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节
  立秋以后,白天的日子越来越短,秋老虎之后更甚,往外一瞧,不过才七点,天边已经火烧一般的红,卷起的流云泛着暗沉。
  夜色快来了。
  四人在病房中守了一下午,早就乏了,如今又新添了饥饿。
  陈岭揣好玩到快没电的手机,站了起来:“我出去吃饭,你们去吗?”
  江域自然是要跟他一起的,闻言也站了起来,气场挺阔的身躯大山一样立在青年身后,亲昵中带着几分保护的意味。
  申明亮不想跟两人一起,正要拒绝,老道发话了:“一起吧。”
  “叔公,他们……”申明亮的话还没出口,老道率先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见过结契的男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申明亮不敢再多废话,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在老道背后离开了病房。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病床上的女人就开始挣扎。
  她被噩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嘴里念叨着:“滚开……你个老不死的……滚开……”
  袁永祥刚走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不想将人惊醒,故意放轻脚步缓慢靠近,然后把耳朵贴近妻子的嘴唇。
  此时,袁太太的呓语已经很微弱了,需要屏气凝神,才能分别出她念叨的是什么。
  只见袁永祥的脸越发阴沉,眉宇间浮动的怒火下是他濒临爆发的情绪,“你刚刚说什么?”
  阴仄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声音不大,却将梦魇中的女人给惊醒了。
  袁太太撑着床飞快坐起来,当即感觉脸颊疼得厉害,反手抽出枕头抱在怀里,惊魂未定的望着自己丈夫,急促的喘息着。
  她的手指在颤抖,想要碰一碰自己的脸又担心会疼,最后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我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疼!”
  “你把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袁永祥没有搭理询问。
  男人的声音很低,落在袁太太心头却如平地惊雷。
  她哪里还顾得脸上的伤口,闭了闭眼睛,连续几下深呼吸才让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永祥,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袁永祥的手用力紧握,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妻子:“你刚刚在梦里一直骂老不死的,临醒来前还说一句‘我早就想你死了’……明月,你这话是在说谁?”
  袁太太打了个寒颤,根本不记得自己梦里说过的话,她只记得梦里的自己站在别墅大厅里,四周站了一圈影子,那些影子无一不是穿着黑色寿衣和纸做的鞋子,明明分不清她们的脸,却能清晰的看见她们嘴角扬起的角度。
  她的心再次疯狂的跳动起来,丢掉枕头,一把抱住袁永祥的腰:“永祥,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妈她要杀我,我是情急之下才会说出那种梦话,你别放在心上。”
  见丈夫不像往日那样回抱自己,袁太太开始小声啜泣,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我见犹怜。
  “这短短的几天我受尽了惊吓和折磨,精神都要崩溃了。我真的想不明白,以前我对妈那么好,她为什么会在死后缠着我不放。”脸上的伤随着她说话时面部肌肉的活动,来回的在纱布上摩擦着,疼得厉害。
  袁太太的啜泣声逐渐变大,最后直接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那样说你妈,可是我不甘心,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那么对我,为什么啊。”
  袁永祥低下头,终于抬起了一只手落到妻子肩上。
  袁太太知道,丈夫会像从前那样亲昵地将自己按入怀中温声安慰,可就在下一秒,袁永祥的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将她的脖子用力掐住。
  袁永祥发迹之前,为了生意奔波劳累,抽烟喝酒,有一段时间身体被搞得很差。生意做大之后,他便很注意锻炼身体,看着已经四十多年近五十,手上的劲道丝毫不输年轻人。
  他的大拇指弯曲着,指腹恰好陷入袁太太锁骨间的凹陷处,用力一按,女人就疼的浑身颤抖。
  “不做亏心事,我妈她为什么要缠着你。”袁永祥满脑子都是陈岭对他说过的话,还有自己亲耳听到的,从妻子嘴里流露出的不堪入耳的谩骂声。
  袁太太浑身发冷,恐惧地看着丈夫,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她仓惶的摇头,“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你不是回去查监控了吗,我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妈的事,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袁永祥忽然松开手,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离婚吧。”
  “你疯了!”袁太太尖叫,着急之下掀开被子站到地上,“是你妈无缘无故非要缠着我,你居然把错误怪到我身上,我才是受害者!是,我口不择言骂了几句,触犯了逝者是我不对,可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吧,倘若你终日被鬼缠着,你敢说你不会害怕?”
  袁永祥闭着眼睛,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怕再多待下去,自己会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转交给你。”他说完,抬脚就走。
  袁太太追上去,快要出门时被什么给绊了一跤,直接摔到地上。
  她怒火冲天的爬起来,回头看向脚下,又抬头看向病房,什么也没有,可她分明感觉刚刚有东西就横在脚下!
  “你给我出来!出来!你个贱人,是你,都是你害的,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好过!”
