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想到这里,周夫人抬眼看向周似锦,眼中多了些赞赏:“似锦,你是个好孩子。”
  周似锦嫣然一笑,道:“母亲,我再给您涂些香膏吧,这样精神些。”
  她从来都是中年妇女之友,前世嫁到威远侯府,孙浴泉的嫡母威远侯太夫人不喜欢庶子孙浴泉,却很喜欢她。
  威远侯孙沐泉去世后,一直是周似锦在服侍缠绵病榻的太夫人。
  为了孙浴泉能够承爵,周似锦可真是尽心尽力了。
  前世之事一闪而过,周似锦觉得恶心,忙摇了摇头,把往事甩开。
  既然重活一次,就不要沉溺往事之中,要向前看,要开心快乐。
  此时周胤正陪着林岐在外书房里说话。
  外书房四周围了一圈青衣侍卫。
  这些青衣侍卫虽然未穿甲胄,却都带着御赐雁翎刀,把整个外书房围得铁桶也似,没有人敢靠近半步。
  林岐穿着杏黄圆领春袍,腰围玉带,脚蹬粉底皂靴,背着手在书房内四处走动,原本细长的凤眼因为好奇瞪得圆溜溜的,口中不停地提问:
  “先生,这是什么花?”
  “这本书我怎么没见过?”
  “这幅画是谁画的?题名‘繁花似锦’,没听说过哪位书画名家号为繁花似锦啊!”
  “这个坐垫很漂亮啊,绣的是兰草么?”
  “......”
  周胤看着今日格外青春朝气的林岐,不由自主笑了,却耐心地解释着:
  “这是吊兰的花。”
  “这书是坊间印刷的话本,讲述的是民间男女相爱的故事,过于朴野,宫中自然没有。”
  “这幅画是小女习作,题名里有小女闺名。”
  “这坐垫是小女所绣,绣的正是兰草。”
  林岐扭头看了周胤一眼,凤眼亮晶晶:“先生,这幅画——”
  “这幅画我很喜欢,恕不赠送殿下。”周胤知道林岐的促狭,猜到他要逗自己,因此不等林岐开口,就先拒绝了。
  林岐长长“哦”了一声,又去看书架上的书去了。
  周胤不再管他,自顾自在茶案后坐下,亲自为林岐烹水沏茶。
  林岐发现周胤这里真的有好多海内孤本珍本,兴致勃勃选了好几本,正要继续挑选,却听到周胤道:“殿下,来尝尝微臣为您沏的茶。那些书就在那里,您随时都可以过来取阅,不急在今日。”
  林岐答应了一声,果真走了过来。
  他原本预备在林岐对面的黄花梨榻上坐下,却发现没有坐垫,便直接问周胤:“先生,这里的坐垫呢?”
  茶香袅袅,周胤微笑不语。
  茶案对面本来是没有坐垫的,前些日子似锦送来了两个坐垫,一个给了他,另一个收了起来,似锦过来时才取出自坐。
  林岐何等聪慧,从周胤的反应里推测出真的还有一个坐垫,便道:“先生,我可要自己找了!”
  周胤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根本不忍心拒绝他,便道:“是在下长女家常用的......”
  林岐一听,眼睛亮了一下,笑容更加可爱:“咦?在哪里呢?我自己找出来吧!”
  他装模作样动找找,西找找,然后飞快地拉开茶案旁边的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崭新的锦垫,举了起来,笑容灿烂献宝:“先生,我找到了!”
  白又胖的性格他最清楚,她那么懒,一定会把锦垫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因此一定在这个柜子的抽屉里。
  周胤不禁笑了起来——林岐实在是个小机灵鬼!
  林岐坐在绵软厚实的锦垫上,端起茶盏尝了尝,心道:白又胖待她自己可真好,这锦垫坐着还挺舒服。
  周胤陪着林岐饮了一盏茶,放下茶盏,看向林岐:“殿下,您这次来,是为了地方官查考之事么?”
  林岐微微一笑,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长长的纸条,放在了茶案上:“先生,您自己斟酌就是,若是能用我的人,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务必要抓紧时间在地方安插自己的势力,最快的法子,就是借助吏部侍郎周胤的手。
  吏部这些年都没有尚书,侍郎周胤一直摄理尚书一职,整个吏部被周胤牢牢掌握,由周胤来进行此事,是最快最有效的。
  周胤毫不犹疑取过纸条展开,飞速看了一遍,确定把名单和履历牢记在心了,便当着林岐的面,把纸条凑近红泥小炉的火焰,看着纸条一点点燃烧化为灰烬,把剩余的部分也扔进了火焰中。
  他既然决定支持林岐,就不会再首鼠两端。
  林岐知道周胤会答应,却没想到周胤居然这样容易就答应了,他原本还准备着一长篇劝说的话呢,如今都没了用武之地。
  周胤抬头看林岐,见他注视着红泥小炉,犹带稚气的脸上显现出怅然之意,当下笑了:“殿下这是觉得微臣答应得太快了么?要不,微臣再矜持矜持,和殿下提一些要求,比如请殿下迎娶微臣女儿为太子妃?”
  “先生的长女么?”林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愿意。”
  说罢,林岐悚然而惊:我这是怎么了?
  见林岐说完“我愿意”,俊秀的小脸都白了,嘴唇紧紧抿着,周胤当即笑了:“微臣开玩笑呢,小女的终身,微臣早有安排。”
  林岐定了定神:“不知先生打算怎样安排......令长女的终身?”
