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
  我若不出来,我们早已沉睡过去。
  他说,
  当母亲的力量退去,我自会回去。
  他抬眼,落入微红月光的蓝眸淡淡地看了萨尔狄斯一眼。
  还有,人类的帝王,这亦是我的身体。
  萨尔狄斯紧紧地皱着眉。
  但,不等他再说什么,弥亚已经转过身,目光落在祭台后方那座如利剑般耸立在大地上,直刺天空仿佛在向至高无上的天空宣战的方尖塔上。
  此刻,这座方尖塔周身流动着金黄色的光芒。
  那种金黄色的光芒在通过王城的大地传递到外面的运河水幕上。
  原来如此,竟是以一整座城市为阵。
  当弥亚凝视着如剑的方尖塔时,那映入他眼底的金黄色微光就驱走了血色的月光。
  阿加索狄斯的力量从这里涌出。
  这里是
  他低声喃语着,迈步向前走去。
  走到方尖塔之下,他仰头望着高塔。
  站在塔底部,自下向上望去,方尖塔越发壮观。
  直耸云霄,穿破天幕。
  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因它的宏大而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少年伸手,按在塔身上。
  但是就在他的手触及塔身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的手弹开。
  血脉的屏障,只有建造这座塔的后裔才能进去吗
  少年低喃一句,转头,看向同样走到塔下的萨尔狄斯。
  人类的帝王,是谁建造了这座塔?
  萨尔狄斯没有看他,但是回答了他。
  波多雅斯初代王。
  少年怔了一下。
  一直以极高的姿态淡然俯视着众神的他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竟是微微怔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他啊。
  少年回头,再一次看了一眼高塔。
  原来如此。
  他闭上眼,说,他建造出的这座名为塞普尔之塔的存在,这座他建造的城市,还有,王气千年的孕养。
  原来这座塔,从来都不是为了祭祀海神塞普尔而存在的塔。
  他处心积虑地算计,花费了千年时间,布下了如今这一切。
  闭着眼的少年的话在寂静的夜幕下回响。
  人类,为什么能做到那种地步?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
  站在他身边的萨尔狄斯看着塔,没有回答。
  或许少年也没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稍许之后,少年睁眼。
  人类的帝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这里,是人类的国度。】
  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至少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他转头,看向萨尔狄斯。
  人类的帝王,我的母亲的力量已经退去,为了抵抗母亲的力量,我也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话一说完,少年突然闭眼,整个人向前倒下。
  萨尔狄斯一惊,猛地伸手,一把将弥亚向前跌落的身体接住。
  弥亚落入他的怀中。
  他看着怀中的人。
  少年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陌生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只是仍旧闭着眼,还在沉睡。
  一手将弥亚搂在怀中,萨尔狄斯的右手抚过弥亚的脸颊,轻柔如抚摩着这世上无可取代的珍宝。
  弥亚静静地沉睡着,偶尔间,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萨尔狄斯异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着怀中人的面容。
  被男人掐住喉咙高举在空中的年幼少年
  在海浪声中,自高高地悬崖边跌落的身影
  还有,那一天刺目的阳光之下,溅落了他半边脸颊的灼得人生疼的鲜红
  过去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低头,自他颊边垂落的金发落在弥亚的肩上。
  萨尔狄斯的唇深深地印在弥亚闭着的眼上。
  以前,每一次都是你站在我的身前,帮我挡下一切。
  从来都是弥亚守护着他。
  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哪怕与神灵为敌。
  无边无际的湛蓝汪洋之中,巨大的旋涡在缓缓地旋转着。
  旋涡之中,两名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在虚空之中,他们一坐一立。
  你说的他,是指波多雅斯初代王?
  弥亚问,
  前世,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前世的他说,想要去得到一个答案。
  然后他说,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那所谓的答案到底是
  在空中屈膝坐着的蓝眸少年笑了一下。
  一个我们曾经挺喜欢的人类。
  他说,
  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小孩,长得很好看,我们就带着身边了。
  啊?
  等等,他前世把还是孩子的波多雅斯初代王带在身边,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好看?
  后来,他长大后,说想要停止地上的纷争,结束他的家乡的战乱,让家乡的灾难停息,于是,我们就赐予了他镇压灾难的神力。
  弥亚抿了下唇,问:我很早就想问了,杀死我的是他吗?
  少年摇头。
  不是。
  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轻轻点了下头。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
  亲手杀我们的,不是那个人类。但是,他算计了我们的死亡。
  算计?
  弥亚蓦然想起,不久前,前世的自己说的那句话。
  【他处心积虑地算计,花费了千年时间,布下了如今这一切。】
  少年平静地回答:人类的心太复杂,太过于变幻莫测,那时的我们不懂。藏在人心深处的欲望和黑暗,我们也不懂。
  所以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些人类竟会对我们动手。
  但是,我们不懂人类,那个人类却是懂的。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类,他的智慧胜过绝大多数的人类哪怕是变化莫测的人心,他亦是洞若观火。
  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们将力量赐予他,衰弱后的我们会被那些早已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类杀死。
  少年抬手。
  一缕流水环绕他的手臂一圈,然后向高空中飞舞而去。
  他注视着那一缕流水,说:是的,他知道,但是他依然向我们求走了神力。
  刚才看到那座塔,我就明白了,或许当年我们的死亡亦是他算计中的一环。
  他需要我们的死亡达成他的目的。
  少年不再开口。
  弥亚也没有说话。
  这一刻,只有阵阵的海浪声在四周回响着。
  静默稍许,弥亚再次开口。
  你刚才说,那是大地之神阿加索狄斯的力量。
  他问,
  可是萨狄身体里的明明应该是我们的力量,为什么突然又有大地之神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千年前的那个人类也好,现在那个人类帝王也好,为什么他们能使用阿加索狄斯的力量?
