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对方天塌下来也无妨的淡定神情,让心慌意乱的路星河突然想起某一次他俩一起去游乐园玩。
  恐高的林有匪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和他一起坐了一次摩天轮。
  当他们所在的太空舱升至最高点时,有意捉弄对方的路星河坏心眼地往透明的玻璃靠背上一仰,像是差一点就会不慎跌落下去一样。
  从进舱门起,便“长”在了椅子上的林有匪,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惊骇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的指间满是冷汗。
  他为难得的失态,而抱歉地笑了笑:“我妈妈曾在高处摔过跤。”
  这是路星河第一次见到林有匪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有些心疼却又好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真的怕高啊?”
  温和的男人力气很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失色的嘴唇像朵褪了色的仿真花,“嗯。”
  路星河见他脸色苍白,紧皱着的眉间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和苦痛。顿时心一软,后悔而安分地紧挨着他坐下,以额头抵住额头的亲昵姿势道歉:“抱歉,是我开玩笑开过了头,下次不——”
  林有匪没有回答,只含住他的嘴唇,向他索了个补偿的吻。
  那夜的天空清朗得连一朵云都没有。
  只一轮圆月和几颗连霓虹灯也遮不住的星星,无声地为他见证——这个人一定很爱他,爱得顾不上怕。
  可后来回想起来,那或许也只不过是又一个恶劣的谎言。
  ……
  路星河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林有匪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早安。”
  路星河一下子坐起来,警惕地环视周围。被子遮盖住的腰臀,酸软得像昨天晚上去做了一回飞檐走壁的贼。
  林有匪灿烂的笑容,让他愣了愣,伸手掐了一下对方的手臂。
  “疼吗?”
  林有匪无奈地点点头。
  梦醒了。可他头晕目眩,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们昨晚并没有住在棠城滨江,而是在林有匪、楚淮南和乔抑岚共同投资的江沪市市郊某个文旅小镇上。
  和钢筋水泥堆砌起的市中心不同,外头是一片雾蒙蒙的山林,连鸟叫都格外灵动自由。
  沈听和楚淮南也来了,此刻正在小镇闲逛。
  吃完早餐后,他们在小镇的雅远书院碰了头。
  楚淮南可能认床,看上去睡得不太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唇角竟然还带着擦伤。
  他身边那个叫做“宋辞”的青年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歉意。
  擅长推理的路星河怔怔地想,他的嘴角破了,你抱歉个什么劲?难不成是你打的?
  他正这么想着,身边的林有匪突然笑问:“淮南,你的嘴怎么了?阿辞啃的?”
  因为和防备心很重的沈听住在同个房间,还总忍不住要帮人掖被角的楚淮南昨晚再次被家暴。
  闻言,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沈听:……
  第123章
  午餐也在小镇上进行。
  楚淮南从浙省的某个古镇买了间三百年的老宅合院,并将它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个文旅小镇上。
  四水归堂的格局使得这个用于私人接待的院子, 采光明亮, 开合有序。
  沈听注意到,在用餐时,路星河明显精神恍惚, 好几次都把食物夹进了烟灰缸。
  他狐疑地看向楚淮南, 楚淮南朝他耸了耸肩, 显然也不知道林有匪和路星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你怎么光关心他啊, 我昨晚也没睡好。”可恶的资本家附耳低声说。
  “你那是活该。”
  他们所在偏厅里有一台开着的电视。
  当听到“深市免费为所有宠物犬只植入电子芯片”的新闻时, 路星河甚至惊惶地丢掉了手中的筷子。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颈后。
  林有匪示意服务员关掉电视, 安抚地用手按了按他的脖子后方,拇指轻轻蹭着那处极不明显的一小块凸起。
  温柔担忧的神情溢于言表:“怎么了?”
  路星河摇头:“没事。”
  林有匪笑了笑:“你之前连拍几部戏太累了,所以我才约了淮南和阿辞一起来这里逛逛。我擅作主张帮你跟剧组请了假, 惹你生气了吗?”
  路星河看着他的脸, 那不是请假,而是辞演。
  林有匪撇下一干正忙着赶进度的工作人员, 强硬地把他带离了剧组。
  面对导演的苦苦挽留, 他口吻温和却不容商榷:“剧本是在开拍前就已经定下的。为了给女演员加戏就擅自改动,增加不必要的情节,属于违约。”
  “林先生,可星河是同意的啊。”
  “你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他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林有匪冲他笑了笑:“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提告。”
  “不、不您见外了, 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呢。”导演信誓旦旦:“我马上就把剧本改回来, 保证和之前的那一版一模一样!”