  袁太太发了疯的大喊大叫,若不是手边没东西,她早抓着砸到了地上。
  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困兽,她狂躁的插着腰喘气,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摆脱掉那只纠缠不放的厉鬼,找到袁永祥请求原谅。
  袁永祥一路冲到马路上,愤怒冲昏了他的大脑,根本没去看红绿灯,更加没注意到,一辆骑得很快的摩托车正直直朝自己冲来。
  “袁先生!”陈岭正在街对面的餐厅吃饭,看到袁永祥时还有些高兴,再一看急速冲去的电瓶车,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见,坐在窗边的漂亮青年突然站起来,隔着厚实的玻璃冲着外面大喊:“快躲开!”
  似有所感,袁永祥突然抬头,看见陈岭焦急的脸愣了下,又随着他的视线往右边看去。
  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摩托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袁永祥本能的闭上眼睛,紧跟着便感觉衣服被人抓着往后拽了一把,双脚不听使唤的后退,身子一仰,整个人跌进了路边的花坛里。
  摩托车的主人也吓了一跳,急刹车,摘下头盔直愣愣的望着花坛里的人。
  那人背后站着一个虚影,从轮廓看,像个人。
  车主嘴张了几下,无意识的喃喃:“鬼,大白天的撞鬼了……”
  第128章 微笑镇06
  袁先生摔得头晕目眩, 屁股下却有些松软。
  他双手撑在背后,被垫在身下的植物枝丫划破了皮,细碎的疼痛将他脑海中短暂的空白驱散, 急忙从地上站起来。
  他反手抓了把自己背后的衣服,心里古怪。
  就在刚刚差点被撞到的一瞬间, 他分明感觉有人从后面拽了他一把, 不是那一下子,自己此时恐怕已经被摩托车撞飞了出去, 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
  摩托车的车主跑过来, 他似乎有些恐惧, 说话时声音颤抖得厉害,“大哥你没事吧。”说完,眼睛止不住的往袁永祥背后扫去。
  没了。
  刚刚立在这人背后的虚影没了。
  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车主闭眼平静了几秒, 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大哥你要觉得哪儿不舒服,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检查检查。”
  虽说对方闯红灯过马路,可他自己也有些超速, 万一对方不依不饶的追究起来,他也讨不到好。
  “……不用。”袁永祥声音沙哑, 费了老大劲儿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个字。
  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一把抓住车主的胳膊:“小兄弟,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是谁从背后拽了我一把, 我去跟他道声谢谢。”
  车主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我,我那什么……我看见……”
  “袁先生, 应该是你母亲救了你。”陈岭从围观的人群后走出来, 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手心有点擦破,没有别的什么伤。
  “我母亲?”袁永祥怔愣在原地, 黯淡的眼睛绽放出光彩,迅速转身,再转身——
  没有,哪里都没有。
  亦或许母亲就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袁永祥心里泛酸,他没有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责任,没有好好照看老人,母亲却到死都无法放心他,甚至还救了他一命。
  “陈先生,她……还在吗?”
  “不在了。”陈岭摇头,“救了你之后就消失了。”
  袁永祥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后背微微弯着,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那什么,没什么大碍的话,我就先走了。”摩托车主的声音颤巍巍的响起,随后从身上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万一有哪里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
  袁永祥摆了摆:“不用,是我自己走路没看红绿灯,不关你的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自己本身就有错,袁永祥不想,也没有那个心力去追究这些杂事,于他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处理好母亲的事。
  摩托车主听对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他坐到车上,临走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袁永祥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可再一联想到中年男人与那名陌生青年之间的对话……明明此时站在烈日下,车主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迅速走人。
  本以为会扯皮,结果双方和平解决了问题,看热闹的人自讨没趣的散了。
  陈岭看了眼袁永祥,觉得他的脸色还是很差:“袁先生,你刚刚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我……”毕竟是家里的丑事,袁永祥难以启齿,但想到或许能对这次的事情有帮助,他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我刚刚去病房,恰好听见我妻子说梦话,内容我只听清了一部分,几乎全是对我母亲的咒骂。”
  袁永祥心里揪着疼,他用力皱着眉头,短短的几句话抽空了他的所有力气,“我觉得,她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算好,平日里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陈岭有些不解:“很多东西是无法完美伪装的,倘若她们的关系长期以来都十分恶劣,你又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呢?”
  “我不知道。”袁永祥毫无形象的蹲到地上,双手死死抓扯自己的头发,“陈先生,我现在心里很乱。”
  此时的他,毫无往日征战商场的意气风发,那颓唐的样子,和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区别。
  陈岭也跟着在他身边蹲下:“袁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在你母亲的事情上,你太太和她的弟弟都脱不了干系。”
  袁永祥猛地转头看过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很大。
  他的面部肌肉绷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愤恨的言语从牙缝中挤出来,“陈先生说的是真的?”
  “自然。”人身上牵连的因果骗不了人。
  “可母亲死前我就守在床前,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的表象,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人杀死的呢?”袁永祥已经相信了陈岭的话,这个人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袁先生,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事,譬如,袁太太家有个会术法的叔公。”
  “你是说……”
  “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用术法杀人,但应该脱不了关系。”
  袁永祥粗粗喘了几口气,突然站起来,“陈先生,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倘若真的能证明是他们姐弟俩害死了我母亲,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