  第三十八章 赐婚
  周胤伸手端起碧瓷茶壶, 为林岐斟满, 这才道:“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 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
  林岐瞬间懂了。
  “如今京城正是会试之日”——周胤想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一个女婿。
  “微臣又不想女儿远嫁”——新科进士中, 只有最优秀的进士才能够进入翰林院, 能留在京城,因此周胤是想选一个翰林做女婿。
  而大周朝素有“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因此周胤对白又胖的未来夫婿, 要求还是挺高的。
  周胤这想法和林岐不谋而合。
  这次入京参加会试的各州县举人中最优秀的那几位, 林岐这几日私下里都会过了, 而且把未有婚约未曾成亲的都遴选了出来,此时他一个个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一遍思忖, 一边缓缓道:“闽州的举人陈友伦, 嗜甜,饮食上怕是与令爱不合;蜀州的举人赵青林,身高估计和令爱仿佛;肃州的举人王景伦, 虽然未曾订婚,可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对十四岁的令爱来说,王景伦太老了;苏州的举人范真, 长相俊美,举止温柔,却又怕令爱这北地女儿欣赏不来......”
  周胤目瞪口呆: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你是我闺女的爹, 还是我是我闺女的爹?
  我还打算等殿试结果出来再进行谋划,殿下您却已经跑去相看女婿了?
  林岐说完,皱着眉头低首思索,总觉得适合白又胖的男子实在是难找,最后叹了口气道:“令爱才十四岁,年纪尚小,其实不必着急。与其盲婚盲嫁,不如好好相看,细细打听,寻到合适之人再嫁。”
  说罢,他抬头看周胤,这才发现周胤神情微妙看着自己,略一回想,也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当即补救:“喔唷,我还真是‘忧先生之忧而忧’了!哈哈!”
  周胤暂时收起心里的疑惑,娓娓道来:“殿下有所不知,微臣长女是庶出,不敢高攀翰林,想的是在一般进士中选择一位合适的,若是彼此愿意,亲事成就,微臣就想法子把未来女婿安排在京畿的祥符、开封等县做个知县,这样即使女儿出嫁,微臣也能常常见到女儿。”
  林岐:“......不知令爱是何想法?”
  周胤想起似锦口口声声“恶心男人”“想哕”“我不嫁人”,头都大了,吸了口气道:“微臣这女儿,并不是特别期待嫁人......”
  林岐当然知道白又胖一点都不想嫁人,简直是感同身受好不好,连连点头,给周胤出主意道:“先生,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日子却是儿女自己过的,还是得她自己乐意才行。”
  周胤觉得在理,点了点头,觉得皇太子年纪虽小,在对待女儿亲事上和自己极是谈得来,堪称知音。
  想到这里,周胤忽然发现自己和皇太子的谈话走偏了方向,从女儿要不要嫁入东宫,变成了两个老父亲推心置腹的交流,不禁大吃一惊:皇太子可太能忽悠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带偏方向,吐露真意。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皇太子带偏了,周胤当即打算把话题拉回去。
  此时外书房内只有林岐和周胤两人,周胤有些话也敢说出口了:“殿下,刚才您的反应,难道您认为谁都想把自己女儿送进皇宫里去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真疼女儿的父亲,怎么会愿意让女儿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后宫里那些贵人们快乐吗?太后开心吗?皇后开心吗?苏贵妃开心吗?淑妃开心吗?”
  说到最后,周胤微笑起来:“殿下,您放心,微臣的女儿,决不踏入东宫半步,微臣可以在此立誓。”
  林岐:“......”
  他忙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先生开什么玩笑!”
  不知为何,林岐的心有些慌。
  好像要掩饰什么似的,林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周胤微笑:“殿下,您的茶盏早空了,来,微臣再给您斟上。”
  林岐:“......”
  今日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奇怪!
  周胤思忖:殿下似乎认识似锦,而且听上去很熟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觉得有些累,便拱手含笑道:“今日是先生寿辰,林岐祝先生一生安乐心想事成。”
  周胤笑了:“借殿下吉言。”
  林岐起身预备离开,扭头看到了自己刚刚坐过的坐垫,便道:“先生,这个坐垫我已经用过了,未免有玷,不宜再让令爱使用,不如交给我处理吧!”
  不待周胤拒绝,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外面守着的李越立即走了进来,取出一块青绸把那坐垫包了起来。
  周胤:“......”
  算了,殿下可真是太讲究了。
  要送林岐离去了,周胤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有空,微臣这里随时欢迎殿下莅临。”
  因得罪了苏太后,林岐在五月之前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去文华殿读书,想要见他,怕是不易,因此周胤才有此提议。
  林岐已经走到庭院里了,闻言笑了,阳光下他的眼睛特别温柔纯净澄澈:“先生,我会来的。”
  送走林岐后,周胤叫了亲信幕僚金世文进来,低声吩咐道:“今年来京赴试的举人中,你去想法子探问一下这几位——”
  他沉吟一下,把林岐提到的那几位举人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闽州举子陈友伦,蜀州举子赵青林,肃州举子王景伦,苏州举子范真,不,肃州举子王景伦就算了,他都二十八岁了......”
  “对了,记得打听一下性情,人品,家里的境况,父母的为人。”
  金世文答了声“是”,把名字默记在心中,自去探问不提。
  周胤又独自在外书房呆了一会儿,把林岐给他的名单和履历过了一遍,心里有了谱,这才出去重新见客。
  外书房被青衣侍卫重兵把守,王妈妈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去寻周胤问要不要女眷来给皇太子请安了,她扶着外书房大门外的一棵松树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一群青衣侍卫簇拥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杏黄杉儿的清俊少年离去,这才急急回后面向周夫人禀报:“夫人,皇太子已经离开了!”
  周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