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萨尔狄斯:
  第141章
  对于大祭司说的以身相许,某位新任王太子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的神色。
  他瞥了伊缇特还揪着自己那束长发的手一眼。
  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起码先松手如何?
  刚才他被拽的那一下可不好受。
  伊缇特笑了一下。
  是我冒犯了,王太子殿下,毕竟一睁眼就看到一束毛发在眼前晃,还以为我家伊尔娜在偷偷摸摸地做坏事,所以下意识就抓住了。
  他一边道歉,一边松开手。
  只是他的话看似是在道歉,却是意有所指。
  以及,伊尔娜是他那匹深棕色坐骑的名字。
  大概是意犹未尽,他继续补充了一句。
  话说回来,萨尔狄斯殿下,您的警惕性不如以前敏锐了啊,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一个重病之人抓住了要害。
  他看着萨尔狄斯的目光似笑非笑。
  我要是心怀不轨,您可就危险了啊。
  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和善的提醒,倒不如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萨尔狄斯:
  一个不慎被揪住小辫子的他无法反驳。
  行吧。
  色令智昏,他承认就是。
  两人针尖对麦芒,就这么互盯着对方。
  正互不相让时,被大祭司搂着的弥亚突然轻轻地哼了一声,睫毛也动了动,一副要被他们吵醒过来的模样。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停止了对峙。
  于是,感觉到四周的氛围安静下来的少年睫毛停止了眨动,嘴角满意地扬了扬,继续沉沉睡去。
  见怀中小弟子那副贪睡的模样,伊缇特不由得失笑,他将弥亚放在床上,然后自己起身下了床。
  伤口的绷带以及药膏都要换了。
  还有,就算对于某位新任王太子的行为颇为不爽,他也得尽快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尽数告知于他。
  因为差不多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弥亚这一觉睡过去,就从早上一直睡到了傍晚。
  等他终于扯着呵欠睁开眼的时候,一杯水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接住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里面的水是温的,恰到好处,还加了蜂蜜,喝起来甜滋滋的。
  咕咚咕咚地将一杯蜂蜜水喝完,弥亚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心里愉快地想着,如果老师已经醒来了,他就拿那把月神弓给他看,告诉老师自己得到了一把绝世好弓。
  只要有这把弓,以后老师就再也不能以他射出去的箭短小无力为理由训斥他了。
  心里正打着主意,弥亚抬眼一看,就看见了站在身边的法埃尔。
  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躺在原本伊缇特躺着的床上,而伊缇特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边把空水杯递过去,一边问法埃尔:老师呢?
  想了想,还隐约有点早上的记忆的他又继续问:萨尔狄斯是不是早上就回来了?
  他们怎么都不在?
  法埃尔接过空水杯,回答道:殿下和安提斯特阁下都在城主府外迎接人。
  啊?
  弥亚错愕。
  那两人亲自出府迎接?
  哪位大佬有这么大面子?
  奥佩莉拉王妃。
  啊?
  弥亚更惊了。
  等等,王城不是被海上民围住了吗?
  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城中的王妃怎么会突然来到舒尔特城?
  城主府外,一辆行驶了许久已是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地驶过桥梁,向河对岸的城主府大门驶去。
  身穿白甲的中年将军骑马随之前行,一众骑士护卫在两侧。
  这位将军的脸色沉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行人来到城主府大门前时,停了下来。
  中年将军和一众护卫的骑士都下了马,俯身单膝跪下,向大门前的那个身影行礼。
  站在大门前的萨尔狄斯注视着那辆马车,目光深邃,双眸中闪动着幽暗的微光,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马车的车厢很严实,就连窗子都被厚厚的布帘遮挡着,让人完全看不见车厢里面的情景。
  即使到了萨尔狄斯面前,马车里依然毫无动静,里面的人明显不打算下车露面,不止如此,她至始至终都默然无声。
  面对许久未见的儿子,她甚至都不曾开口问候一声。
  而同样的,站在马车前的萨尔狄斯也不曾对她发出一声问候。
  明明应该是至亲的母子见面,场面却极为沉默。
  气氛冷得如同此刻笼罩着斯顿大草原的寒冬一般,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在场的其他人皆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口。
  萨尔狄斯淡淡地看了马车一眼,说:王妃长途跋涉,一定累了,先送她去休息。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驶向一位侍从引领的方向。
  只是刚行驶了十多米,大概是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驾驶马车的车夫又停下马车。
  一侧窗子里厚厚的布帘动了一动,露出一点缝隙。
  从那点缝隙中隐约能看见流金似的长发。
  一个宛如低声调的琴弦般动听,却淡漠得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在路上听说,少祭在这里,是吗?
  原本已经转身打算离去的萨尔狄斯脚步一顿,他回头,异色眼眸盯着窗子缝隙中露出的和他相似的金色长发。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答了奥佩莉拉王妃的话。
  他说:是。
  他只说是,不曾多说一个字。
  得到回答的王妃亦没有再开口说话。
  布帘落下来,重新严严实实地挡住窗口。
  马车再度行驶了起来,逐渐远去。
  夜晚已经降临,政事房里的灯火已经点燃。
  纳迪亚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疤痕,盯着弥亚看了半天。
  弥亚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问: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纳迪亚纳闷地说: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你和王妃有哪里相似。
  啊?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比起这边这位王子,你才更像是王妃的亲生儿子。
  弥亚无语地移开目光,懒得搭理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纳迪亚一摊手。
  我又没乱说,她对你真的就和别人不一样。安提斯特,你说是不是?