  少年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
  阿加索狄斯一直待在大地的最深处,他从来不降临人间,也对人类没有任何兴趣。
  弥亚想了想,猜测道:有没有可能,他曾经偷偷来人间,在人间诞下子嗣,然后初代王继承了他的血脉?而萨狄也一样。
  不,神虽然可以化为人身与人类虽然可以交媾,但不可能诞下子嗣。
  少年摇头否认。
  比如说,天空之神那家伙,就很喜欢化身人类潜入人间,与人类交媾,但是数千年来也没在大地上诞下一名子嗣。
  弥亚:
  好像听到什么了奇怪的八卦。
  所以天空之神是个滥情的家伙吗?
  他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上空。
  我要回去了,沉睡得时间太长,萨狄会担心的。
  他说,
  【这里是人类的国度】啊我想,现在是人类的我,大概能懂得那位初代王说出这句话的意思了。
  少年仍旧保持着一手搭在膝上的坐姿。
  或许,这也是那个人类的目的之一吧。
  他闭上眼,说,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复杂也很微妙的存在。
  【您永远都是我的神灵,是甚于我生命的重要的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年轻人说出这句话时,那双注视着他的澄澈而又热切的黑眸中没有一丝虚伪的痕迹。
  他能感觉得到,那是年轻人发自内心甚至发自灵魂的语言。
  但是,同样也是这个人,默许甚至等待着自己死去。
  只因为,他需要自己的死亡。
  正要离开的弥亚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特勒亚将军、想起戴维尔王、想起奥佩莉拉夫人、想起王太子帕斯特、想起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法埃尔,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
  还有,也想到了此刻就在他身边的萨尔狄斯。
  是啊。
  他笑了一下,说:人类从来都是一种很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自我分裂的存在。
  而他现在,亦是无数人类中的一员。
  弥亚睁开眼。
  映入他眼底的仍旧是一片漆黑的夜幕,以及高挂在夜空之中的巨大血月。
  整座城市寂静无声,像是死去了一般。
  弥亚。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抬眼,和低头看他的异色双眸对上。
  萨尔狄斯靠着塔底的石壁上坐着,将他拥在怀中。
  弥亚还没开口,就见那张俊美的脸在眼前放大。
  萨尔狄斯吻了一下他的额角,很轻的,一触即走。
  抱歉,这件事没有事先跟你说。
  萨尔狄斯说,
  我本想在举行完婚礼后就告诉你的,只是没有料到竟会这么早就出事。
  波多雅斯初代王在千年前修建的这座高塔,当时被称为通天高塔,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修建这座巨塔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功绩,但是,实际上,关于这座塔的秘密在王室中世代相传。
  唯有继承王座的波多雅斯王,才能知晓这个秘密。
  戴维尔王战死得太过突兀,而且我不是他一开始选定的继承人,所以之前我也不知道。
  我是在这几天里,在亚图多德那个老头子的帮助下,才找到了关于这座塔的秘闻记载。
  【终有一天,灾难将再度降临。】
  【那时】
  萨尔狄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弥亚跟着站起来。
  起身之后,他才发现,萨尔狄斯刚才靠坐着的地方,竟是一座石门的脚下。
  这座嵌于方尖塔中的拱形石门极其巨大,足有两层楼之高。
  石门上雕刻着无数古朴而又复杂的符文,却没有可以开门的扣锁。
  虽然身为少祭的弥亚在这些年里经常来到塞普尔之塔的祭台,但是却从未曾进入塔中。
  据说,也从来没有人能进入这座一直静静地耸立在王城中心的通天高塔之中。
  萨尔狄斯一挥手,用匕首在左手掌心割开一道长长的血口。
  然后,他将淌着血的手掌按在石门之上。
  鲜血并未沿着符文缝隙流淌下来,而是被石壁吸收了进去。
  轰隆。
  一声巨响。
  这座巨大的石门缓缓地向上升起。
  石门之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莫名让人觉得可怖。
  仿佛走进去,就会被这片名为黑暗的怪物吞噬。
  萨尔狄斯走进去两步,然后转身。
  他半边身体隐藏在黑暗中,另一半还在外面,向弥亚伸出手。
  弥亚。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弥亚,叫着他的名字。
  弥亚嗯了一声,他伸出手,握住伸到他跟前的手,紧跟着迈步走了进去。
  他们向前走去。
  明明巨大的石门就在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却没有一点微光透进来。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幕将光彻底挡在了这里的黑暗之外。
  那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塔内和塔外两个空间。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就连开口说话,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黑暗像是将一切感观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最能引发人心底的恐惧和不安的,是未知。
  这片黑暗便是如此。
  黑暗中没有路,不知道方向,更没有尽头。
  置身在这里,只能无止尽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