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卢画圣在提笔作画。
  虽说是跟着卢画圣学习三天,实际上卢画圣画什么,公羊漪便学什么。
  这幅画不是从头开始,而是接着公羊漪去年掌握的地方,继续绘制的。
  这是一幅人物画。
  说也可笑。公羊漪虽说只画鬼神,这二十年也完全做到,但他内心最渴望的,还是完成一幅完美的人物画。将那个满身珠光宝气,亲手打断他双腿的人,用半点没有折损风采的高超技能,绘制在画卷上。
  卢画圣残存的意识,遵循着对方内心的渴望,将技法一一呈现在公羊漪面前。
  这不是卢画圣关于毕生修为、记忆、名字的传承,而是单纯的展露绘画技法。光是这一点,就已被许多人视为最重要的传承了。
  因为前者只有一人可以获得,后者却能造福无数人。
  甚至有人担心,若真有一天,被某个幸运儿获得了卢画圣真正的传承,是否意味着将来他们再也无法来参拜对方,向这位一生受人尊敬的画圣,学习技法了?
  卢画圣虽不是他们的师长,胜似师长。不管是正统画院出身,还是民间画师,甚至是误入歧途的邪画师,他残存的意识都有教无类,三百年来,成为万人之师。让画技没有从中断绝,一直能传承下去。
  公羊漪跪坐在对方身旁,静静注视着卢画圣的笔触走向、画法,默默受益着。
  天空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
  公羊漪没有随大流点睛《渭城烟雨图》,也未前往庆典台,沾别人的光,蹭雨水。所以起初,这细雨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当点睛者开始增加,落在渭龙城各处的雨会越来越多。这三天的雨,越到后期,越会兼顾到所有人,连普通人都能享受到沐浴在这场烟雨中的好处。
  虽不能如同斗图师们一样精进修为,得到提升。也能心灵受到洗涤,通晓一些画作鉴赏能力,身体也会得到益处,变得更加健康。将来后代,说不定就能生出拥有绘心的。
  公羊漪专注地看着卢画圣作画,努力汲取着更多绘画手法,并不关注天空落下的细雨。到了他的层次,不是光得一些修为就能晋级的,而是更关键的声望。
  天下谁能不识君。
  什么时候做到这一点,他才能真正晋级为画君。
  不过当有细雨,落在他身上,好半响,感受到体温被细雨带走,周身越来越冰冷,公羊漪总算是抬头看向空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何雨水这么冰冷?”他发出与顾青舟同样的疑问。双手撑地,艰难的意图站起来。
  他脸上冒出冷汗,晃悠悠起身,往卢画圣身边走,更加接近那道白色的虚影,意图观察对方有何异象。
  不过他还没碰上去,卢画圣作画的笔一滞,原本画上正常的人物,五官变得狰狞。
  卢画圣再次动笔,笔触在纸张上,快得留下残影。
  他笔触在画上一提,一道鬼气森森的邪鬼,从画中被揪出,带着一串墨痕飞扑向公羊漪。
  公羊漪反应迅速,招来一道恶鬼挡在对方面前,以《恶鬼辟邪图》为自己挡住突如其来的莫名袭击。
  那邪鬼见不可力敌,呼啸着飞向天空,向公羊府外快速飞离。
  “哪里跑!”公羊漪连忙召唤一群恶鬼,冲上天空,将对方撕了个粉碎。
  他再仰头看天,那邪鬼虽已被他消灭。但天空中,在那些金光纷纷下落的地方,又有无数的邪鬼升天,肆意扑向不同的方向。
  “不好!”
  公羊漪戒备的看向卢画圣,他面前的这道画圣白影,对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与他对望的桃花眼,泛着不正常的邪光。
  而后,这道白色虚影,就从公羊漪面前化作碎光,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公羊漪凝重道。他敲了敲脑侧,呢喃道,“这情景我似乎在哪里看过描述。对了,是——血污画卷!”
  公羊漪想起这一幕的描述,惊道:“消失三百年的《渭龙城烟雨图》原画,被魔秦之人的血污染了?不好,顾青舟有危险!”
