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白色大理石的宫廷多了几处塌陷,一具白毛怪物的尸体,斜倒在皇宫后的山坡上,肢体碎烂,肋骨断裂,在嫩绿的山坡植被、精致的山顶凉亭与大理石穹顶之间,金色的晨光下,这团烂肉尸体巨大恶心的不真实。
  俞星城在空中的行船上,遥遥就看到了貔貅就用着它原本的丑模样,蜷在宽阔的广场上,大尾巴搭在回廊瓦顶,睡得呼噜震天响,鼻涕还挂在那张七拧八歪的脸上。一群圣训者围着它,又是祷告,又是祈求,它全然不知,只吹破了个鼻涕泡。
  俞星城莞尔,她拿起腰间行露铃,灌入灵力,在空中晃了晃,貔貅一下子惊醒过来,顶翻了周围的一群圣训者,仰起头来。它粗哑苍老的声音陡然响彻托普卡帕宫上空:“你早点来接我,我就不用睡地板,可以睡小榻了!”
  小燕王震惊的看着貔貅腾云驾雾般跃起,在半空中化作一只杂毛田园犬,一下子跳上了空中飞行的船型法器。
  小燕王往后让了让,貔貅老狗在船上开始跳:“不是说请我吃大餐吗?我昨天咬了这白毛猴子一口,可把我恶心坏了——”
  眼见着法器都在空中乱摇摆,俞星城连忙一只手按住它脑袋:“别跳,回去再说。让胖虎给你做肉饼吃。”
  貔貅老狗吸了一下鼻涕,口水开始忍不住:“……肉饼,嘿嘿,肉饼。炽寰小蛇呢?”
  俞星城拍了拍衣领,笑道:“他吃饱了睡着呢,走吧,咱们回去。”
  小燕王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貔貅的脑袋,又挠了挠它颈上的杂毛,貔貅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声音威严:“小伙子,手艺不错。我封你一个内官如何?今后你就负责给我按摩了。官职仅次于铃眉哦。”
  燕王殿下手顿了顿:“……”
  就在船飞过托普卡帕宫时,恢复了灵力的俞星城清晰的看到,在托普卡帕宫最高的钟楼上,似乎有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裙的女人,与两名圣训者站在那儿。
  她俯瞰着伊斯坦布尔的海峡,自然也看到了他们。
  俞星城看着哈丽孜,与她遥遥的双目对视。
  她没法向哈丽孜一样,冷静的从高处俯瞰这千疮百孔的城市,她甚至不忍回头看城市各处的烟柱与血迹。海风吹拂着哈丽孜的衣裙,没人知道这位太后心中在想什么。
  小燕王似乎也注意到了哈丽孜,他轻声道:“我现在可不想见她。”
  俞星城也转开了脸,点头:“嗯。”
  远洋宝船停靠在海峡外,距离伊斯坦布尔约有二十多海里,俞星城他们登船时,几乎所有的官员船员都涌到了甲板上,冲着他们挥手,甲板似乎被海水冲洗过了,血兽的尸体都扔进了锅炉焚烧,大部分人也都将沾着血的衣服也扔了进去,都换上了新衣裳。
  俞星城降落后,先让人安顿了雪莱与拜伦等人,几个医官连忙将他们扶走,俞星城本想跟上,却被甲板上的官员船员们紧紧围住,小燕王也有些吃惊:“你们有何事要禀告吗?”
  为首的一位文官咽了口口水,朗声道:“殿下,俞大人,船上受伤者共一百七十二人,重伤者三十一人。现在向您报告。”
  小燕王一愣。
  文官:“我们已经写好了家书,还请殿下与俞大人,将我们放在伊斯坦布尔吧。我们听说了,感染血兽病的凡人,血液也有毒,也会传染给旁人。我们不能就这么归回船队,船队中几万人,不能因为我们而陷入危险。请把我们扔下吧。”
  小燕王急了:“伊斯坦布尔说不定正在屠杀患病的普通人,把你们放在这儿,就是让你们去送死啊!”
  队伍中其中一个船员道:“反正也只有几个月性命,如果能不伤害到其他人,早死对我而言也……也无所谓!”
  大家附和起来,俞星城看着他们穿着浆洗干净的衣裳,有的甚至已经将书信捏在手中:“只要能把信送回去就好。”“殿下,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啊!如果传染给两万人,让这血兽病带回大明怎么办!”
