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然而橘二不解其意,更不解风情,心道这人突然吟诗,真是奇奇怪怪,有点毛病。
  其他人问了一圈,却无人知道这一剑的来历,不由得再将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只想他或许能解惑。
  谢君知情绪的波动只是一瞬,再抬眼,他已经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我也是今日才知这剑的名字。”
  他知道虞兮枝学了一剑,他知道这剑,却是今日才闻其名。
  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此时此刻,才真正听懂了他的意思。
  六十六剑洞,有六十六剑。
  虞兮枝学的,不是那六十六剑,而是自己的这一剑。
  这是她自己的剑意。
  徐长老自然听懂了这其中之意,他身为昆吾山宗的长老,本应为后辈的惊才绝艳而喝彩,然而毕竟有过去那些过节,不免脸色微白。
  旋即,徐长老又觉得不可思议,不由道:“等等,一个朝闻道的小真人,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剑意?倘若如此,这几千年来,对于境界的区分又有什么意义?!”
  谢君知却懒懒扫去一眼:“谁说她是朝闻道?”
  满座俱惊,怀筠真人猛地坐直:“难道她也已经伏天下?”
  紫渊峰观赛席因为谢君知这句话而微乱,擂台上,虞兮枝却顿在了收剑的这个姿势。
  她体内金丹微转,再转,金光甚至几乎能透体而出。
  她破境无息,然而沈烨离得太近了,却依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去看,只见少女微微垂眸,周身有金光乍现。
  云层微开,阳光倏然而下,若是开了灵视,便能看到有功德金光顺着灵气悄然而下,再有灵气灵脉带着云海雾色翻卷而上,与她体内大盛的金色混在一起,绕着她一人飞旋。
  翻滚的云海中,昆吾山宗的那位护宗神兽若有所觉般抬头,只觉得此日阳光甚好,心情甚佳,被硬生生从沉睡中唤醒的几分不悦也消散去了大半,
  于是麒麟抬头,打了个哈欠,顺便清了清嗓子。
  云海微开,云雾如龙鳞栉比,勾勒出麋身轮廓,又有巨大龙角戳破云雾,乍露便隐。
  麒麟一鸣,昆吾山动,灵脉齐涌,西风罢暑,银河翻浪。
  请出麒麟的怀薇真人和几位长老对视一眼,脸色略有震惊,却也无可言说,麒麟神兽镇山,请出这麒麟神兽,尊请降下祥瑞,已是极难。若是麒麟神兽临时反悔犯懒,他们也无话可说,又怎能商量究竟应当何时降下祥瑞?
  按照他们所想,若是麒麟能在最终魁首决出之时再动,自然是最好,但若是此时,似乎也……并无不可。
  依山隐雾中,麒麟清了嗓子,只觉得神清气妙。
  于是昆吾八千弟子聆听这麒麟鸣声,自然心旷气爽,有人福至心灵,原地坐下,照壁自观,只觉得经脉之中灵气涌动,过去悬而不决的境界隐约向前迈步。
  另外三块擂台之上,云卓一剑逼退夏亦瑶,似是对那麒麟长鸣毫无感觉,然而她提剑向前,周身境界却竟然一升再升,剑意暴涨再涨,等一剑到了夏亦瑶面前的时候,已是筑基期大圆满!
  夏亦瑶咬牙提潇雨,也不再压着自己周身修为,竟是淋漓尽致地与云卓对了这一剑,大家这才发现,这位小师妹竟然也业已筑基圆满!
  老头残魂笑了一声:“狗小子,你压了这许多天境界,倒也有好处。”
  程洛岑却只觉得灵气翻涌,竟似就要破境,眉头微皱:“什么好处?”
  “你道何为祥瑞?”老头残魂道:“便是免了你被雷劈咯。”
  说话间,程洛岑便觉丹田之中,竟然已有金丹初成,再抬眼,却见竟然整个昆吾山系都被漫天霞光笼罩。
  深橘淡紫浓粉,有人一夕引气入体,有人炼气入筑基,有人从筑基后期直入大圆满。
  便是那些在紫渊峰端坐的长老,也有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上陈年的内伤竟似被温柔的手抚平,停滞多年的境界竟然隐约松动,而这样的境界松动,不仅意味着他们的修为可能再上一层楼,更直接关系到他们原本已到了尽头的寿数。
  有长老当场眼眶微湿,只觉得自己若是能再多看这万里霞光流云几日,这一生才是真正无悔。
  沈烨剑断,这才刚刚将碎裂的剑身捡回来,拼凑成剑的形状,却猛地按住了心口,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看向面前的少女:“我似乎也要伏天下了,可惜我连剑都没了,我用什么抵御雷劫?”