  他猛然向前走了两步,却因为久不活动,腿脚不便,踉跄跪在了地上。他手掌捂住膝盖,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公羊漪的双膝依旧重重磕在地上,痛得他直冒冷汗。
  《破邪图》!他抬手,再次施展点睛效果,这次是对他自己。
  从他身上发出滋滋被烧灼的声响,有一团墨气,自他周身散开,消失在空气中。
  公羊漪这才感觉身体开始渐渐恢复了体温,不冷到让他手脚麻木。
  此时,柏城主威严的声音传遍全城,公羊漪却听出对方语气中掩不去的慌张和虚弱。
  “不能点睛!”
  “不能点睛!”
  “敌袭!”
  公羊漪试图再次起身。他招来四鬼,将他扶上步舆。又招来两鬼,打开了公羊府的大门。
  他抬手从徽章中,取出厚厚一叠画卷,瞬间点睛。
  《恶鬼辟邪图》、《破邪图》、《鬼神镇魂图》……
  一连串操作,从画作中飞出无数鬼怪,在公羊漪的指挥下,射向空中,去撕咬和镇压突然出现在渭龙城上空的的无数邪鬼。
  完成这一手操作,他手掌一番,再次拿出一叠厚厚的画作。
  公羊漪擦了一把额头溢出的汗,捂住呼吸不稳的胸口,再次扬手点睛。
  数百只恶鬼,从画作中跃出,飞扑向周围能看到的一切邪鬼,将它们纷纷撕碎。
  第一百零一章 画中异变
  表情包发威
  “你看周围那群尽情狂欢的人们, 连我也被这场斗图师的盛宴感染,喜悦万分呢。”单轩坏笑道。
  “准备多时,正是为了这一刻来临!”向来话少面瘫的宗昊,此刻也随众人露出笑容道, “今天也是属于我们的盛宴。”
  “点睛的人越多, 这场热闹越大。”单轩应和道, “都点睛吧!他们哪里知道, 这幅《渭龙城烟雨图》原画, 已经被吾主的圣血所染, 不再是原本模样, 连效果也与他们期待的完全不同了。”
  秦无忌戴着皮质面具的脸仰起, 看向天空中被墨云遮挡住的太阳。虽然是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分, 却因为这场人为的仪式,天色发生改变,一瞬间昏天黑地, 整个天地都黯淡失色。
  众人的欢呼声,在他听来, 让人说不出的怜悯。
  身为魔秦王朝的皇子,他本不该有这种同情敌人的危险思想。
  天空中落下的蒙蒙细雨, 对旁人来说冷得刺骨, 落在秦无忌身上却让他感到无比舒服, 仿佛回到了魔秦界。这些雨中含有的墨气,与他身体中的墨气呼应, 他被这场细雨滋润着。
  “血污画卷之后, 到底会产生何种变化?”秦无忌疑惑道。
  卢画圣的这幅原图, 现在就在他手上。他父皇之血威力太大,因为怕被误伤, 所以他只带在身边,丝毫没打开看过。
  这次单轩没有为他答疑解惑,因为发生什么样的异变,是不可控的。
  单轩道:“少主,这场好戏你看下去便会知道。总之这场盛宴过后,这些人再想要通过画作,获得卢画圣的传承,简直是做梦!”