  俞星城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了治愈大家的办法,只是可能要让大家再陪我一趟。我们这次去追击罪魁祸首,从她口中得知了办法。”
  众人惊喜,连忙七嘴八舌道:“什么办法?”
  俞星城微笑:“我们可能要去教宗国。说是得到了神血,便可以治愈。”
  “神……血?”
  “这、这是传说吧。”
  大家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人觉得荒诞。
  俞星城笑起来:“相比于等死,杀神之旅也好歹算是有点希望吧。若我们真能杀了它,就将它的血化作雨,化作河,也拯救所有感染血兽病的人,不好吗?”
  船上许多人,从船只到达埃及附近后,就没能见过俞星城这样的笑意。
  大家既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又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后头一个河南口音的船员喊道:“杀神怎么了!俺老家,给龙王烧香龙王要是不下雨,都要派个人把龙王捉出来扒皮抽筋的!管他什么鬼神,搞这种事儿能是什么好神,就该让把它绑到凳子上,让土地爷打烂他屁股!”
  众人笑了起来:“扒皮抽筋啊!行啊!龙王咱都敢打,这个外国神,又算什么玩意儿!”
  “就是!”
  小燕王也笑了起来。
  俞星城抬手:“诸位别激动,杀神也不是说杀就杀的,先让我们商议商议。只是拜托大副,将感染血兽病的官员和船员都搬到船舱最底层住吧,大家还是要尽量别感染其他人,至于怎么去教宗国,以及之后的计划,大家再等消息吧。”
  众人面上浮现出希望来,小燕王和她穿过人群登上船舱上层,他回头冲大家道:“先把家书收好吧,也到了该寄家信的时候,回头都给你们寄回去。”
  议事间还躺着重伤者,俞星城、裘百湖与温骁、谭庐等人,只能在俞星城房间内先聚集,小燕王一屁股坐在榻上。
  俞星城关上门,道:“殿下,你不能跟我们去。或者说,此行去教宗国,只有我和裘大人带队,你们都应该去跟戚雨信汇合。”
  小燕王一下子坐直了,拧眉:“什么?”
  俞星城:“殿下,我不是在说笑,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您都不该跟我们去。关于苏伊士运河一事,才是此行的关键,您留在这儿才能保证运河一事顺利,不会因为希腊局势或奥斯曼动荡而出问题。您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华儿女多奇志。神仙不识相,就揍他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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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榜单字数问题,提前到今天晚上更新,不过明天白天就没了。
  第148章 实验
  小燕王不说话了。
  裘百湖点了点头:“殿下, 我们这些人卷进去,冒险也就罢了,您总该安安生生的回去的。这一趟旅途都快一年了, 您别最后出了岔子。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
  小燕王抱着胳膊,半晌道:“可没几个人会等我回去。”
  裘百湖叹口气:“至少宁祯长公主在等着你。”
  小燕王偏过头去不作答了。
  周围几人也察觉到, 以前笑面虎似的小燕王, 在大家面前显露出几分真性情。谭庐开口:“这样, 你们去往教宗国,还是不要用远洋宝船了,毕竟宝船数量不多, 比较珍贵, 也吃水太深,不是什么港都能进得去。到时候也不能只有你们这些染了血兽病的人去,等咱们跟戚雨信汇合后, 问问有没有谁也愿意跟着去——不过我估计没多少人。”
  温骁站在屏风旁边,俞星城的居室一下子挤进好几个男人, 他反倒心里隐隐着急的相帮俞星城挡上点什么。俞星城看他伸手把屏风展开一些, 把她的床铺与梳妆台挡的严严实实,有点想笑。
  温骁偷偷摸摸的拽了屏风后, 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汇合之后,这艘船也要冲洗……我记得之前有一些战船就能容纳两百到三百人, 比较合适。”
  俞星城忍住笑:“嗯,人少也不要紧。一百来号人, 再加上几个妖, 估计人也够。我记得雪莱倒是一直想去教宗国,或许会跟我们顺路。”
  俞星城正说着,门被敲了敲, 谭庐打开门,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抓住了门框,亚瑟探进了头来:“呃……嗯……俞大人,我想有事跟你谈谈……”
  俞星城点头:“进来吧。”
  亚瑟本来就挺胆怯局促的,之前遇到迦勒和西满神父这两次,他表现出来的偶尔硬气,已经让俞星城大开眼界了。他把帽子拿在胸口,侧身进来,俞星城请他坐在了小榻上,道:“你是想说些跟西满神父相关的事儿吗?”