  却听少女“噗”地笑出声来:“沈师兄,你已经结丹了,还要什么雷劫?”
  沈烨一愣,这才发觉丹田之中真的已有金丹初成。
  虞兮枝却不再看他,而是遥遥看向了紫渊峰的方向。那边人影憧憧,不断有惊喜的声音响起,但她却只透过所有这些,与一双恹恹眼眸轻触。
  原来谢君知说她差一剑,是这样的一剑。
  紫府天成,她已是元婴。
  第74章 先天剑骨。
  祥瑞起,  擂台上到底还没有分出胜负。
  沈烨初见金丹,剑断了的悲伤顿时被冲散,这会儿脸上也没了怔忡,  眼中也没了怅然,苦笑变喜笑连天。
  反正输也输了,  这会儿为金丹自喜完,干脆盘腿坐在了擂台上,  就近观赛。
  被淘汰的两名师弟师妹见状大惊,擂台观赛比起场外简直不要更得天独厚,没想到沈烨师兄竟然脸皮如此之厚,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  他们也想要厚这一遭。
  沈烨盘腿坐着也就算了,竟然从怀里拽了个芥子袋出来,再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瓜子,  一边抖腿嗑瓜子,一边还给虞兮枝递了一把过去:“来点?”
  虞兮枝神色古怪,  犹豫片刻,到底接过了瓜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嗑瓜子,  是不是不太好?”
  沈烨挑眉:“我们都打完了,  还有谁有兴趣看我们,  再说了,我们嗑瓜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对了,你结丹多久了?”
  这前后的话承接太跳,却又浑然一体,  虞兮枝犹犹豫豫,还是递了一颗瓜子到嘴边咬开:“和我阿兄一样。”
  这个“一样”就说得很妙,  虞寺结丹至今,大家都是以天计数,沈烨想问难道是同一天,可明明那天你还在给虞寺布阵,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好深究的,便转了话题:“不然你和小师叔打个商量,我剑都碎了,就放我进去选把剑吧。”
  “你的剑碎了,为什么是我去打商量?”虞兮枝却奇道。
  沈烨睁大眼睛:“因为是你劈碎的啊,难道不应该你来善后吗?”
  虞兮枝嗤笑一声:“你看人家云卓,三块下品灵石的剑照样能压制小师妹从剑冢里取出来的名剑,你难道不应该反省一下你自己?”
  沈烨语塞,他方才只看了虞寺与易醉两位伏天下的剑意杀气,听到虞兮枝的话,再看向另外的方向,却见两位筑基期大圆满的少女一剑快过一剑,夏亦瑶脸色微白,剑势愈胜,然而却竟然始终无法占据上风!
  云卓的灰色道服仿佛漫天霞云之中唯一的异色,然而她黑发翻飞,手中的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意和杀气,就这样硬生生将夏亦瑶逼到了擂台边缘!
  都是筑基期大圆满,夏亦瑶又是太清峰亲传,无论换做是谁,甚至如果同是筑基大圆满的虞寺来与她比剑,都应当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然而夏亦瑶是在比剑,云卓在拼命。
  云卓每一剑似是都愿意以命搏命,若是夏亦瑶也有见血拼输赢的气势,或者还能与之一战,否则又怎可能与这样的剑意相搏?
  沈烨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外门的小真人是与夏小师妹有仇吗?”
  虞兮枝心道或许现在没有,但未来谁又知道呢?
  思忖间,台上却又局势惊变,夏亦瑶似是终于难以忍受这样的局面,又或是终于被云卓激起了几分血性,竟然终于迎剑而上!
  云卓的剑擦过她的脸颊,然而下一秒,潇雨剑意四起,夏亦瑶养了许久的太清望月第四式接连敲击在云卓的破剑上,将云卓的剑意粉碎后,也将她的剑一剑击断!
  沈烨挑眉,正要发表一些同是天涯断剑人的感想,却见战局再变,云卓竟然对潇雨剑即将穿胸而过的剑意不避不让,就这样用断剑带着剑意向前!