  “斗图界,有一个卢画圣就够了。”宗昊压下心中燃烧的战意,欣慰道,“虽然无缘与这样的强者一战,心中不免惋惜。但他的传承一日不停止,一日便是对魔秦和吾主最大的威胁。”
  灰暗的天色,让向四周迸射的一道道金光,显眼非常。那些第一次接受传承的斗图师们,纷纷脱离了人群,奔着金光的落处追去。
  如果秦无忌还是以前青院的谢春风,有幸来到这场庆典中,他也会和那些兴奋的斗图师一样,追随金光的足迹。况且他还有比旁人更大的优势,拥有一颗白金绘心,最适合传承。
  “少主也对卢画圣的传承心动吗?”单轩观察到对方一闪而逝的兴趣,笑道,“少主别急,您安心的看这场好戏,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秦无忌心中一动,嘴角勾起一缕笑意。这行人虽以他为首,但他知道的,还不如单轩多。看来在斗图界待了太久,他虽有少主身份,魔秦的人却并不完全信任他。
  他会出现在这儿,既是一场任务,同样也是一场考验。
  若他的表现,不能让他的父亲帝尊秦不灭满意,那么等待他的……
  秦无忌想起了刚回魔秦时,被单轩随手用墨气腐蚀成灰的两盆植物,又想起了凶残到一口咬下对方半只手掌的魔凝花。
  他看向单轩,突然如沐春风的微笑起来,笑得对方一哆嗦。
  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必仰人鼻息。秦无忌暗道。
  “少主,您看!”单轩被他看得心慌,眼尖发现了能转移话题的机会,赶紧指向人群道。
  在离典礼台差不多有半里远的地方,一块高出地面一人的土台上,站着两名来观礼的斗图师。
  “顾青舟——”秦无忌望着对方的侧脸,轻柔道。
  只是对方身边,还站着一名穿着金灿灿的小公子。一只手甚至还虚扶对方腰,两人挤在土台上,让他目光一凛。
  “阴魂不散!”秦无忌冷道。
  单轩谄媚道:“少主,趁乱干点此人不难。我已经感觉到在含有墨气的烟雨润泽下,开始滋生阴邪之物。”
  “少主,你们快看!”宗昊指着天空道。
  不知道何时,无数魑魅魍魉聚集在了上方。它们无声无息的在上空挥舞鬼爪,嘴巴露出獠牙,俯冲向人群。
  “妈呀,什么东西!”
  “点睛!快点睛!”
  人群中的斗图师,开始慌乱应对,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看到这一幕,单轩和宗昊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冷笑。
  秦无忌漠然看着这一切,不闻不问,未出手对这群人落井下石,也不出手帮助他们。直到他看见有邪鬼向顾青舟扑过去。
  “点睛!”陶小公子近水楼台,比他更快出手,丢出一张金色的画卷。那邪鬼还没来得及碰到顾青舟,就撞上一层突然浮现在半空的电网,被电得呲呲作响,化作墨气消散了。
  宗昊皱眉道:“这小少爷,自己没太大本事,身上却藏了不少好画作,碍事!我去将他解决掉。”
  “且慢!”秦无忌悠悠道,“既然要借这次机会,评估斗图界如今的实力到底如何,就姑且让他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吧。”
  他见陶楚待在顾青舟身边,保护对方。虽然心中不悦,却不想让属下看出他太过关注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
  这番关注,只会让顾青舟以一名画师的弱小身份,进入魔秦高层的视线中,会害了对方。
  “走罢,我们去其它地方看看。”秦无忌道,“这座城市中,修为最高的斗图师,应该是鬼大家公羊漪吧?他今日没有参加庆典,为何缺席?去看看他在做什么,不要生出变数。”
  他的属下们觉得很有道理,殊不知这座渭龙城中,最大的变数并非公羊漪,而是近日来名声鹊起的叶墨凡,以及他热销到人手一份的表情包。
  ……
  细雨落在顾青舟身上,他虽没有点睛《渭龙城烟雨图》,却依旧受惠于周围大片斗图师们施展的点睛,时不时被周围的细雨照拂到。
  “这雨不对劲。”他说着收回被雨水冻得哆嗦一下的手。周围的人也拉紧衣服,丝毫没有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看来并非是他一人绘心受损,体质与人不同,而是这场雨真有问题。
  高台上,柏城主与周围的贵宾们交头接耳,虽隔了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仍看出气氛有异。
  “那是什么?”突然有人指着典礼台。悬浮在半空中的《渭龙城烟雨图》,这幅画的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画作中间浮现出一大块黑色的污渍,破坏了原本完整的画作。
  那一滴滴,仿佛从笔尖落下的墨污,最后汇成一大滩的污迹,遮掩住了画作上的寺庙钟楼。黑压压的浓烈墨色,竟然能完全压下画卷所绘的景色,怎么看都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