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你随时都有机会砍断我的手,或者
  幽幽的灯火之下,异色双眸闪动着异色的微光。
  萨尔狄斯的目光在怀中人的喉咙上掠过。
  在弥亚颈部略显苍白的肌肤上,那道细细的嫣红长痕越发显眼。
  凝视着那道宛如血痕的痕迹,萨尔狄斯的瞳孔深处仿佛有让人看不见的深海波浪涌动着,又寂静如同最深的夜色。
  他握着弥亚的右手,将其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喉咙上。
  他轻声说:或者干脆直接砍断这里。
  弥亚呼吸一顿。
  他侧着头,仰着和萨尔狄斯的目光对视着。
  他的手被萨尔狄斯握着,指尖就按在萨尔狄斯喉咙上。
  在萨尔狄斯说话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指尖所碰触到的温热肌肤的起伏,以及颈侧大动脉的脉动痕迹。
  那是人的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他所碰触的地方,是轻易就能夺走一个人性命的地方。
  【放开你除非我死。】
  自己眼前的那个男人是认真的。
  那个男人是真的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将自己困在他的身边。
  但那个男人又是极其狡猾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弥亚抿紧唇,用力一甩,收回自己的手。
  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打开这个手环!
  那边,双手抱胸靠在石柱上看着他们的红发怪盗撇了撇嘴。
  算了。
  他耸了耸肩,说,反正回去之后,王宫里还有不少人会帮着你找我们皇帝陛下的麻烦,所以伊赛亚,你暂时先忍耐几天吧。
  话说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那种事情,差点将来找你的正事给忘了。
  其实他在下午时突然离开,也是因为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所以急着回来查看资料以及向那位女祭司求证。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离开,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早知道他就该在旁边看着算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下午就算没走,以后迟早也会有那么一着。
  谁让伊赛亚就是惹上了那么个不好惹的家伙呢。
  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希迪尔开始说起正事。
  你也知道,那五年来,我访过了不少神殿遗迹,多多少少都发现了一些东西。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奇怪,明明一些预言上说,身为神之子你的降世应该是救世,但是另一些预言却又说,说是当你归来的时候,大灾难将会随之降临,身为罪孽的人类也将会因此而毁灭。
  这两种说法根本是截然相反,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更让人疑惑的是,如果月神的目的是想要接你回去的话,她完全可以直接接走你。
  无视某位皇帝陛下投来的满是凶意的眼神,希迪尔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安排希塔雅一族整族作为祭品?为什么一定要降下灾难毁灭人类?
  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惩罚他们?
  还是说红发盗贼此刻的神色是罕见的肃然,他凝视着弥亚,目光沉沉,为了将你带走,那些毁灭是必要的前提?
  弥亚怔住了。
  希迪尔说出的那句话让他的心脏蓦然一跳,就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针一般轻轻地扎在心底。
  并不会觉得痛,但是就是让他突然生出一种不祥而又心乱的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说,【毁灭】是因他而出现
  接下来的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对于某位大狮子不善的眼神,红发怪盗继续视而不见。
  弥亚抿了抿唇。
  他没说什么,但是转头就盯住了依然揽着自己不放手的黏人大狮子。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用眼神那么盯着萨尔狄斯。
  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的。
  明明面容稚嫩如少年一般,身型也比对方小了一截,但是不知为何气势上就是把那头任性而又张狂的大狮子压得死死的。
  被弥亚那么盯着,萨尔狄斯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乖乖地松开了手。
  接着,继续在弥亚死亡注视之下,乖巧地向一旁走去,拉开了细链所能达到的最大长度。
  虽然一脸不快生着闷气,但是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那里。
  希迪尔:啧。
  皇帝陛下那么乖巧听话的模样简直是世间罕见啊。
  真的好想让那一众对其疯狂崇拜的下属以及对其畏惧万分的敌人亲眼看到眼前那一幕。
  那画面一定非常壮观
  惯来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原则的红发怪盗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象着那一幕,然后干咳两声,赶紧将思绪转移到正事上。
  他凑到弥亚的耳边,将声音压低到微不可闻,仅有他和弥亚两人能听见的程度。
  他只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庞维城。
  弥亚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你不觉得那座城市的遭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希塔雅一族颇为相似吗?
  虽然是不同的罪,但是同样都是罪孽深重。
  人类因为欲望而生出了罪恶。
  月神憎恶这样的罪恶。
  她想要毁灭酿造罪恶的根源。
  最后,庞维城在火山地震中毁灭。
  最终,希塔雅森林在暴雨海啸中毁灭。
  而它们的另一个共同点
  希迪尔说到那里就闭了嘴,他只是用眼神示意弥亚,轻轻向弥亚左手的方向斜了一下。
  斜了这一眼之后,他就立刻从弥亚身前退开。
  没办法。
  大狮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眼神简直就像是一根根利箭一样扎在他身上。
  就算是他,也不仅有种后颈寒气森森浑身发麻的感觉,实在是扛不住。
  而且该说的他也差不多都说完了。
  希迪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除了这些话以外,我也是来向你道个别的。
  弥亚抬起头。
  你要走了?
