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陈心藻不知道府上发生什么事,刚用过饭,院里雪下得厚,她闲来无事想扫扫雪。
  正扫着雪,忽然有人走进院子,她一抬头,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又来了?”
  洛小铨笑嘻嘻地说:“哎呀,姑娘你别对我敌意这么大,我没什么恶意的。”
  “你别总是来找我了。”陈心藻说。
  洛小铨看看陈心藻手里的笤帚:“你说你这个姑娘当的,还得自己扫雪,叫个小厮来帮你不好吗?”
  陈心藻不想理他,低头扫自己的雪。
  洛小铨自说自话的本事一流:“唉,昨夜的雪下得真大,老爷还非要出门,真是冻死我了,你可别怪我话多,要是老爷的夫人在这里,我看老爷可不敢这么风流,可惜啊,这么大的江府,连个主母都没有。”
  陈心藻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走到洛小铨脚边扫起来,白花花的雪都扫到洛小铨鞋面上,一副要轰他出去的意思。
  洛小铨不以为意往后挪了挪地方,接着说自己的:“其实啊,你是老爷的妾室,又没有主母在,这里哪个下人敢不听你的话?你完全不必过得如此寒酸,若是胆子再大点,主动揽下府内事务的活,做得好,老爷对你青眼有加也不是不可能,这就像跟着师傅学活一样,你不能只等着师傅给你安排,你得自己上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心藻莫名其妙。
  “老爷不在,你是主人。”洛小铨把话换得简明了一些。
  看陈心藻傻愣愣的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洛小铨叹了口气,说:“昨夜老爷带我和楚公子去了戏楼消遣,你可知道?”
  陈心藻微微点头。
  洛小铨继续说:“一开始还好好的,台上戏演到一半,楚公子说自己憋闷,要出去透透气,我和老爷都信了他,谁知他这一口气透到戏散场了都没回来,老爷派人出去寻他,戏楼周围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老爷气了一夜,到早上都还拍桌子呢。”
  陈心藻神色变了,连忙问:“他去哪了?”
  “那得问他自己,我们可不知道,楚公子前晌的时候自己回来了。”
  “他还是回来了……”心藻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楚伋留在这里如此痛苦,她何尝不希望他能脱离苦海。
  洛小铨摇头:“楚公子一回来便跪在厅前,老爷甩了他两巴掌,问他去哪了也不肯说,老爷便叫人把他吊起来打……”
  陈心藻笤帚掉在地上:“老爷打他了?”
  洛小铨依旧不紧不慢:“老爷看着打了一阵,便有事离府了,楚公子怎么处置也没交待给下人,下人哪敢动他,现在还吊着呢,我就怕他没气儿了,所以我说,老爷不在,你是主人,除了你,谁敢去解他?”
  ☆、第 8 章
  陈心藻问了在哪就跑出院门,拐角处踩在雪上差点滑倒。
  “姑娘你慢点。”洛小铨嘱咐陈心藻,但她完全顾不上,跑得完全不见了身影,洛小铨留在她空荡荡的院子四处看了看,捡起笤帚放在墙边,自言自语:“这姑娘真是痴情。”
  江府这么大,陈心藻很少出来,光是找路就费了她很多时间,有丫鬟看到她,连忙拦下,问她怎么了。
  她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也不敢说是找楚伋,只问了前厅在哪。丫鬟看她急成那样,便好心带她去了前厅。
  但人已不在,前厅只有几个仆妇洒水打扫屋子。
  这下心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领路的丫鬟又问:“您到底要找谁?”
  她一时心乱如麻,忽然想起了江尽忠:“管家呢?”
  丫鬟也不知道,摇摇头,这时一个仆妇抬头说:“去请大夫了,刚出门不久。”
  大夫……楚伋到底伤得多重,她不敢想,蹲在地上喘气。
  “陈姑娘,您没事吧?要不……我送您回去?”丫鬟问。
  陈心藻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期望楚伋没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陈心藻支起身子站起来,她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笼子里,一直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楚伋的消息,这种感觉如同煎熬。
  陈心藻脚步沉重往回走,雪后的江府琼妆玉裹,一派好景,但美景与心藻的心境并不相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世界如此凄凉,如果楚伋就此逃离,不要再回来,该有多好。
  不知走到哪里,陈心藻发觉自己已经迷路,仰头看到园子的拱门上写着碎玉轩,这里一边是雪花装点的假山池塘,一边是繁复华丽的雕栏画壁,她不记得自己走过这边,正想折返,一只很温暖的手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假山后面。
  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楚伋。
  “你在这干什么?”楚伋一脸困惑,心藻没回答,呆愣愣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怎么了?”楚伋伸手帮她拭去眼泪,他的手很热很热,热到发烫。
  陈心藻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楚伋咳嗽了几声,看心藻冻得发抖,于是趁周围没人拉上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足,十分暖和,楚伋从里面插好门闩,让心藻先坐下。
  “冷吗?看你冻成这样。”楚伋拉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暖手炉之上,帮她暖手。
  陈心藻摇头,上下打量楚伋,哽咽着问:“你到底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啊。”楚伋看陈心藻眼眶红红的,眼神充满怀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只好承认:“感冒了……”
  “只是感冒吗?”陈心藻认真地看着楚伋。
  “还有点咳嗽,有点发烧……”
  听他这样说,心藻觉得自己很蠢,双手捂着脸默默流泪。
  “好了好了,你为什么哭成这样。”楚伋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你昨晚逃跑了吗?”
