时,传说中的光精灵早已堕落成暗精灵。当年,剿灭暗精灵是轮回小队的主要任务。
  那是一批战斗力强到疯魔的家伙,由于生前是半神,堕落后每一只都是堪比亚巴顿级别的魔王。犹记得那一场恶战,连他都受了重伤。
  “最后的光精灵。”
  “真是难得……”
  ……
  “就是这里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乱葬岗。确切地说,它是一座荒山,作为“尸骨弃置”的场所存在着,已有几十年。这里阴气森森,冷风阵阵,疾风刮过树林,隐约中似乎有婴儿的啼哭传来。
  邪气得很。
  趁着队友揪住魔种攻击的档口,祁辛黎和南雅成功摸到了“水晶塔”。都说擒贼先擒王,祁辛黎作为一个对超度业务极其娴熟的“和尚”,自然知道鬼物这玩意儿能诞生,肯定有需要度化的地方。
  他找南雅组队正是如此,超度是个读条时间极长的技能,身边要是没个强大的近战士辅助,他估计台词还没念完就嗝屁了。
  即使南雅年纪小,但她是屠龙者。有屠龙的实力,足够保障他的安全了。
  “南雅,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祁辛黎席地而坐,将龙骨磨成的钵放在眼前,双手合十,“我要净化她们,让她们往生。”
  “嗯。”南雅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祁辛黎沉下心来,念道:“尘归尘、土归土,恶人已有恶报,你们——该放下了。”
  蓝色的卍字陡现,酣战到白热化的魔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然回头。斧头眨眼而来,它很干脆地顺着斧头的力道被劈成两半,接着,它分成了两只同样的魔种,一只留下对付人,另一只赶紧朝后山飞去。
  可惜,近战士有两个。而它,再不能分裂出下一个。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念诵,维度内的音符领域更甚,维度外的度化磁场张开。
  魔种尖锐长啸,黑色的带子骤然收紧,下方的衣摆处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尸骨堆砌的“尾巴”。皮肤的颜色,青青紫紫,上面满是七零八落的骨头,有成年人,也有婴孩。
  它们睁开了眼,它们发出了笑。
  “第二形态……”纪斯很平静。
  混乱到即将解体的魔种,才是真正的可怕。
  他带觉醒者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他需要他们经历一次彻底的、断手断脚的重伤。
  第83章 第八十三缕光
  何为战场?
  命如草芥, 生死无常。一息共进退,须臾断头颅。肠穿肚烂总有之,人定胜天未到时……战至酣处, 无他无我, 除了杀的信念, 只剩血的飞溅。
  失去双手,腿脚尚能踢踹;失去腿脚,牙齿犹可撕咬。看不见, 辨风声;听不到,凭直觉。若没有经历燃烧自我的觉悟和奋战到底的痛苦,觉醒者的肩膀怕是扛不起全人类的重负。
  世界不止一道界门, 危机不会聚集在一处爆发。觉醒者迟早会因为任务和救援分别,而不是始终呆在一个团队,永远在一起行动。
  届时, 他们将独自搏杀,每分每秒都游走在死亡边界。
  与其让觉醒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杀,不如让他们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濒死。至少, 纪斯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 却能让他们用身体记住一次惨痛的教训——
  很多怪物不止一种形态, 也不止一种能力。大意与怜悯,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就像现在, 当觉醒者瞧见那密密匝匝的婴儿尸骨, 看着那手脚交缠的恐怖女尸, 除了震撼与心惊, 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同情之心。
  诚然, 他们迅速调整了心态, 准备认真应付。可他们却忘了, 鬼物这东西最擅长攻心。只要片刻的疏漏,就会被干扰了神智。
  对敌人怜悯,即是对自己残忍。唯有赢到最后,善良才能被称为善良,否则会被定义为愚蠢。
  纪斯俯瞰战场,就见拉基举起斧头的手一顿,竟是自动往旁边歪斜,还卸掉了大半力道。下一秒,他失神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婴尸的胳膊。
  “快救她们,水里有好多婴儿!还活着!”
  猛地,无数双婴孩的手攀援着他的胳膊往上,直指他的心脏。要不是司诺城一箭射断了他们的链接,拉基怕是真得着了道。
  婴尸尖叫着缩回魔种的下肢,拉基想举起斧头劈砍,却发现一条胳膊失去了力气。
  “轰隆”巨响,魔种的长尾将拉基劈进了废墟。七八具腐烂的尸体被甩了出去,它们趴在地上蠕动,缓慢前进。
  像是记住了拉基的味道,他在哪,它们就挪到哪。饶是速度缓慢,可它们一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隐约间,还有数量增多的趋势。
  拉基一斧头砸碎一只,它又会慢慢重聚。它们爬向他,或抓住他的脚腕,或绊住他的脚步,一旦接触他的身体,便张开嘴想啃食他的血肉。
  【好痛!好痛啊!】魔种抱着头,倒在地上疯狂甩动尾巴。
  紧接着,他们看到它的腹部隆起,一个个人形的物体拱起轮廓往下输送,像是蛇产卵似的从尾梢囫囵个儿落下。它们或大或小,或胖或瘦,飞快地覆盖了地面,像婴儿般满地乱爬。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没有他们落脚的地方。
  魔种的长尾重重一拍,这堆人影立刻飞起,下饺子似的落在各个角落。突兀的,姜启宁的乐声戛然而止,化作惨绝人寰的尖叫:“有鬼啊!”
