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冠军侯[重生] 第124节
  刺骨的井水和刺眼的阳光终于刺激得李广暂时摆脱了混沌,费力地撑着桌子坐直了:“怎么了你这是?”
  “我出征归来了。”李敢声音很平,没有先前听封侯的激动:“现在已经是关内侯了。”
  李广反应了一会儿,笑容才延后出现在了脸上:“好啊,我儿子封侯了... ...这一仗,是卫青将军领军吧?”
  “是。”李敢听出父亲含糊的话语中还是颇为有些自傲,咬唇握紧了拳头,才将话继续了下去。
  “我见识了卫将军领军的本事,确实比父亲你强,他这一役后已被陛下封了大将军。我这一趟跟着霍去病去匈奴王庭杀了一回,霍去病的决断力和对军队把控力也比父亲你强,他被陛下封了冠军侯,连只是副将的我也得了关内侯的封赏。”
  李广垂下了头,似是醉意重新涌上,难以再维持对话,声音已几听不见:“卫青和霍......霍... ...当然比我强,他们封侯了,我没有... ...儿子,你也比我强。”
  “我没有比你强!”李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揪着李广的衣领迫他看向自己:“我这一役取得的战功全靠的是骑射,你听见没有,是你教我的骑射!我只学了你八分的本事,我已是关内侯了!”
  李广像是突然被儿子给吼得懵住了,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李敢合了合眼,然后仰起脸,不叫泪水完全流下,让自己的情绪重新恢复平静。
  “卫青和霍去病都是一流统军的将军,父亲你只能算是二流,甚至三流。你的性格太不适合掌兵了,你做不到将军的周全大局。”
  李敢话说得艰难,但他还是说了下去:“而且咱们骑射手已经不再是军中主力了,已不是父亲你抱着我在马上学骑射的年代了,重装铁骑可以轻松碾压轻骑兵,现在军中新兵习骑射术的人很少了。父亲,时代已经不同了。”
  李广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了泪光,本能地排斥再听儿子说下去,但是李敢没将话说完也不肯放开他:“父亲,你到底还想不想上战场,还想不想杀匈奴,还想不想觅封侯!”
  趁他动作稍停顿的一会儿,李敢将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重骑有效,但没了箭矢掩护,受的损伤也会重。骑射虽不及冲锋,但仍必不可少。父亲你还有机会的,你将那些你不擅长的东西全撇了,不要再掌兵了,就凭你的骑射本事,你也可以封侯的。”
  李敢将别在腰间的绸布举向父亲,如同要证明自己的话:“你看我,我都已是关内侯了!”
  回应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接着才是李广声音低哑的质问:“你想要让我做个卑贱的裨将,完全听命行事?”
  李敢听父亲这样形容副将,眼中闪过受伤,不过他还是点头道:“不错,我希望父亲你重拾了骑射本事,以副将的身份听从指挥,建立功业。”
  李广没有要应允下来的意思,李敢有些失望。
  但他还是怀着最后一点自己这番话能打动父亲的希冀道:“明日我要往军营继续习骑射,我在府门外等父亲你。”
  揣在他心里的话已全部倾尽,李敢离开了这里。
  李广仍正坐着,像是在想方才儿子和自己说的话,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在想。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去抓放在矮桌旁的酒瓮,但伸到半途又停了下来。
  室内沉寂一会儿,他自己对着空气呵呵一声:“我儿子已封侯了,了不起啊。”
  醉意再度上涌,他一脚将还剩不少酒液的酒翁踢翻,直接就着一身湿衣服又睡在了桌上。
  次日清晨,李敢骑着马没有能等到父亲。
  不过李夫人满面喜色地来见了他,说李广已起身在自己院中练起了跑步,还要自己往后不必把酒瓮送去他那里,只道烈酒消磨身体,他现在腹上赘肉,手臂无力,都已经拉不开弓了。
