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这是何其沉重的依赖。
  陆照旋一直是个极度自信的人,她信自己能走到最后,但这和拥有他人的信任是不一样的。
  谢镜怜不言。
  “所以,你是要我去寻这太素白莲?”陆照旋转开话题。
  “对。”谢镜怜仍十分沉默,但听她问起,还是强打精神道,“太素白莲是问元必备之物,那六位将其卡得很死,一旦有太素白莲的消息,便将其收入囊中,阻住蜕凡再进之路。”
  “自上一次问元陨落以来,已有四次玄元之战了,其间只有两位蜕凡成功突破封锁、证道问元。这十二万年里,惊才绝艳者众多,不乏才华手段不下那六位的蜕凡修士,却因不得太素白莲,最终含恨转世甚至陨落。”
  谢镜怜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什么,“你方才说到祖洲那位,他便是在蜕凡遍寻不得太素白莲、晋升无望,又逢期年暗伤、寿元减损,提前转世重修去了。”
  “裴梓丰是什么时候转世的?”陆照旋忽地问道。
  谢镜怜惊异地望了陆照旋一眼,在她印象中,陆照旋不像是会关心这些事的人。
  惊异归惊异,陆照旋问,谢镜怜就答,“他是三千年前转世的。”
  “三千年……”陆照旋若有所思,“那倒是对得上。”
  “对得上什么?”谢镜怜疑惑。
  “没什么。”陆照旋淡淡道,“只是好奇。”
  谢镜怜绝不信这话,但她和陆照旋的关系里,从来都是陆照旋主导,她已习惯了陆照旋的有所保留,“总而言之,太素白莲无比重要,一定要到手。阿陆,我把路给你指明,我信你必能走下去。”
  “这与明叙涯有什么关系?”陆照旋问道,“没了他,你我也总要走下去的。”
  “你我之中,倘若有一人能证道问元,那明叙涯的谋算便不攻自破了。他能摆布蜕凡,但问元已跳出棋盘外。”谢镜怜认真地望向陆照旋,“我离不得鬼府,没法去寻太素白莲,且,我觉得你比我更有可能成就问元。”
  “阿陆,我把我所知的太素白莲的消息告诉你,请你务必去寻。”
  “你有没有想过,鬼府都是明叙涯的势力范围,你与我说这些,很有可能都在明叙涯的意料之中?”陆照旋不答。
  “你不明白。”谢镜怜喃喃,“到了他们那个层次,是何等傲慢。他们不怕你有自己的心思,什么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陆照旋明白谢镜怜的畏惧来自何处了,明叙涯在她面前扮演了一个全知全能、高高在上的存在,而由于问元的悠久寿元和强大实力,这种印象只会越来越深。
  “我得了明叙涯的纯元弥生符,承了他的因,自然要承担后果。”陆照旋沉思,“只是不知他会要我做什么,送出这等珍稀宝物,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他要你我的命。”谢镜怜轻声说道。
  “命?”陆照旋想来,谢镜怜所说的不是指她转世一次的这条命。
  “元门信人命由己,玄门信人命天定,明叙涯是元门修士,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他却要做旁人的天命。”谢镜怜冷冷道,“无论是你的纯元弥生符,还是我的成道机缘,无一不是他给的钓饵,一旦食饵,便命不由己了。”
  “怎么说?”陆照旋神色一凝。
  “你现在才元婴,没有感觉,等到了蜕凡,便会觉处处掣肘。”谢镜怜叹道,“明叙涯拿这手阴过不少人,须得未雨绸缪。”
  陆照旋蹙眉,“若真是如此,为何我会在凤麟洲转世?你说的那位凤麟洲问元苏世允又怎会容我?”
  她说到一半,自家便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玄门信天性有常,命数天定,顺道而行,而她虽曾是元门修士,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却由明叙涯人为加了一重“天命”,纵使与玄门路数不同,也唯有殊途同归。
  而能走到她这一步,没有人愿意受旁人摆布,她必与明叙涯离心离德,唯有借助凤麟洲玄门之力方有脱困之机。
  如此,她与玄门、与凤麟洲便紧紧绑在了一起。
  也唯有这样,明叙涯敢光明正大塞钉子进凤麟洲,苏世允也敢堂堂正正收。
  这样一想,赵雪鸿对她在透露隐秘上的优待便解释得通了。
  再回想当初赵雪鸿所说的两句劝诫,转世不是重生、人皆有因果,可不正是金玉良言?
