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听瑟,我们又见面了,”许诗薇笑得格外亲昵,“上次拍卖会认识得太匆忙,都没能跟你多说几句话。”
  谈听瑟以为自己会失态,然而那丝尖锐的自尊却将脸上摇摇欲坠的笑意织成了一张面具。
  “我也一直觉得遗憾来着,没想到还能在松城再见到你。”
  “今天可以多聊一聊了,我们去旁边待一会儿?”许诗薇走过来挽住她的手,动作非常自然,“估计他们有正事要聊,生意上的事很枯燥,你大概不会喜欢听。”
  谈捷笑着点头,“去吧。”
  谈听瑟垂眸安静地跟着许诗薇转身离开,走出去几米远后却忍不住回头。
  “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回来,微微抬起下颌朝对方笑笑。
  “你是在跳芭蕾,对吗?”许诗薇又挑起话题,“我一直觉得跳芭蕾的人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肩颈线条也很漂亮。”
  “谢谢。”谈听瑟笑容不变。
  这种客套的话她听过太多,大多情况下会反过来礼节性地夸赞对方,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我从小到大都很羡慕会跳舞的女孩子,可惜我没天赋,最后选择去学金融,每天和数字打交道、跟人谈判应酬,被折磨得满脑子除了钱就是股份,一点意思都没有。”
  “学舞蹈也不比经商轻松,你还有的选,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讲起道理来老气横秋的?”许诗薇亲昵地眨眨眼,玩笑道,“是因为从事艺术行业的人都比较感性吗?”
  谈听瑟忽然笑起来,状似无意地反问:“那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格外理性?”
  理性到能在一切事情中衡量付出与所得。
  “或许吧。我是个商人,追求利益最大化。”
  “为了利益,可以不考虑自己的意愿和感情?”
  “有句话叫商场如战场,战场上最忌讳感情用事。”
  “还好我没选择经商,”谈听瑟看着许诗薇,语气和表情都格外无辜,“对我来说,还是真心比较重要。”
  许诗薇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多想,就是再迟钝她现在也能体会到那点敌意。她歪头打量面前的人——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一个漂亮的小花瓶。
  “你年纪还小,又活在家人创造的温室里,会这么想很正常。”
  谈听瑟神色微僵。
  这是她最在乎、也最恨的两点,却被许诗薇轻描淡写地刺中。
  她目光冷下来,张口想要反驳,许诗薇却忽然看着她身后笑起来,“闻别?”
  “在聊什么?”
  谈听瑟僵在原地,身后的人走过来停在许诗薇身侧,目光和她短暂相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因为那一眼普通得没有任何含义,就像一杯从温度到味道都普通到极点的白开水。
  满腔的恼怒突然偃旗息鼓,无措与酸涩如同潮水袭来。
  “讨论了一下感性和理性,听瑟好像不太认同我们的行事风格,我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资本家了。”许诗薇笑道。
  谈听瑟胸腔发冷,像泡在没过胸口的冰冷泳池水里,呼吸闷涨沉重。
  陆闻别失笑,看着她淡淡道:“年纪小,理想主义情有可原。”
  “我快二十了。”她心脏紧缩,指尖几乎在发抖。
  他包容地笑笑,未置一词,低头看了看腕表后才转而看向许诗薇。
  “我十分钟后走,谈谈正原的事?”言辞间仿佛在绅士地征求意见,但语气与神态所透露出的信息显然并非如此。
  许诗薇神色未变,笑意盈盈,“好啊。”
  谈听瑟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有片刻的茫然。细密的委屈掀起一阵酸楚,但她不知道原因。
  为什么?
  这是她从海城回来后和陆闻别第一次见面,明明当时还好好的,可现在一切似乎天翻地覆。
  在她的设想里,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她做错了什么?
  “陆大哥?”回过神之前,谈听瑟对着男人的背影脱口而出。
  对方身形微顿,转身看着她,“怎么了?”