  李敢略微怔神,但很快就明悟了父亲话中含义是要花些时间振作,便扬起笑容与母亲告了别,自往军营去了。
  第143章 酎金  一点也不记恨他
  入夏前, 这一役的封赏全部都批了下来,因这场大胜,刘彻的好心情也维持了几个月。
  不过他心情好的代价就是对士兵们的封赏全部下达, 原本充盈的国库又干瘪了下去。
  虽然还没有到见底的地步, 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再开启下一场战役怕是不足够了。
  众人皆提心刘彻怕是又要为筹钱拿出什么政策条例,但朝上却一直风平浪静。
  仿佛刘彻因这一仗得了满足感, 已不欲再连续征战一样。
  这样的推断和刘彻的性子不太相合,连曹盈都怀着疑问去问了一次是否决定暂休养生息。
  刘彻只是揉了揉曹盈的脑袋, 勾起略显得一个凉薄的笑容:“我这次封爵封的多了些,国内钱粮也不太够了, 得暂着眼国内的事了。”
  曹盈眨了眨眼,没觉出这段话有什么问题,可总觉得有些不祥的意味。
  然而她如今沉浸在和霍去病的恋情中, 又知晓舅舅不会伤害他们这些家人,便没有再仔细深究。
  到八月, 曹盈终于明白刘彻是想要干什么了。
  每年的八月, 都是刘彻携诸侯王、列侯们往宗庙祭高祖的时候。
  曹襄已经参加了几次,便带了些炫耀的情绪向霍去病道:“祭典上的酎酒可是一年才能尝一次的美味,旁的地方全都没有。”
  “那咱们助祭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霍去病原是想问清需准备下什么,哪晓得曹襄回味起美酒来就没完没了了, 只得好笑地打断了他的追忆。
  “既是祭祖, 自然需得按咱们封国人口献酎金。分量、成色、大小和数量上都有规定。”
  曹襄略思索一会儿想了起来,但并不那么在意:“不过舅舅往年也没严查过,只是过个场罢了。”
  然而即便不严查, 曹襄与霍去病也不会耍滑头,在这上面落了刘彻的面子。
  这次一干凭军功被刘彻封侯的侯爵,更是因着怕首次参与祭祖大典就行差惹了刘彻的厌恶, 认真问了酎金的需求准备下了。
  真到了祭祖这天,刘彻领着诸人拜祭过后,便吩咐着都安坐下摆上了酎酒。
  他则位居上首,预备受诸侯王与列侯的酎金了。
  这一步骤往年都过得很快,往往就是宫人唱了王侯名和所献酎金便算完了,然而今年就完全不同了。
  献酎金的过程刚开始,便有宫人取了计量的工具行来,品评酎金成色的人也被领到。
  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于在场的诸侯王与列侯之间传递,先前其乐融融的氛围完全被取代。
  坐于上首的刘彻却仿佛没有发觉他们的骚动,平和地道:“上一次算缗令的颁布,在场许多人都不愿接受,觉着祖宗之赐非朕可夺,朕认可了,更觉悟了。朕这大汉国也是承了高祖的基业,如今这酎金既是祭高祖的,朕自该慎之又慎。”
  他话说得很明显,就是要报复上一次诸侯王与许多世界侯爵联手对抗自己。
  然而名义上确实说得过去。
  虽然许多人已经脸色惨白,但是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能心中暗暗祈祷着,等刘彻继续说要如何罚。
  刘彻接下来的话破了他们仅剩下的侥幸。
  “朕若是对不起祖辈,许多人便要来祖庙哭,可若是你们对不起祖辈了,朕就不会哭了。列侯们除封国,诸侯王到底与朕有些亲缘关系,朕顾及他们还需养老,便只削县吧。”
  他略停顿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座下许多人已全无饮酒的兴致,便又笑着劝了酒:“这酎酒可是花了整整八个月酿制出来的,诸位还是尽饮了吧。”
  毕竟许多人也已经没有机会再尝酎酒的滋味了。
  只是一个上午,长安中的世家就大换血了。
  因为酎金到底合不合格,全凭刘彻一念之间。
  那些曾多次对抗自己的世家侯爵们,他自然将他们全判了不敬祖的罪名。
  曹盈虽已有些预感,但真知这次被除国削县的达数十人,还是忍不住惊于刘彻的魄力:“那些诸侯王和列侯们就这么乖乖地接受了?”