  亚瑟点头,他紧紧捏着帽子,头顶趴着的小变色龙也缩手缩脚。
  俞星城给他斟了一杯冷茶,半蹲下来,似哄道:“我还想找你去问呢,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事儿,就再好不过了。”
  亚瑟低声道:“西满,其实是天主教中耶稣十二门徒的名字。”
  俞星城拧起眉头:“等等、十二门徒……我,我好像有点印象……”
  她当时就觉得西满神父那副神秘兮兮的做派,有些熟悉,脑子里搜索一番,俞星城忽然道:“橄榄山!我在万国博览会时期,曾经见到过一位叫‘斐理伯’的神父,他来自橄榄山!斐理伯这名字不也是十二门徒之一吗?”
  亚瑟:“是的,西满神父确实跟橄榄山有很密切的联系。但在我近二十年前遇到他的时候,他就用着‘西满’这个名号,我不知道他是先加入的橄榄山,还是先加入的共济会。”
  俞星城有些吃惊:“橄榄山有这么早的历史?”
  亚瑟:“橄榄山正式独立也差不多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们用飞艇带着小片土地和自造的建筑从美利坚飞离时,听说许多人手挽手还在飞艇上唱着圣歌。当时震惊了许多人,报纸上全都是橄榄山的图画新闻,只是他们消失在太平洋之后,大家都以为他们沉没了,才渐渐淡出视野,直到前两年万国博览会前后才再度露面。也可能西满神父是橄榄山最早的追随者之一,如果这样的话,那共济会和橄榄山的联系可能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了。”
  俞星城拧眉思索:“可他说他离开共济会之后再加入的橄榄山,难道这是撒谎?没事儿,你说你知道的事就好了。”
  亚瑟:“……我之前说过我是阿卡迪亚人,虽然民族饱受波折流浪,但我的家族却还算有魔法的天赋,家中长辈早就有加入共济会的,后来家里为了培养巫师,就把包括我、迦勒在内的许多人,都送到了伦敦的魔道学院。我们那里是分学派的,我就加入了西满神父所在的学派。”
  “西满中途曾经带我们离开了魔道学院,他在欧洲学界还是颇有声名,我们跟他到了一处古老修道院去做研究,他搬去了很多药剂、玻璃器皿与针管等等,那里还有许多古籍与修道士。却没想到,我们到了那里之后,才是噩梦……”
  俞星城:“噩梦?”
  亚瑟并不着急说苦痛的故事,他微笑:“其实我本来的魔法天赋很不实用。我擅长记忆,学习语言,我本来能操控所有的笔,将我脑中所想记录下来,而且我会十几门语言,其他的什么魔法,我都很不擅长。所以我一直是西满的助手之一,西满也经常让我去借阅古籍,那些古籍戴着锁链都锁在架子下的栏杆上,一年内我几乎就看遍了所有的书。那时候就发现很多书里有古老莫名的语言,既不是象形,也无法追溯起源,西满知道我看到过那些莫名语言的书,竟然很高兴……”
  亚瑟垂下眼睛:“很快,我就被他带进了修道院下层的忏悔室,我本以为只是禁闭,没想到却是无休无止的……试验。具体试验都有哪些步骤,我都记不得了。当年自诩记忆力超群的我,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我只记得,为了打开我的头颅用的挤压铁箍,为我施加魔法让我不死的修道士,每隔几日定时刮头发的冰凉刀片,如钟表一样滴答的血液,还有那个随着日夜明暗的十字架小窗。”
  俞星城忽然想到亚瑟的能力。
  他虽然能够控制时间,但他对于时间缺乏了判断力,只要一时无法看表无法确认时间,他就会陷入恐慌。
  难道这也与当时的经历有关吗?