  林有匪摇头:“改回来, 他也不会再演了。”他态度和善却丝毫不近人情:“星河太善良了。”
  提起路星河,笑意融融却始终距离感很强的男人,深黑的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的亮光:“但凡我没有首肯的工作内容,他一样都不会做。不要私下试图说服他做那些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情,他和别的演员不一样——”。
  导演咬着牙打断了他:“可是已经入组却因为剧本的小改动而临时弃演!这会对路星河造成多坏的影响!业内口碑崩塌,路人好感度下降,他这么难搞,以后可能没有好的资方敢用他!这些您都想过吗?”
  林有匪亲切地拍了拍导演的肩膀:“我在说话的时候,请不要插嘴。”他微微勾起嘴角,怜悯的表情像在嘲笑对方的天真:“口碑崩塌?好感度下降?任何一家专业的媒体都不会报道是他弃演的。他和别的演员不一样,他不需要别的资方。”
  导演愕然地看着他。
  林有匪温文平和地回望:“与其花心思给我上课,不如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你被解雇了,明天上午就会有新的导演接手现场。你们制片还没通知你吗?”神明般高高在上的男人委婉地建议:“改行吧,以后你都接不到太好的戏。这行比较适合聪明人,不太适合你。”
  业内都说,林有匪是最佳经纪人的典范。
  比起圈内其他多少想从艺人身上捞点好处的工作人员,他既不会被红包打动,也不会被人情左右。比起工作伙伴,他更像只驯良的忠犬,温和地守在路星河身边。
  面对对路星河有利的合作时,他比任何其他经纪人都要好打交道。因为他从不在乎多一些或少一些酬金。他是为数不多的真正会从艺人中长期发展角度,去认真规划未来的经纪人。
  无论这是个多么复杂的名利场,面对任何物质诱惑,他都不为所动。
  在他的保护下,路星河出道多年,却仍保持着清澈骄傲的眼神。
  他身上那种若即若离的冷淡感,在这个被欲望穿透,被浮华浸染的圈子里十分罕见。
  而这种气质更对看惯了艺人们荼蘼、讨好一面的观众们,有着致命的新鲜吸引力。
  说白了,路星河的脸上就写着“难搞”两个字,可这么多年来,关于他耍大牌的新闻却一条都没有。
  相反,有关他私下呆萌、热衷公益、喜欢吃零食的小细节却屡屡见诸报端。
  这是个娱乐至死、信息爆炸的年代,每个人都活在资本制造的舆论氛围中。而艺人作为个人性质浓重的娱乐商品,所展现出的每一面都经过了背后团队的精心调摆。那是操纵者们为观众制造出的虚幻、华丽的泡沫。
  演员也好,歌手也罢,只要入了行,他们星途的起伏,事业的布局,说到底不过是背后资本博弈的结果。
  吸引更多的观众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目标与使命。
  但路星河不同。林有匪从来没想过他要去吸引谁,更遑论讨好。
  如果可以,他想把他关在只属于自己的盒子里。
  吃,就必须坐在他的桌上。
  睡,就必须睡在他的床上。
  他知道他很好,可他的好,只要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你疯了吗?拘禁是犯法的!”路星河在第一次领悟到他的这份隐秘心思时,曾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林有匪低下头虔诚地吻他红肿的嘴唇:“那你会包庇我吗?”
  曾经开玩笑说愿意为他做个“包庇犯”的路星河不置可否,但行动是代替语言的最好回答——他拼命地往后退试图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远一点。
  可手腕上的镣铐尽管长却到底长度有限,金属的链条绷得笔直,被林有匪重重一扯便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林有匪表情诚恳地望着他,可路星河却只觉得怕。
  握在掌中的链条,因为施力者用力过度,在手心割出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可林有匪却并不觉得疼,他赌上一切,态度比对神明宣誓的神父还要更虔诚:“星河,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可星河惊惧地迟疑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林有匪几乎能听到他们之间伫立着的信任之墙,正轰然坍塌,连心跳都破碎成瓦砾剥落的声音。
  他孤立无援地站在幻想中的那片废墟,等了很久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好无可奈何的叹息着换了一种说法:“你也可以离开,但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你的家人做出点什么来。”
  这是一句留了无数可能性的假设。
  可路星河几乎立刻就往最残忍、最肮脏的方向联想。
  他浑身一抖,而后忍无可忍扑上来地揪住他的领口:“林有匪!你不能这样对我!”
  林有匪哭不出来,只好低头去吻对方通红的眼角。
  殊途同归,也罢。
  他乐观地想,却悲惨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可以。”
  这一刻,深感一无所有的林有匪,觉得精疲力竭。
  为了找到擅自逃离的路星河,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太阳穴鼓鼓地跳动着,连眼睛转动时,脑子里都会传来一种,如同齿轮被卡住的紧绷的疼痛感。
  此前,林有匪刚刚拿下了“匣琦明岛”上的独家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