  “啊啊啊!”姜启宁抱着萨克斯冲了出来,与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俞铭洋狭路相逢,并狠狠地撞在一起。
  大概是撞得太狠,俩翻着白眼倒在地上,顷刻“暴毙”。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战场。不说看傻了的觉醒者,就连魔种的咆哮都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拉基喃喃道:“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司诺城:“嗯,挺强的。凭脑子把队伍战斗力拉低50个百分点。”
  拉基:……
  还能咋?真把人扔在原地,他俩得被乱爬的尸体当点心吃掉。所幸,拉基和司诺城不掉链子,前者横过斧头守住队友,司诺城立刻上前拉满仇恨值。
  无论如何,他们绝不会让魔种有机会去袭击南雅和祁辛黎。
  司诺城的掌心溢出光芒,他手指急速旋转,将光转成飞镖的模样。之后,他大步流星地靠近魔种,每走一步就甩出一枚飞镖。
  “轰!”魔种的胳膊挡下了光,却发现无形的躯体上居然出现了被灼烧的痕迹。
  它惊疑不定地看向司诺城,再度抬手格挡。伴随着“嗖嗖”两声,它的手肘被扎穿两个窟窿。黑气旋转上升,凝聚身体的速度大不如前。
  金色的光……
  比正午的阳光更令鬼物生厌的东西,接连不断地砸在魔种身上,彻底打出了它的真火。刹那,它的黑发化为长针飞射,司诺城一把竖起光盾格挡。
  虽然魔种不是人,但司诺城是真的狗。他就这样支起光盾,又在光盾下架起了黄金加特林。于是,一个暴雨梨花针,一个三百六十转,他们隔着光盾互怼,硬生生把搏杀打成了攻防。
  然而,魔种伤口越多,溢出的黑气越多。它们渐渐充斥在这方空间,混浊了维度中的力量。
  拉基觉得斧头愈发沉重,脑子也愈发混沌。血液的流动速度慢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压在深海,每一次都反击都用光了力气。
  果然,他不擅长对付鬼物……
  有冰冷的手握住他的脚踝,有獠牙扎入了他的经络。拉基勉强支撑着身体,一脚踩扁尸体的头颅。但很快,粉碎的尸体重聚,它咬住他的膝盖。
  它们从面前、后背、腰侧冒出来,犹如地狱中的鬼手,想拉着他共沉沦。体温一点点降低,拉基觉得自己掉进了极寒深处……
  “拉基!”司诺城来不及营救,就见自己脚下的地面豁然裂开。
  由于光盾破坏不了,魔种干脆从他的落脚处着手。事实证明,它的计划很成功,哪怕这个男人身上的光芒能灼烧无数双手,却架不住死魂实在太多。
  【好香啊……你们好香啊!】
  魔种忽然倒立起来,竟是用一双纤细的手撑起了整个庞大的尾巴。司诺城看到,它的尾巴突然裂成八瓣,里头是一个椭圆形的口器。
  那口器像捕蝇草般张开上下颚,朝他打开,把他捕获,往腹中吞咽!
  卧槽!司诺城奋力挣扎,却发现所有的尸体变成了强有力的黑色带子。它们缠满他的全身,分明嵌入了他的皮肉,但没割出分毫血滴。
  然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切断的剧痛……好像真的被切断了一样!
  不,不对。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司诺城强忍着剧痛,直接放弃了挣扎。在乌漆墨黑中,他能看见口器内交织的利齿,它们旋转绽放,犹如鳄龟恐怖的口腔。
  深呼吸,吐纳……
  越危险,越得冷静。司诺城闭上眼,将全身心送进潜意识深处。无数画面在眼前走马观花而过,传说人类在濒死时会见到“走马灯”还真不是错觉。
  不过,“走马灯”并非是人类在追忆他的一生,而是生存的本能让每个人在濒死时急速过一遍人生阅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自救的方法。
  一幕幕画面,一段段对话。
  他的身躯被送进了利齿遍布的口腔,扎肉的玩意儿从八方压下,带来死亡的气息。刹那,他灵光一现,有句话跃然于脑海。
  【语言是一种公器,而咒语没有固定的形式。】大祭司回首,耐心又温和,【你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咒语,用你的心,用你的灵魂。】
  语言是一种公器,创造属于你的咒语……
  创造·你的·咒语!
  突然,司诺城睁开了眼,眸中的暗金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他记得!
  他记得纪斯在大樊撕裂了妖魔的心口出来,他记得纪斯在精灵之森的向阳处落脚。他记得他说过世界是维度的叠加,他更记得那句话——“只要是维度,我都能抵达”。
  既然纪斯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人与人都是一样的,他根本不差劲好嘛!纵使手脚皆断,纵使动弹不得,可只要心在,人是真的会在。
  而司诺城清醒后的第一条心咒,有且只有一个字:【滚!】
  雄浑无比,光芒璀璨。瞬间,束缚着灵魂的带子直接崩裂,碾压而来的利齿突兀消融。扒着他不放的鬼手全军覆没,就连魔种的口腔都蠕动起来,直接把他吐了出去。
  落地的那秒,司诺城甩掉满身的胃液,奔向自己的队友。他轰碎一重重尸体,扒出重伤的拉基,再扒出两只淌血的吉祥物。
  他将手放上拉基的额头,一声又一声呼唤,直达灵魂:【醒来!醒过来!】
  光芒盛放,力量在来回激荡。许是意识到对手太强,许是发现自己的老巢失守,魔种飞快地收回零落的尸体,合上被光烫伤的尾巴,拖拽着朝后山逃离。
  可惜的是,它会使用维度,司诺城也会。
  就听得“哐当”一声,它重重地砸上了一层壁障,直撞得七荤八素,身形半散。也是直到这一刻,魔种才发现不对劲。
  不知何时,有一层厚实的维度套在它的领域里,融入得悄无声息。这股力量并不陌生,极为霸道,又十足刚猛。
  它转过头,顺着力量朝后方看去。就见司诺城缓缓起身,他的脚下有一个“庇护圈”,圈内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力量,而“庇护圈”外头,却充盈着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