  一瞬间,她又觉得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于是她像攥住了细细的救命稻草,有些急促地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不等她回答,他又垂眸看了看腕表,“改天再说吧。”
  说完,陆闻别转身离开。
  第14章 不甘心 你只是不该对我有什么别的期望……
  谈听瑟静立在原地,几乎是木然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上次拍卖会上,她以为陆闻别放弃许家那场宴会而选择了自己,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那丝尖锐的自尊被碾碎,心间的刺痛蓦地抵达指尖,让她手指颤了颤。
  为什么态度转变得这么突然,是不是该给她一个理由?
  是因为那晚在酒店走廊上差点吻他吗?可那之后他明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看上去是为了维护她的脸面和自尊。
  那今天呢?
  “小瑟?”
  谈听瑟身形一顿,转身看向来人,“聂大哥。”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要不要去休息室里待一会儿?”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二叔。”
  聂显不置可否,端着酒杯在一旁陪她,“心情不好?”
  “……没有。”
  “是闻别还是许诗薇?谁说话惹你不高兴了?”他自顾自地揣摩,半开玩笑道。
  “不是他们,我真的没有心情不好。”谈听瑟弯起唇角沉默片刻,忽然转头望着他,目光近乎执拗,“你觉得陆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来让你不高兴的是他。”聂显笑笑,心里叹了口气,“怎么突然这么问?”
  “随便问问。”
  聂显当然看得出来今晚陆闻别对她和以前不同,但现在这种行事风格才是真正的他,之前的特殊对待才“不正常”。
  然而陆闻别态度上的突然转变也太可疑了,难道是因为之前他那通电话?
  想到这,他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出于那点同情,只能模棱两可地提醒,“他这个人吧,可能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和做的事,认真你就输了。总之别理他就行了。”
  别理他?
  谈听瑟收回目光,现在轮得到她不去理会陆闻别吗?
  她想知道的事没得到解答,听聂显说了这些后她也沉不下心去体会思考。被死死压抑住的难堪、茫然与委屈怂恿着某种倔强的念头愈演愈烈。
  在这件事上她想刨根问底,至少要把一切都问清楚。
  ……
  -你记住,你不需要成为满身铜臭、唯利是图的商人,更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讨好逢迎。艺术是高尚的,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该追求的是更高层面的精神世界,天天考虑物质只会让你变得庸俗。
  -真羡慕你啊,每天除了跳舞什么也不用管,光鲜漂亮地活在象牙塔里。哪儿像我们没脸坐吃山空,只能辛辛苦苦赚钱养自己。
  -跳舞再累能累到哪儿去?知足吧,你这种被包办好一切的人,才有资格一心追求艺术。
  -你年纪还小,又活在家人创造的温室里,会这么想很正常。
  -听瑟好像不太认同我们的行事风格,我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资本家了。
  -年纪小,理想主义情有可原。
  …
  浸在水中的谈听瑟睁开眼,手扶着浴缸两侧,慢慢浮出水面坐了起来。
  水从头顶淅淅沥沥地滑落,她不得不闭上眼。
  宴会上她讽刺许诗薇没有真心且虚情假意,她以为自己“赢了”,然而她才是沉不住气、输得难堪的那个。
  她根本没戳到许诗薇的痛处,但许诗薇只需要借着陆闻别那句轻飘飘的认同,那句说她年纪小理想主义的话,就能让她……
  谈听瑟捂着脸不停地深呼吸,拼命缓解着眼眶的热意。
  她不想哭,哭意味着软弱。
  她以为自己能不在乎许诗薇说的那些,然而刚才沉在水里的那短短几十秒让她想起了很多曾听过的话。
  有些来自母亲,有些来自“朋友”,那些话在脑海里尖锐嘈杂地回响着。
  的确,她就是活在温室和象牙塔里,所以被许诗薇那样的人看轻。
  她和他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谈听瑟蓦地从浴缸中起身,胡乱擦干身上后裹紧浴袍,湿漉漉的头发顾不上吹干,全被紧紧地束在脑后。
  她换好体服,提着足尖鞋面无表情地下楼来到练功房。
  “小姐,您先把头发吹干吧?”佣人提醒道。
  “不用管我。”
  门从里面关上,这一关就关到了深夜,再打开门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秦婶忧心忡忡,忍着困倦站起身,“我去给您煮碗姜汤吧?免得着凉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