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兵丁后面等待进城的百姓也都惊得倒吸凉气,有人啧啧感叹,有人愤愤不平,原本排着的队伍自然松散开来,人人都想看看前头的这番香艳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那赶着十几辆马车的商队不知不觉间已靠近了城门。
  眼见着马车周围的人越围越多,负责守门的校尉原是在阴凉处歇脚,此时终于发觉了不妥,忙大步走了过来,听到马车里的动静,皱眉怒道:“谁在里面,给我滚出来!”
  车厢里静了下来,那队长叫了声“等等”,却半晌没有出来,校尉心头大怒,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那车帘,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原本低头站在马车边上少年车夫蓦然抬起头来,手上一甩,那条马鞭如灵蛇般绕上了校尉的脖子,随即他往后一扯,那校尉竟被扯得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
  围着马车的兵丁们都是目瞪口呆,随即才是哗然一声,纷纷拔刀冲了上来。一直低垂着的车帘终于往上一卷,从里头递出了一把长刀。少年顺手拔刀出鞘,足尖一点,如大鹏般掠向了人群,刀光过处,当真是断肢与鲜血齐飞。原本如狼似虎的官兵,在这把长刀跟前,竟如纸糊泥塑一般,转眼便被他杀出了一条真正的血路。
  那汉人侍卫也亮出了武器,跟在少年身后,护住了他的后翼。另一个胡人护卫则是抡起了一根用来顶住城门的粗大木杆,“呼”的一声横扫过来,顿时也扫倒了一大片。
  城楼上的那排弓箭手们自是忙不迭地弯弓搭箭 ,只是不等箭支射将出去,一道黑影已如青烟般地卷了过来,弓箭手们还未察觉到异样,脖子边上便是一凉,眼前也随即彻底的黑了下去……
  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百姓早已四散奔逃,而靠近城门的那些马车里则纷纷涌出人影,也有不少原本挑担背柴的汉子回身抽出刀枪,杀了进来。这些人不过百十来个,却是各个身手矫健,杀气逼人,看守城门的数百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整座城门便已彻底易手。数百名守卫不是倒在血泊之中,便是抱头跪在了一旁。
  城头上屈突军的旗帜不知被谁一刀砍断了绳索,那面大旗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转眼就被踩成了一团脏污。
  大队的骑兵很快就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城门,而在队伍的正前方,是一面鄠县百姓并不陌生的旗帜,白底红纹,正中赫然是一个“李”字。
  凌云此时已跳上马背,催马来到了队伍的前方;而何潘仁也终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马车,翻身骑上了他的金色骏马。他的身后,小七揉着腮帮子走了出来——以前她之所以能屡屡帮着凌云姐弟偷跑出去,就是因为会得一手好口技,让下人们都以为姐弟俩还在屋里,这次为了配合何潘仁,她也算是拿出了毕生的功力!
  凌云原是衣襟染血,眉目含霜,凛然宛如杀神,但抬眼看到了这两人,还是忍不住转过头,以免在下一刻笑出声来。
  好在不等她破功,远处已传来了呐喊声——屈突通留在鄠县的数千人马从各个方向杀了过来。
  凌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从远处杀过来的敌人,热血再一次在她的胸口沸腾起来,手里的长刀仿佛也在随之熊熊燃烧。
  马队静默地等在她的身后,所有的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刀枪,等待着她的指令——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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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计这种事,当然只能靠妖妃啦,再加上小七这个配音小能手,直接就能演大戏了。
  大家忍笑都忍得很辛苦。
  第299章 加倍奉还
  随着日头渐渐滑向西山, 难耐的暑热总算有所消退, 被炙烤过的地面依旧有些烫人, 迎面的山风里却已有了隐隐的凉意。
  在屈突军的营寨前门, 人便比正午时分多了不少,大伙儿都在放眼远望、交头接耳。
  他们在看的,是远处的一片“竹林”。
  这“竹林”是一天之前突然“长”出来的。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碧色,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司竹园的竹海突然往外又长出了一圈;但仔细打量就会发现, 这片“竹林”不但有密不透风的竹墙,还有高高的望台、结实的大门, 台上门外都有人影晃动, 俨然是一座拔地而起的营寨。
  昨日一早猛然看到这样的竹寨,不少人自是大吃一惊, 不过很快就有见多识广的校尉表示:这算什么?当年陛下征辽,一夜之间就起在辽东城下起了一座城池,那才是神鬼莫测的手段,盗匪们不过是东施效颦——毕竟他们手里也就是竹子多得用不完!