  亚瑟继续讲述道:“嗯,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听到西满神父狂喜的笑声,似乎是在我身上的实验成功了。从此之后,我多了一个……世界……我没办法讲清楚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的大脑多了一只眼睛,那眼睛却不向外看,而向内在看,看的是我们永远无法看到的世界。”
  他的神情太苦痛太茫然,仿佛目光已经远于这艘船,跨过这片海。
  “就像是……万千宇宙运行的规律,被我瞥了一眼,余光扫到了虚影。我以为的宇宙运转的庄严、瑰丽都没有,仿佛我们了解的有序、无序、虚无、信仰,都不过是因为有个人在抹布上滴了一滴咖啡。我们作为抹布的纤维细丝上生活的东西,这滴逐渐扩散变干的咖啡,就是我们的宇宙。我们疯狂的在分析,在测量它的变化,内心诘问它的本质,它的诞生,它的来源——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就会把这个抹布翻了面,去擦打翻在桌子上的一整杯咖啡。”
  俞星城有些惊讶于他这样的形容。
  亚瑟:“而且我发现,我好像能读懂那些古籍上陌生的语言了,但另一边,我的脑袋水肿的就像个鱼泡一样,我发了疯不知为何总想去抠瞎自己的双眼。最后,西满不想让我死了,就把我的脑袋给剖开了,把里头的东西挖了出来,我的疯狂终于消失了,我也忘记了那些语言,甚至忘记了很多我看的书,我有过的记忆。但我终究是活过来了,而且我获得了暂停时间的能力……”
  亚瑟立刻抱歉道:“对不起,你要听的是西满的事情,我却讲的都是我自己的事。”
  俞星城:“不,跟他接触的人太少了,你的这些经历都很重要,你再讲讲吧。”
  亚瑟腼腆的点头:“总之就是我脑内的东西被掏出来之后,我恳求一位修道士给我一块表,因为我太害怕没有时间的生活了。那位修道士可怜我,给了我一块怀表,并且告诉我……我已经被关起来四百多天了。拿到怀表之后,我才发现,我可以停止时间。我就利用这一点,逃出了修道院。但你知道吗,我在逃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修道院下,关押了许多像我一样追随西满的学生。”
  “他们戴着脚铐,头上戴着笼子……他们的脑袋已经肿的不像样了,而且肿大的脑袋都是半透明的,里头似乎有一团阴影在游动。至于头戴的笼子,可能是怕他们的头颅随时会像吹胀的肠衣一样爆开,头颅里的东西会逃窜出来。”
  俞星城惊讶:“那不就是……昨天晚上我们见到的,他身后那两个随从的装扮吗?他还在搞这样的事吗?”
  亚瑟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逃出来的时候,他并不在修道院。之后,我没再见过他,只是听说他的学派竟然有不少追随者,而且他那时候才公开声称加入橄榄山,又去了教宗国,似乎在教宗国混的很好。不过教宗国的消息一直很封闭,我只听说过他甚至混到了红衣主教,且在方济各会颇有号召力。”
  但显然以他现在的装扮,似乎位置已经不只是红衣主教了……
  俞星城靠在墙上:“他说他是为了圣父才去教宗国的。圣父,我听之前的斐理伯神父提及过,应该就是橄榄山的核心人物,宗教首领了吧。”
  亚瑟垂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对橄榄山的了解太少了。不过,恐怕共济会内,也没多少人对橄榄山了解太深。”
  俞星城:“我总觉得橄榄山时隔多年第一次出世,就是去大明的万国博览会,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但现在我们连这悬浮在空中的橄榄山到底停靠在哪儿都不知道啊。不过谢谢你,亚瑟,你已经告诉我们了很多讯息了,西满神父早在很多年就开始搞各种实验,现在在搞血兽病试验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他的研究应该就是在教宗国展开的,毕竟那里也是爆发地。”
  亚瑟抬起头来:“要是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了。而且……你们如果要去教宗国,那我也要去。”
  俞星城:“他也在教宗国,你不怕他?”
  亚瑟:“我要是怕他,我就不会昨天去见他了。怎么说呢,我都已经如此破碎,害不害怕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或许我也是做学者的命,好奇心仿佛已经盖过了我对过去的恐惧。”
  俞星城看了他一会,点头:“好。你决定就好,带上你也算是个帮手,我是欢迎的。”
  亚瑟提及西满之后,大家似乎也觉得了解到的事情,太超越常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散了会。俞星城先去看了看肖潼和戈湛,戈湛恢复力还是强大的,但肖潼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许多。
  俞星城想到肖潼的境况,夜里就有些辗转反侧,炽寰在她枕头边躺着,它之前挂在她脖子上睡了许久,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化作人形起来推她:“你睡不着要不就起来看书,你转来转去,老子想眯一会儿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