  本来就没打算待太久。他神色慵懒地说,因为遇到那么些破事,我才在那里滞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
  说起来,似乎每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会遭遇到一连串的麻烦事。
  他如此抱怨着,斜了弥亚一眼。
  虽然嘴里这么抱怨着,可是他的手却抬了起来,指尖轻轻地拍了一拍少年的头。
  虽然初见和再见都是如此,但其实倒也不全是那样。
  最起码那一次的事件,是因为他自己主动追踪、主动参与进来的。
  这五年里,他一直寻访着月神的遗迹,也是为了
  嗯,仅仅是因为他对那什么月神很有兴趣所以才不断地追查了下去,现在离开也是为了继续追根究底。
  纯私人爱好。
  就是这样而已。
  希迪尔一边在心里下了定义,一边瞥了一眼一旁的窗子。
  按理说,作为一位怪盗,对他而言最潇洒帅气的离开方式,应该是从窗子飞跃而走。
  就算是当初擅闯某位皇帝陛下的卧室,他也走的窗台。
  但是现在
  他目光注视着的那扇落地窗关得紧紧的,厚厚的帘子将月光都挡在了外面。
  算了。
  红发怪盗打开门,罕见地从房门走进来,从房门走出去。
  如此规规矩矩,那对他来说,也算是头一遭了。
  他不曾回头,只是抬手对身后的弥亚摆了一摆。
  伊赛亚。
  他口中喊出的依然他所认定的那个名字。
  其实说起来,你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鬼而已,所以,小孩子别顾虑太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
  房门打开而又重新关上,看着希迪尔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弥亚的情绪有些恍惚。
  他后退一步,在床沿坐下来。
  抬起左手。
  希迪尔刚才眼神示意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手腕上,那浑圆如玉、晶莹似水晶似的月光石手镯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幽的冷蓝色光泽。
  那幽蓝的微光衬得少年的肌肤越发近乎半透明一般的雪白。
  庞维城。
  希塔雅森林。
  另一个共同点是
  前者毁灭时,他从地下古殿中得到了月神之弓。
  后者毁灭时,他从女祭司手中得到了月光石镯。
  前者的神迹已无需他多言。
  而后者
  当初他潜入海水寻找萨尔狄斯,找了很久很久,但是那么久的时间,他却丝毫没有难以呼吸的感觉。
  他曾对萨尔狄斯说过,自己自从十八岁后,容貌身型就再也不曾发生变化,就好像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成长。
  但仔细去想,与其说是十八岁,倒不如说是得到那把弓后,他的时间仿佛永远都停止在了那一瞬间。
  从庞维城的地下古神殿拿到月神之弓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似乎就已经有了什么特殊的变化,开始逐渐变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再后来死而复生在海底沉睡五年多
  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火光照在那张仍旧稚嫩如少年的脸上,在海波般的湛蓝眼眸中晃动出光影的痕迹。
  弥亚的手指用力地攥紧自己的手臂。
  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心脏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大手紧紧握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迷茫地想。
  现在的自己真的还是和萨尔狄斯一样的人吗?
  还是已经
  呃,萨尔狄斯。
  对了。
  就说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弥亚抬头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萨尔狄斯此刻仍旧站在刚才被他瞪过去的地方。
  那头大狮子大概是没得到他的允许,就一直老实而又乖巧地蹲在那里,不敢挨过来。
  明明外貌雄伟慑人,偏生那双瞅着他的眼中不见丝毫猛兽的锐色,反而透出几分委屈之色。
  那眼巴巴地瞅着弥亚的模样看上去竟是给人一种小可怜的错觉。
  弥亚嘴角抽了一抽。
  很想生气,觉得自己应该生很大的气,但是就是怎么都生不起来。
  自从被强行戴上手环开始,他就一直处于那种情绪之中。
  叹了口气,他想,他还是对萨尔狄斯太心软。
  大概是从小就是那样,习惯了宠着萨狄,所以现在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毕竟,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自己在萨狄眼前死了一二三呃,居然有三次了吗?
  而且仔细回想起来,他每一次死在萨狄眼前时的情景似乎都很惨烈的样子
  好吧,也难怪萨狄应激反应会如此剧烈。
  过来。
  大狮子眼睛一亮,几步凑过来。
  蹲下。
  大狮子想了想,很乖地屈膝半蹲在坐在床沿的少年面前。
  如此一来,萨尔狄斯的视线就比弥亚稍微矮了一些。
  弥亚盯着萨尔狄斯的脸。
  一侧是漆黑的眸,在灯火之下泛着幽幽深夜似的微光,宛如幽夜之中的黑玉一般。
  这只漂亮的眼,差一点就毁于一旦。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只黑色的眼之下那条细长的痕迹。
  一道浅浅的疤痕。
  却丝毫没有损坏那张美得如同火焰朝霞一般凌厉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分让人止不住心动的危险气息。
  萨尔狄斯看着他,将脸凑过来,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
  弥亚。
  他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声音里,他凝视着他的目光中是满满的依恋。
  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强大帝王,唯有在他的小祭司面前,才会流露出千般的柔情万般的依恋以及,唯有小祭司一个人才能触及的脆弱。
  而那脆弱,亦是因他才存在。
  蹲跪在床前的男人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轻轻压下来。
  真蠢。
  弥亚在喉咙里发出这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只是不知道那微弱的嘀咕声,说的眼前的人,还是他自己。
  但弥亚终究还是顺着捧着自己脸的那双手的力度低下头去。
  他闭上眼。
  熟悉的触感印上了他的唇。
  唇上的热度,就像是萨尔狄斯捧着他的颊的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
  昏黄的灯光照在房间里两人的身上。
  弥亚俯身,双手环住依然半蹲在他身前的萨尔狄斯的颈。
  他坐着,低着头,将脸埋入萨尔狄斯宽阔的肩上。
  带我回去吧。
  他轻声说。
  萨狄。
  希迪尔说得对,一味的躲避什么也解决不了。
  他终究还是得回去。
  回到那个他来到、亦是他那一世长大的地方,去直面所有已知或者未知的一切。
  带我回波多雅斯。
  此时此刻,他心底已隐隐有所预感。
  那里是最初。
  那里亦是最后。
  或许,在那座城市里,即将迎来一切预言中的命运的终结。
  第210章
  法纳亚俯身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