  剑再断,也总有利刃,夏亦瑶的脸上已经有一道剑伤,若是真的再被这断剑击中,恐怕是真的要面容不保。
  若是云卓要再进,便也真的要被潇雨一剑穿胸。
  然而夏亦瑶的剑意也是一往无前,便是此刻弃剑而退,也眼看就要来不及!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硬生生向后拽了几步,堪堪避开了云卓这两败俱伤的剑意,又有一剑挡住了夏亦瑶的这一剑,将她的剑意巧然压下。
  关注着这里战局的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紫渊峰上,怀薇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喜道:“这外门弟子战法太烈,如此两败俱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雅。”
  却不料祁长老眼中满是赞赏:“吾辈修仙之人,剑意自当一往无前,便是下一刻要身陨香消,也无怨无悔,以战养剑,战中破境,这样的剑意,实在难得难觅也难见。”
  顿了顿,祁长老又道:“这外门弟子可已拜师?若是尚无,这女娃倒是颇合我的眼缘,倘若诸位峰主都无意,小老儿我倒是动了些心思。”
  满峰都无人应答,只有谢君知慢慢开口:“先天剑骨,确实难得,祁长老慧眼识珠,恭喜长老喜得高徒。”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多数人其实都在看虞寺与易醉的战局,除了怀薇心系夏亦瑶之外,到底还是两位伏天下的打法漂亮好看些,是以就连刚才怀薇真人和祁长老的对话都无人参与。
  直到谢君知说出“先天剑骨”四个人。
  先天剑骨,百年难遇,便是昆吾八千弟子,总共也只有一个虞寺。
  而这个外门弟子……却也竟然是先天剑骨?!
  有人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云卓身上,灵视开,灵气顺着视线而去,先看其皮相,再观其筋骨,既然谢君知说了她是先天剑骨,虽然无人怀疑,却也总想要亲自再看一眼。
  “竟然……是先天剑骨。”济良真人不由得喃喃道,脸上也有了喜色:“我昆吾这一辈,竟然能出两位先天剑骨,这是我昆吾之幸事!今日麒麟一鸣,昆吾百人破境,又有先天剑骨再现,天佑我昆吾!”
  祁长老自然早已看出云卓一身先天剑骨,方才无人与他争夺,此刻得知此事,再开口与他争夺徒弟,自然显得刻意极了。是以人人都心痒,却也不好再开口。
  于是周围一众长老都满眼艳羡,恭喜祁长老喜得高徒,祁长老喜不自胜,手指摩挲紫砂茶壶,又看了一眼谢君知,心道这位谢家小子竟然愿意出声为他搭台,这倒是真没想到。
  只有怀薇真人刚刚才说过云卓这战意“不雅”,岂料转眼谢君知就不轻不重说她是先天剑骨,简直不亟于当众给了她一巴掌。
  她再去看谢君知,却见白衣少年抱着猫,坐姿散漫,唇边笑意虽然温和,却好似带着一丝对她的嘲意。
  ……
  挡住夏亦瑶剑势的,是程洛岑,将夏亦瑶提着领子向后拉了几步的,是江重黎。
  “夏小师妹,你还好吗?”江重黎比夏亦瑶高出大半个头,微微弯腰去看她的脸,却见云卓那一剑看似只是擦过她的脸,然而剑气到底萦绕,此刻夏亦瑶脸上的伤口皮肉外翻,甚至有些狰狞。
  太清峰自然有许多灵药可修复伤口,留疤当然是不可能的,江重黎这样关怀一句,只是因为她身为师姐,而夏亦瑶到底是在太清峰被呵护长大,想来应当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夏亦瑶心跳如战鼓,似是还没从刚才激烈的对剑中回过神来。她脸上伤口极疼,然而少女眼中却没有什么软弱之色,乍一抬头时,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冰冷至极。
  但在见到面前是江重黎的时候,她眨了眨眼,再抬眼时,已经收了那样的神色,再摇了摇头:“谢谢江师姐,我没事。”
  她抬手沾了沾自己的伤口,垂眸看向指尖上的血,再抬起剑身,通过剑身反射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竟然就这样看了好半天。
  江重黎莫名有些心惊:“夏小师妹不必担忧,左右不过是皮肉伤,比剑切磋,受伤也是在所难免,擦点药便也没事了。”
  夏亦瑶这才垂下剑,掩去眼中神色,冲着江重黎认真一礼,再笑道:“谢谢师姐方才拉我一把,否则我恐怕这一剑,恐怕真的要穿过这位师妹的胸膛了。”
  她边说,便去看云卓。
  云卓剑已断,却依然面无表情,她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断剑,完全没有理睬夏亦瑶,而是看向了程洛岑:“下次我会更强。”
  言罢,少女掷了手中断剑,径直走到擂台边,竟然直接就这样纵身一跃!
  擂台有结界保护,主动下擂台自然不会坠崖,而是主动认输。
  云卓的身影于是被结界阵法吞没,下一刻,已经回到了紫渊峰上。
  她分明是与夏亦瑶战平,非要说的话,恐怕也只是吃了三块下品灵石的破剑的亏,并非真正剑不如人,却认输得如此干脆利索。
  云卓如此,夏亦瑶自然也不可能再在这擂台上继续待下去,心有不甘也罢,剑尚且鸣也罢,只能转身也跳了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