  谢镜怜不知她所思,郑重其事道,“阿陆,我请你来鬼府,除了这些之外,还想送你一桩机缘。”
  第42章 鬼世夜游,天地微尘
  “什么机缘?”
  “在这鬼府十殿阎罗之中, 每人都有一件镇狱之宝,能于关键时执掌镇压本方大地狱。我手中除了镇压黑绳大地狱的那件之外,还有另外一件。”谢镜怜答道, “那是第九殿平等王应持的法宝,唤作《鬼世夜游图》。”
  “十二万年前, 鬼府之主还不是明叙涯,而是祖洲那位问元大能,这《鬼世夜游图》也是那位所作,画的是鬼府见闻, 鬼国情景。这幅画也被那位制成阿鼻大地狱的镇狱之宝,从来为历任平等王执掌。”
  “十二万年前那次玄元之战中,前任鬼府之主陨落, 鬼世夜游图也随之下落不明, 再不见踪迹。自此,历任平等王手中俱无镇狱之宝,全靠修为法力镇压。岂料机缘巧合,这鬼世夜游图为我所得。”
  谢镜怜说到此处,朝陆照旋恳切道, “然而这件宝物落在我手里实在无可用之地。一来,明叙涯赐下黑绳大地狱镇狱之宝, 我镇压此处尚算游刃有余,却不能分/身他顾,再镇一狱。”
  “二来,平等王虽无鬼世夜游图, 到底坐镇阿鼻大地狱多年,我若收下此宝,必为其窥见气息, 从而报与明叙涯,引来猜忌不说,这宝物也保不住。”
  “我来鬼府不过数百年,并无什么可信之人足以托付,故而这宝物算是压在我手中了。”谢镜怜半叹半笑,“我当时便想,若你也在便好了,我把东西往你那一甩,再不必忧心。”
  她说到此处,伸出手,将一幅卷轴置于桌上,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陆照旋,似任其做决定。
  陆照旋伸手拿起卷轴,把玩了两下,见谢镜怜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将其展开,触目便是一只狰狞无比的厉鬼朝她阴森森而望,两行血泪自那圆瞪的死目中淌下来,鬼气戾戾,几乎刺得人浑身发痛。
  若是意志不坚者见了,只怕当场便被画卷中泛出的戾气刺得当场厥过去。
  陆照旋既不怕人,也不怕鬼,更不怕血,她凝视着那只厉鬼,直到后者在她目光里渐渐消散,画卷变成一片空白,这才抬起头,“我若取了这幅图,那平等王也会感受到我的气息吧?”
  “不错。”谢镜怜颔首,“不过你大可放心,等你收服这鬼世夜游图后,我便送你回阳世,平等王不会立刻感受到你的气息,等他确定了,你已回阳世去了。纵是我等蜕凡也不得离开鬼府,你不必担心他。”
  “将这件宝物交给你,我还有别的考量。”谢镜怜认真道,“它是问元炼制的至宝,足以镇压一方大地狱,交给你,能助你渡劫。”
  “何以见得?”
  “元婴三劫起自心海,鬼世夜游图中万般情景正是心海万象所化,在其中游历能化解劫数。”谢镜怜笑道,“你曾与我说不知自己元婴时是否有运气得一件化解劫数的宝物,还是只能自己硬熬过去,如今这鬼世夜游图给了你,算是全了昔日闲话。”
  陆照旋沉默良久。谢镜怜不知道她死后数百年里,陆照旋一直苦于元神有瑕、元婴三劫难渡,当时陆照旋时何等期盼自家能如世家弟子一般,有一件能化解劫数的至宝。
  世人只知陆照旋曾潜入席家盗取极品昆吾,全身而退,却不知她一开始不是为了昆吾而去。
  那时陆照旋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化解劫数的宝物,从头到尾都是为此而去的,然而她在席家转了一圈,遗憾地发现这等宝物人人有主,并不会陈列于某个宝库,只能顺手取走了极品昆吾,算是没有白来。
  虽说那把极品昆吾对她的意义同样重大,至少她在斗法时再不必担忧对手的法宝碾压自己,但终究是外物,无法助她再进一步的,等她走投无路时都是无用之物。
  “为我护法。”陆照旋轻声说道,已伸手去够那图卷,她指尖方触及,法力便涌入图卷,灵光涌动间,她的身影一闪而逝。
  谢镜怜望着灵光盈盈的图卷,微微一笑,抚了抚卷轴,望着图卷发起呆来。
  ***
  陆照旋在灵光中来到鬼世。
  灵光散去,她便觉四面八方鬼气森森,侵肌削骨,她法力一震,便将那鬼气荡开,四下打量,发现自己立于黑云之巅,下望尽是幽暗无光的城郭。
  谢镜怜说鬼世夜游图中情景皆起自心海,那眼前景便是她心中景了。
  原来在她心里,鬼世应是这副模样吗?