  楚伋点头,随后意识到:“谁告诉你的?”
  “洛小铨。”
  “他怎么又去找你?”
  “他说江老爷发了怒,打了你,还把你……把你吊起来打……”
  “这混蛋,他就巴不得我挨打。”楚伋生气。
  “所以没有打你吗?”陈心藻问。
  “没有,没打我。”楚伋说完就开始咳嗽。打是打了,刚回来的时候江东楼气极,甩了他两巴掌是真的,但楚伋交待自己只是想回去看看,连家门都没进,江东楼消气后便没再罚他。
  陈心藻正想再问什么,屋外忽然传来江尽忠的声音:“杜大夫这边请。”
  随后又有一个年长些的声音说:“看这方向,生病的又是那位公子了。”
  江尽忠回答:“是,麻烦大夫了。”
  这两人说着离楚伋的房间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推门进来。
  陈心藻慌了神,这要是被堵在楚伋的房间,如何能解释得清,她惊出一身冷汗,楚伋忽然把手放在她手上,朝她眨眨眼,小声说:“没事,别怕。”
  江尽忠一推楚伋的房门,发现里面插着门闩,于是叫楚伋开门。
  楚伋半天才走过来缓缓拔掉门闩,打开门来,江尽忠看他面目颓然,披着一件袄子,捂着嘴不断咳嗽。
  “锁门干什么?”江尽忠问。
  “门缝漏风。”楚伋随口说。
  江尽忠暂时不跟楚伋计较,先把杜大夫请进了屋子。
  楚伋回床上躺着,床上堆着极厚的被子,他拉过被子一角把自己盖上。
  江尽忠搬来椅子放在床边,请杜大夫坐下。
  这大夫杜金紫是个精瘦刻薄的老头子,往那一坐,翘起二郎腿,把楚伋的右手拉过来,翘着半长指甲的小指给楚伋诊脉,看到楚伋手腕上的伤他皱了皱眉头,俯过身在楚伋脖子上把脉。
  “又是患了风寒,您上回是合湿衣而卧,说说吧,这回又是怎么惹的?”杜金紫斜眼看了楚伋问道。
  杜金紫对江老爷府上这些男宠都没什么好感,来看病也是看在钱的份上,楚伋刚来江府的时候就因为江老爷用强而大病了一场,那时便是杜金紫来给看的病,杜金紫长年接触京城的达官老爷,知道老爷们的嗜好,自然明白楚伋的身份,不大看得起。楚伋又屡次自找苦吃把自己弄得生病,杜金紫觉得这都是些男宠争风吃醋的手段罢了,所以他对楚伋就没个好脸色。
  楚伋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杜大夫,转过头不想回他。
  “夜览京都雪景。”江尽忠在旁冷冷地说。
  “公子真是好雅兴。”杜金紫评价。
  “劳您这次别再给开那么苦的药了,马尿一样,不是人喝的。”楚伋说。
  “您这话说的,好像您喝过马尿似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这都不知道?”杜金紫马上接。
  “你不是京城第一名医吗,连个不苦的药都不会开?”楚伋反问。
  “得了,那我给您开一味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您看行吗?”
  “那能治病?”楚伋问。
  “不能,喝了病更重。”杜金紫说。
  “那你还开。”
  “您要甜的啊……”
  江尽忠在旁边听着头痛,也不知道楚伋为什么跟杜大夫这么不对付。
  “杜大夫,您开您的药,别管他。”江尽忠说。
  杜金紫又诊了诊脉,跟江尽忠说:“我写个方子,回头您让人照方抓药就行。”
  江尽忠谢过杜金紫,又送杜金紫起身离开,二人出门的时候,江尽忠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楚伋,和他旁边的厚被子,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那两人的脚步声一消失,楚伋赶紧从床上下来又把门闩上。
  楚伋一把掀开被子,看着躲在里面的心藻笑道:“憋得慌吗?也不知那老头看个病怎么能啰里八嗦说这么久。”
  陈心藻刚才在被子里憋笑憋得难受,马上从被子里钻出来,“人家大夫是来给你瞧病的,你倒是跟他吵得热闹。”
  “谁叫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心藻拿他没办法,笑着摇摇头。
  楚伋坐在床头盯着心藻不说话,心藻被他看得脸红:“怎么了?”
  “你不生我气了?”楚伋说。
  “我生你什么气?”心藻一时想不起来。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当你不生气了。”楚伋明明一脸病容,此时却笑得开心。
  心藻想起楚伋生病的原因,于是便问:“你昨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楚伋一时想起昨夜的伤心,叹了口气坐在心藻旁边。
  “想回家看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