  听到这话,众人自是安心了不少, 就算对面一时呐喊震天, 一时又内外忙碌, 大家也就是瞧瞧热闹而已。可惜的是, 或是因为这竹寨已修建完毕, 从今日午后开始, 那边就没什么动静了, 唯有望台上还有人影晃动。众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嘲笑几句,也就各自散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屈突通,此时也在望台上远眺着这座竹寨,却是良久没有出声。
  跟在他身边的中郎将桑显和忍不住道:“大将军,贼人的这竹寨看来也不过如此,回头让末将点上五千人马,不用半日定能将它拿下!”
  他原是屈突通手下的头号猛将,攻城拔寨,战无不克,若不是这竹寨来得的确有些诡异,他早就带人去拔掉这根钉子了,焉能等到如今?
  屈突通却摇了摇头:“不急,咱们前两日才突袭了他们的营寨,他们转眼间便折腾出了这座寨子,说不定就是想引诱我等出兵去攻,你看,咱们按兵不动,他们不就消停下来了?”
  另一边的副将忙笑道:“这些贼人竟然敢打这样的主意,真真是贻笑大方!”
  桑显和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咱们大将军是何等深谋远虑,贼人们这不是班门弄斧么?既然如此,那末将再等上两日便是了,只是回头开战,大将军一定要让我来打这头阵,我非要活捉了那李三郎不可!”
  屈突通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他在用兵上别的不敢夸口,至少还算谨慎沉着,纵横沙场这些年,还不曾有人能算计到他,更别说这帮乌合之众了!不过想到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他拈须叹道:“这一仗,头阵你只怕打不了。”
  桑显和急道:“这是为何?”
  屈突通指了指那竹寨后的司竹园:“一则,今日一早小柳便已带人绕路进了竹园,若是一切顺利,他们今日黄昏就能从竹园里头杀出来了。到时你带人去接应他们,内外夹击,任凭那些匪徒有什么阴谋诡计,都能教他们有来无回!”
  桑显和往左右看了一眼,恍然道:“怪道他今日偏偏不在,原来是得了这个好差事!”同为屈突通的左膀右臂,他自然清楚,这种潜行突袭的事,自己的确比不上鹰扬将军柳骁武。比如前两日,柳骁武翻手间就屠掉了对方一个营寨不说,还布下了层层迷阵,那些算计,他听着都心惊,也难怪那些盗匪疯了般要反攻出来——若不做出这番架势,他们自己只怕就会先乱起来……
  他心里倒也服气,却还是问道:“大将军,那其二又是什么缘故?”
  屈突通笑了笑:“其二么,我也是才知道的,那位所谓的李三郎,其实是个妇人,应该叫她李三娘才是。”
  李三郎是个妇人?桑显和惊愕地张大了嘴,旁边有副将已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说这位李三郎勇冠三军,用兵也极为诡诈么?”
  屈突通冷笑道:“我已查验过了,此事不会有错。听闻这李三娘是长安有名的悍妇,宇文家的二郎就被她一拳打晕过,想来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的。至于这行军打仗之事,就算她不懂,她身边难不成也没有人懂?李家敢把她留在长安,自然早已安排好了后手,不然她如何能转眼间就收服了这么多盗匪?”
  几位将领自是点头称是,又啧啧笑叹:“那阴大将军的人马岂不是输给了一个妇道人家?这事若是传了出去,他们那些人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
  屈突通打断了他们的话:“好了,这件事咱们自己知道就成,不要在外头议论,就算给他们留个颜面吧。”再说了,这事传开了,自己这些人的脸上难道就很有光彩?
  桑显和更是越想越觉得没趣:“那这李三娘就让小柳去对付好了,我率兵接应他!”
  屈突通默然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桑显和心高气傲,平日最不耐烦跟妇人打交道,听闻那李三郎乃是妇人假扮,自然不会再有兴致跟她动手。
  有人却问道:“那柳将军可知道此事?”
  屈突通笑道:“我跟他倒是提了一句,他却是乐意的,说这种妇人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他管教李渊后悔将这个女儿生出来!”
