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 第59节
  走廊两侧有灰色的岩石台面,她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身子微微倚靠着石柱。
  京市比北川还要更北一些,气候也更加干燥。冬日的夜晚,扑面而来的夜风像是一把把极钝的小刀,划在人的脸颊上却又不见血刃。
  耳机里的音乐一直在随机播放。有时欢快有时低沉。苏芷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没有星星,但是月亮格外的澄澈。
  让她不禁想起她和程怀瑾一同坐在北川家里的院子时,也常是这样宁静的夜晚,他们并不会一直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
  苏芷不想将目光落下来,她不想看见身边空空如也。
  刚刚还有些干涩的眼眶,倏时润起了薄薄的水光。她又想起昨天在客厅外听到的那些对话,她不是故意去偷听的,但也无法否认,在听完第一句后她也变得寸步难行。
  不是不知道,她和程怀瑾或许是真的毫无可能。
  她做好了准备的,做好了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的准备的。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
  只是,和他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美好了。
  像是一颗细心呵护长大的花苗,如今她也看到它的死期。
  莹亮的一道水光从她的脸颊落下又消失,苏芷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擦。
  忽然,她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摘了她的耳机。
  苏芷倏地转过身去,穿着浅灰色大衣的男人正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
  他手已经收回去了。
  昏暗的走廊里,程怀瑾垂眸看着苏芷。
  一层淡黄色的月光披在她的脸颊上,微微发红的眼眶,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回房间?”程怀瑾绕过柱子,同她坐到了一边,“不冷吗?”
  苏芷不确定他是否看见自己掉眼泪了,只摇摇头:“不冷。”
  说完,就看着空荡的院子。
  清冷的空气里,能闻得到程怀瑾身上淡淡的烟酒气味。
  “一直吃到现在吗?”她问道。
  “几个重要的客人,还留下来打了一圈牌。”
  苏芷转过头去看他:“你赢了吗?”
  程怀瑾看着她:“你说呢?”
  “那有我喂牌喂的好吗?”
  “差不多。”
  苏芷嘴角笑了笑,她目光抬起又去看天上的月亮。
  安静的冬夜里,程怀瑾并没有问她刚刚到底怎么了。只和从前在家里一样,坐在她的身边。
  她心脏开始不时的抽痛。
  像是难以耐受这种似曾相识的宁静,越到悬崖的边缘,越是连话都讲不出来。
  “谢谢你的红包。”
  片刻,苏芷低下头说道,而后就站起了身子,“有点冷,我先回去了。”
  程怀瑾看着她目光垂在地上,也没有阻拦:“早点休息。”
  “嗯。”苏芷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转身朝房间去了。
  脚步匆匆,一路无声。
  只有风干的泪痕隐隐地刺痛她。
  明明,是为了等他才坐在那里的。
  反手将卧室的门阖上,苏芷抬眼看着漆黑的房间。
  眼睛一直睁着,眼泪便也淙淙地流下。
  这才知道,从前无畏,是因为无知。
  不知道他那么好,不知道她会陷那么深。
  现在一切要结束了,一切要结束了。
  粉身碎骨也要坠落了。
  她心如刀割,也终究自食其果。
  苏芷心痛得无法站立,扶着跌坐在了地上。
  这是她过过的最好的一年了。
  最好的和程怀瑾一起度过的一年了。
  她满足了,再也不会有了。
  程怀瑾。
  -
  一连五天,苏芷都没再去找程怀瑾。并非是她刻意躲避,只是如果不是像上次那样坐在长廊里等着,她原本就是不会和他碰面的。
  客人依旧是日日换新,程怀瑾时不时还要跟着出门。
  苏芷有时听阿姨说一些,有时也不问。
  只知道他很忙,有时一天下来忙到夜半,才来西边厨房弄一点简单的吃的。
  苏芷最开始还不理解,阿姨才说:“那种招待客人的饭局哪里能安心吃到多少,烟烟酒酒,谈天说地。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她听了只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年初七的时候,江哲来了电话。
  电话里问她程怀瑾最近怎么样。
  “我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一直在招待客人。”苏芷停下手里的笔,如实答道。
  “他又把自己搞成这样?”江哲语气有些不好。
  “什么意思?”苏芷问道。
  江哲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今天他应该没应酬了,晚上你要是见到他给我回个电话。”
  “说什么?”
  “告诉我他状态怎么样。”
  电话里,江哲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苏芷抿了抿嘴唇:“如果我能看到他的话。”
  半晌,她还是没忍住,追问道:“我方便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江哲在那头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你知道,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苏芷心脏猛地一跳,她手指紧紧地握住水笔,嗓口干涩:“我不知道。”
  “原本也不是你的事,”江哲说道,“只是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问他他肯定也说没事,所以拜托你晚上要是看到他回来和我知会一声。”
  “好的,肯定的。”苏芷声量微微提高,像是要让江哲放心。
  她随后就挂了电话。
  点开手机,已是下午三点。
  她放下笔,趿上拖鞋。
  阿姨果然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她站在门口问道:“阿姨,你知道程怀瑾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吗?”
  “今天吗?”阿姨放下手里的菜,擦了擦手回道:“程先生今天一早就去南边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阿姨话里的意思苏芷听懂,她没明说是去墓地,只说是南边。
  “大哥也去了吗?”
  “是的,早上开了两部车出去的。”
  “好,如果晚些时候他回来我没看见,阿姨方便去我房间告诉我吗?”苏芷又请求道。
  “没问题。”
  “多谢。”
  苏芷随后就回了卧室里。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却是一个字也没再看进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冥冥中无声的召唤一样。她把棉服、鞋子、帽子全部穿戴整齐出了房间。一整个下午,不停地在庭院和大门之间来回,假装是单纯的散步。
  冬天天色暗得极快。
  五点刚过,太阳就已经擦过地平线。
  苏芷的脸颊已经冻得几分麻木,可她仍然在门口左右晃悠着。
  快到吃饭的点了,她刚刚问过东边的做饭阿姨,他们接到电话说是程淮岭马上就回来。
  她也不敢再回房间暖暖身子,生怕错过程怀瑾回来。
  门前一条宽阔空旷的主路,她来回踱步。
  忽的一声汽车鸣笛声,苏芷猛地回头。看见路口拐进来一辆白色的轿车。
  她连忙转身走进了院子里,快步朝那条通往西边房间的长廊走去,然后坐在了那天晚上她坐过的地方。
  若是程怀瑾回来,一定会经过这里。
  苏芷目光紧紧地盯着庭院的入口,果不其然,程远东最先走了进来,后面紧跟着的就是程淮岭和他的夫人。
  然而,这三人走进之后,身后的院门就被佣人关上了。
  苏芷眉头皱起,看着三人朝东边走去。
  很快,庭院里就又空了下来。她快步走到刚刚关门的叔叔身旁问道:“外面没有人了吗?”
  那叔叔看了她一眼,认出是程怀瑾带回来的小姑娘。
  “没了。”
  “那程怀瑾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