  陆照旋居高临下打量一番,发觉她心中鬼世确是如此,比起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鬼府,还是眼前景象与她心目中所想更吻合。
  她按下遁光,潜入城郭。
  出乎她意料的,在阴郁森冷、愁云惨淡下,是一片清淡飘渺、如诗如画的山水。于山水之中,是繁盛之世。
  陆照旋于街上行走,所见之人俱是身形单薄、鬼气隐隐,但行动谈笑一如生人,倒更似桃源梦景。
  “听闻昨夜湖上有真仙下降。”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陆照旋知是鬼世夜游图送入耳中、专为自己所设情景,她若不理,这宝物还会再生别事。欲收服这类宝物,便是要在其中化解心结、荡清心海,让万千景象成空,退避三舍毫无意义。
  她神识在城中一扫,便寻到那所谓的湖,湖畔有一精致小楼秀丽独出,楼名“问花”,在一众灰蒙蒙屋舍中格外引人注目。
  陆照旋见过无数幻境,也构筑过无数幻景,立时便知这问花楼乃是所谓“真仙”来历,身形一闪,登上那问花楼,听来往侍女闲谈,乃知楼主人名为薛琼枝,才艳绝世。
  入夜,有紫衣乌帽者率数十侍女出问花楼,乘画舫游湖上,为首者拔佩剑起舞,更唱新曲。
  剑光花光,月光水光,于镜水佳月之间交相映发,衬得湖边草木皆有歌舞之态,果如真仙下临。
  陆照旋在旁冷眼而观,捉摸不透这鬼世夜游图究竟是什么路数,为何无分毫惊怖森冷之境,反而有些飘渺如仙之态。这如诗如画情景,到底又着落在何处?
  她正细思,却听那薛琼枝幽幽而叹,“片云同我坠,明日向谁多?”
  陆照旋一怔,忽地灵光一闪,明白这图景究竟所从何出了。
  这分明是她未入道时最魂牵梦萦、直接影响了她离家寻仙问道的问题!
  “人世一浮尘,百代一过客,生乎天地间,仿若一微尘,憾乎?”
  开胃小菜后该上正餐,鬼世夜游图带她沉入梦境。
  第43章 永不回头,二劫得渡
  “陆照旋, 你好端端发什么疯,快和我回家去!”
  她茫然四顾,周遭是荒疏野木, 面前是跨马之人,怒容怒目。
  那她呢?
  她低下头, 身下白马毛染尘土,颜色黯淡,然而昂首阔步,不掩神骏。
  她想起来了, 她刚从家中离开,要去……
  她蹙眉,她要去干什么来着?为什么忽然一切又模糊了?
  “仙缘是那么好求的?你不知道修仙有多难, 没有背景, 你根本摸不到门!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离家出走,遇见心怀不轨的拐去了你都没处哭!”面前人苦口婆心,“修仙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很危险!”
  是了,仙缘!
  这个词仿佛打开了一切记忆的大门, 带来无数难言的向往和渴望。她刚离家,要去寻仙。
  “我知道, 我都知道!”她听见自己不耐烦的声音,“但我就是要寻。”
  “你,”面前人被她一噎,想说什么, 却又堵在喉头,眼圈莫名泛起浅红,“仙家再潇洒, 手段气运不足,也是会死的,死的比活的多。”
  “阿旋,我知道你向往仙家手段,想去见更广阔的天地,但你能不能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你真的忍心斩断尘缘、弃我们而去吗?你真的忍心让今天成为我们兄妹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吗?”
  她想说什么,脑海中却忽地冒出自己得道成仙之后仇家遍地、过家门而不敢入的情景,冒出故人不再的黯然神伤。
  真奇怪,明明她才刚离家,明明仙缘还没影子,为什么会生出这样丧气的联想?她若得了仙缘,自然想回家就回家,只会更加逍遥。
  “你要去寻仙,我不拦你,但你先和我回家禀明父母,征得同意,我会帮你分说的。”
  她半信半疑,迟疑地望着兄长牵过缰绳,掉头回家。
  “你想去寻仙,与我们好好分说不行吗?非得偷偷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