  几个将领相视一眼,都摇头笑了起来,柳骁武的心狠手黑,他们可都是见识过的,李家大概也真是没人可用了,居然让自家女儿冒充男人带兵造反,日后落到小柳的手里,也怨不得旁人。
  有人便凑趣道:“那咱们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柳将军的手段了!只是那李三娘能扮男人,容貌想来丑陋得很,说不定倒是要委屈了柳将军和他的手下!”
  众人轰然一笑,七嘴八舌,正说得兴致勃勃,就听竹寨后接连响起了三声尖锐的鸣镝,随即大门一开,一支人马从里头直接冲了出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就连屈突通也微微变了脸色——不是说好了等到夕阳落山,对方埋锅造饭时再动手的么?这还差半个多时辰呢!难道说,这帮盗匪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不得不提前动手了?
  他正要令众人赶紧去接应,桑显和突然道:“不对,那都是咱们的人!”
  众人定睛一瞧,可不是,从竹寨里冲出来的队伍正是柳骁武带出去的那只精兵,更重要的是,眼下他们的动作虽快,队列却极为齐整,根本不像是跟人厮杀过的模样。
  屈突通心里咚地一跳,突然隐隐间有了种不祥的感觉。他一言不发地大步下了望台,跳上坐骑,往外直冲了出去,众将领自是纷纷追在了后头。
  待得他们这行人冲出营门,柳骁武也已带着人来到跟前。不等坐骑勒稳,他便急声道:“大将军,司竹园里已只剩下老弱残兵了,盗贼主力只怕早已离开,末将已派人去鄠县和盩厔报信,咱们这边也得尽快做好准备才是!”
  屈突通心头一沉——他的预感果然没错!
  桑显和也是勃然色变:“你真的瞧清楚了?”
  柳骁武此时已翻身下马,闻言冷笑道:“我自然瞧得一清二楚,我让司竹园的人带着我们去了最大的那处营寨,结果发现里头只有一帮老弱残兵,都在悲叹什么被留下来就是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咱们。我见势不对,便没有浪费时间去破那营寨,直接又去了另外两处,果然都是人去楼空,外头那竹寨里更是早就没人影了,只是在望台上留了假人充数!”
  屈突通越听越觉得气闷,好容易才狠狠吐出一口气来:“是我大意了!”
  柳骁武忙道:“是末将太自以为是了!末将原以为将那伤营搅乱,他们就发现不了咱们的意图,如今想来,那些贼人只怕已经察觉不对,知道司竹园迟早会被咱们摸透,索性便留了些老幼妇孺虚张声势,大队人马去攻占县城。如今也只有固守城池,他们才有一战之力,不过咱们在鄠县留了五千人马,在盩厔也留了两千,带军的都是老成之人,这帮盗匪未必能得逞。”
  屈突通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必能得逞?这可太未必了!李三娘如此狡诈,骗得他们这么多人团团转,何况是守城那几个?
  他转头看向了东边,隐隐间仿佛瞧见了报信的快马……不,这不是他的错觉,的确有一匹快马正在绝尘而来!
  来人正是柳骁武派出的信使,来到众人跟前,他便手忙脚乱地滚落在马下:“大将军,大事不好,鄠县……已被贼军占领了!”
  屈突通微微闭了闭眼,提住心头的一口气,沉声问道:“那咱们的人呢?”
  报信的兵丁的脸色更是难看,但咬了咬牙还是回道:“属下半路上遇到了往回的第一拨人马,他们……都被废掉了右手!”
  屈突通听到遇到了回来的人马,心里原是一松,自己那几千人马若能逃出来,也算是万幸,但接着这一句,却顿时让他呆住了:“什么?”
  兵丁吓得弯下了腰:“咱们的人原想夺回城门,谁知盗匪竟来了好几万,几处城门都被他们堵住了,咱们的人无法力敌,也没能逃得出去,那匪首把人都拿下后,便让人挨个将他们的右手打断,再轰出城去,最后还说,他有一句话要送给大将军——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了那些伤兵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语气,偏偏每个字都说得清楚无比,仿佛这几句话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就像此时刻在他的骨子里一样:
  “他说,久仰将军威名,前两日,将军送了他数百人头,他不敢失礼,今日特意送还大将军数千手臂,想来将军会厚待这些伤兵的。眼下他就在鄠县等着将军过去会盟,他会送给将军更大的惊喜……”
  这战战兢兢的话语声仿佛针尖扎在屈突通的耳膜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喝了一声:“住口!”