  坐在一旁铺着软垫的木椅上,安提斯特沉思了一下,难得没有反驳纳迪亚的话,而是点了点头。
  嗯。他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以前开始,王妃对弥亚的态度似乎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以大祭司的身份,所以比他人更加容易接触王妃的伊缇特比纳迪亚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他抬头,看向弥亚。
  弥亚,你知道原因吗?
  弥亚正要摇头,忽然晃神了一下。
  寂静的房间里,那只柔软白皙的手指捧着他的颊。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
  微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说:【你是希望。】
  弥亚?
  萨尔狄斯的喊声唤醒了失神的弥亚。
  弥亚从突然浮现出的记忆中醒来,他一抬头,对上了紧紧地凝视着他的异色双眸。
  他想起王妃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他想起月神的老祭司曾经对他说过的预言。
  【希望】。
  那究竟是?
  思索着的弥亚刚打算将他想不明白的事情说出来,突然一个沉闷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一名身穿白甲的中年将军走进政事房。
  他的眉头紧皱着,陷出深深的川字纹。
  他的脸上神色郁积,眉宇间透出一丝疲惫,眼底沉着浓浓的忧色。
  枪之骑士团的统帅沙拉姆。
  老将军纳尔特之子。
  亦是被废的王太子帕斯特的舅父。
  进入房间后,他一抬眼,目光从萨尔狄斯和弥亚两人身上扫过。
  这一刻,他的眼底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
  他和对面的两人本该是敌人。
  王位之争,注定他们之间的斗争不可能罢休。
  以他和他的父亲的性子,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不可能向萨尔狄斯低头。
  可是现在
  沙拉姆向前一步,他俯身,单膝落地,跪在萨尔狄斯身前。
  他低着头,沉声道:沙拉姆奉陛下遗令,率领枪之骑士团归于您的麾下。
  不久之前,我南下赶去迪迈兹城救援,中途接到陛下的密令,禁止我前往迪迈兹城。
  说到这里,沙拉姆顿了顿。
  他按在地上的手攥紧成拳,攥得很用力,显然是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底的不甘,他闭上眼,继续说了下去。
  亦禁止我继续南下去救援王城。
  在接到戴维尔王的密令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陛下的打算。
  陛下舍弃了王城。
  舍弃了王城里的王太子。
  那个时候,他愤怒于戴维尔王的决定。
  他心里无法抑制地充满了不甘和失望。
  但是同时,他又不得不认同戴维尔王的决定。
  戴维尔王做出的是正确的决断。
  不顾一切救援王城,只会将波多雅斯拖入无止尽的战争中,最终耗尽国力而亡。
  以儿子和舅父的身份,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率兵前往王城。
  哪怕和父亲以及王太子一起战死在王城!
  只是最终,他选择了自己身为枪之骑士团统帅的身份。
  一切为了波多雅斯的未来。
  萨尔狄斯看着跪在他身前的沙拉姆将军,并没有说多余的话,直接询问情况。
  王妃怎么会来到这里?
  王宫下方有通往地下河的密道,我父亲派人护送王妃离开王城,送到我的军中。
  王城的情况如何。
  已经完全被海上民围困。
  双方正在一问一答,外面突然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奔进来。
  他甚至顾不得向在场的众位将军行礼,疾步走到萨尔狄斯身边,双手将一个两指宽的铜制圆筒呈上。
  一路跑来的侍卫喘着气说:殿下,来自王城的紧急情报。
  房间里的气氛一滞。
  沙拉姆猛地抬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只小小的圆筒上。
  萨尔狄斯接过圆筒,拨开封蜡,倒出里面那张薄薄的羊皮纸。
  侍卫躬身退下。
  萨尔狄斯看着展开的纸条。
  还保持着单膝跪在地上的沙拉姆将军仰着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萨尔狄斯手中的纸条,几乎屏住了呼吸。
  唰,萨尔狄斯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他眼带煞气,声若寒冰。
  王城中部分贵族叛国投敌,致使王城陷落。
  众人一惊。
  弥亚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城里的人
  帕斯特被俘。
  萨尔狄斯看了死死地盯着他的沙拉姆一眼,说,
  大将军纳尔特,战死。
  沙拉姆将军身躯一晃,身体健壮的他竟是差点就此摔倒。
  他一手撑在地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他垂下头,痛苦地闭上眼。
  他的手攥紧着,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王城陷落、亲人战死的剜心之痛让他此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房间里寂静无声,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纳迪亚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那一声叹息,像是在对那位曾经暗中夺走他的剑之骑士团统帅之位、将他赶到边疆、让他发誓有生之年与其誓不两立的老将军发出的哀悼之声。
  第142章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冲刷着石砖上深深浅浅的血痕,汇聚成血水沿着缝隙流淌而下。
  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黑白两色。
  唯一夹杂在其中,是一抹抹刺眼的血红。
  将士们的尸体躺了一地,雨水浇透了他们残缺的躯体,将他们浸泡在血水之中。
  耳边仿佛有巨大的耳鸣声在不断的回响着。
  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他跪在地上,身上的白甲已经尽数染成血色的老将军倒在他的怀中。
  一根锋利的长矛贯穿了老将军的胸口。
  湿漉漉的白发贴在老将军满是皱纹的脸上,常日里锐利又强势的眼中的光亮在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老将军盯着他。
  哪怕到了现在,老人盯着他的眼神也带着严厉之色。
  那时让你离开咳,你却
  一张口,血沫就从老将军嘴角溢了出来。
  老人板着脸斥责着他,就如同以往无数次一般。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早已习惯了他的外公对他的严苛。
  咳没办法毕竟,咳咳,你流着陛下的血也流着我的血
  可是这一次,在那严厉的斥责声下,他看见了隐藏在外公眼底的骄傲。
  老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其实是为他的选择而感到骄傲。
  帕斯特啊
  老人看着他,抬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