  “舅舅拿不敬祖立了酎金律,在宗庙里当然不敢有人反抗,否则罪名怕是要更进一步,直接被押解入狱。”曹襄想起那些失爵的曾经相识,便一阵咋舌。
  封国可是他们这些王侯的立根之本。
  一个世家若是失了封国,即便家中还有人在朝为官,也已经没了说话的底气。
  自家舅舅当初只是想要动一动他们皮毛生意上的利益,让他们拿出些钱粮来,个个都不情愿,如今被清算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曹襄想起自己被针对的一阵,到底还是不能和他们共情,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往后不需面对那些狡猾的老不羞了,我这侯爷可就轻松许多了。”
  曹盈却没兄长那么乐观:“但到底这些王侯都是曾于封国养了私兵的,这样直接一次性褫夺这样多人的封国,于不少人而言怕是与丢了性命没差吧,一旦闹起来... ...”
  她的担忧未能讲完,霍去病以食指点在了唇上,笑着止了接下来的话。
  “我和舅舅还在呢。虽说才远征了匈奴,骑兵们需休养才能再出征,但对付国内一些祸乱,原也用不上骑兵,那些诸侯王便是豢养了私兵,能比得上中央精心培养的吗。”
  这几度出征,都是由卫青率机动性强的骑兵去,一时间确不能再出击反叛者,误了日后攻匈奴的事。
  然而大汉当初立国凭借的可是步兵,一直也没将练步兵的工夫荒废了。
  他们也只不过是在草原上面对骑射手没有发挥空间。
  失了许多取军功的机会,军中步兵正是眼红骑兵们纷纷晋封的时候,若真有人想不开叛乱需他们去,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霍去病开口解释了几句,曹盈便将担忧驱了。
  不过她还未见过霍去病领步兵的模样,一时倒还真起了点期待。
  可她再一深思,又觉着列侯们出师无名,诸侯王们还因推恩令窝里斗呢,怕也抽不出手。
  真需要镇压,可能也无需由霍去病从中央率兵去,地方就能解决了。
  刘彻没直接夺还有些武力的叔伯辈们整个封国,只是削县,大约也是早料到了这一层。
  又怀了一点小遗憾。
  “不打也好,我也不大愿意杀咱们国人。戮匈奴是卫国,伤国人就单只是为了摧毁对方王侯的一点贪心,没什么意思。”
  霍去病以单手支着下颚,听了她的推论也没有觉着失望。
  他用空闲下的一只手将曹盈的发在食指上缠了缠,笑眯起了眼:“若一直无战事,剩下的半年我除了训练外,空闲下的时间便都能与你一起出去赏热闹了。”
  听霍去病语气中不掩饰的期待,曹盈略有点意外。
  她想说他们从小到大许多年节都是一起过的,但话未脱口又明白了不同。
  两人的关系已不同了,大约共出门过节时,也会有点不同... ...的吧。
  见小姑娘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了,霍去病便又躲了曹襄偷偷向她道:“其实我还想带你往平阳县去一趟。”
  平阳县自然是平阳侯府的封邑,曹盈早有听闻过,只是想不太出霍去病欲将自己带去那里做什么。
  “前儿母亲与我说了我生父的事儿。”他避曹襄说话,也就只是想避他知道自己欲带曹盈离开长安,解答别的霍去病便也不作悄悄话的模样了。
  “从前只知道我是继了他的霍姓,其余我娘不愿说,我就也没问。不过我娘现在过得好,又看我订了亲,就起意想让我去见见我生父,说是在平阳县任事的小吏霍仲孺。”
  他向曹盈眨眨眼,意思是想带她往平阳县,也是想要让她在生父面前过眼。
  曹盈听了恍然一阵,眼前少年郎比骄阳耀目,竟叫人浑忘了他竟只是私生子。
  曹襄坐得远些,悄悄话不曾听见,听霍去病不避讳地就要去平阳县看生父,有点为他抱不平:“你倒是一点也不记恨他啊,他当初没管你和你娘,你如今还要去见他。”
  “我娘都不记恨了,我有什么好恨的。我又没受过他的苦,从小到大受的各方宠爱倒是多得很。”
  霍去病耸耸肩,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半开玩笑道:“其实还怀着点炫耀的心思,怎么着也是个冠军侯了,可不得去生父面前让他看看我娘辛苦养大我的利处。”
  他到底和卫青不一样,卫青曾回到过生父身边,受了许多无法忍下的欺辱,最后几乎活不下去了才逃回平阳侯府。
  所以卫青连生父的姓氏都弃了用母姓,得封侯后也再也没有去看望过生父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