  那兵丁吓得伏在了地上,柳骁武过去一脚把他踹到了一边,低声骂了句“蠢物”。
  然而此时已没有人注意这个兵丁了。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东边,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浮出了一个名字:李三娘。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她把这几千伤兵送回来,比杀了他们更毒,造成的恐惧和猜疑也会加倍,而他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包围鄠县,打下鄠县,让李三娘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第300章 死里逃生
  等待的时光最是难捱。
  鄠县的东门边, 几个山民抱手抱脚地缩在一个窄窄的墙缝里, 大气都不敢出。天光照不进这个角落, 他们也不知道已熬了多久, 感觉上仿佛大半辈子都已经过去了,然而探身从缝里往外一瞧,外头的天色居然还没有黑下来。
  如今周围倒是安静了许多,曾经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呐喊声早已停歇,让人心惊胆战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也听不到了, 就连马蹄声和脚步声都已渐渐远去,仿佛那场血肉横飞的大战也已经离他们远去……而他们,居然还活着!
  年纪最轻的阿豹胆气到底也比别人壮些,侧耳倾听了许久后,他低声道:“阿公,这外头半晌都没动静了,我想出去看一眼。”
  老山民瞪了他一眼:“不能出去!这次若真是乱匪进了城,他们多半会大开杀戒,出去不就是送死?咱们得再等等, 总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出去,夜里总是好躲藏些。”
  阿豹皱眉道:“他们不会大开杀戒吧?你们听听,外头真的没什么动静了!”
  另一个中年山民忙道:“你忘了之前外头叫得有多惨了?谁知道那些人是在做什么!咱们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可不能再去胡乱冒险了。”
  阿豹嘟囔道:“可我总觉得,今日那女匪似乎……似乎是想帮咱们解围来着。”
  另外几个人齐齐的“嗐”了一声, “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是, 阿豹你想什么呢?”“你是被那女匪给迷住眼了吧?”
  老山民忙“嘘”道:“你们别说话了, 仔细让外头……”
  他话犹未了,眼前突然间强光刺目,却是他们躲进墙缝前胡乱挡在外头的物件被人一把推开了,雪亮的天光勾勒出了一个粗壮的身影,随即便响起了刺耳的笑声:“你们快来看!这里居然还躲着几只老鼠!”
  几个山民吓得魂飞魄散,有人张口想叫声“饶命”,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来人大概是打量了他们几眼,突然间“咦”了一声:“你们不是当兵的?”
  几个人茫然片刻,随即才点头不迭。那人没好气地喝道:“那还不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的,躲到这里想干什么?”
  山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哆嗦着一个接一个地钻了出来。外头果然已来了好几个拿刀拿枪的,都是一身黑衣,想来都是司竹园的义军。有人上来盘问了他们几句,转头便问身边的小头领:“这样的人咱们该怎么处置才是?”
  小头领显然也有点拿不定主意:“这几个人瞧着古怪得很,说不准是什么来历,不如还是带回去让上头处置!”
  处置?几个山民原是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一惊之下舌头倒是不打结了,纷纷叫冤求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他们都是良民,来鄠县是为了换粮米……小头领越听越不耐烦,索性瞪眼怒道:“让你们走就走,怎么着?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这么一发怒,手下们自是纷纷上前,要把几个山民绑起来。几个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老者恨不能跪下磕头,阿豹却忍不住据理力争,那几个义军的火气也渐渐上来了,有人一怒之下拔出刀来,明晃晃地指向了阿豹。此时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众人转头一看,却见一个黑瘦少年快步而来,眨眼间已到了跟前,不是小鱼又是谁?
  她上下打量了几个山民两眼,转头便冲义军们挥了挥手:“这几个人你们不用管了,我见过他们,就是寻常山民,放他们走就是了!
  她既然发了话,几位义军自是抱手应诺,。山民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再次逃过一劫了。老者心里却不敢放松,上前一步,向小鱼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小郎君开恩,小的们无以为报,愿听小郎君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