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不过,这一试,就有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说着,江舫又无意识碰了碰自己choker的一侧。
  他耳畔又一次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和脱力过后无助的哭泣。
  明明是你害死的他,你为什么还要我忘掉他?!
  你是不是已经忘掉他了?!
  你给我记起来!记起来!
  隔了多年,陈年的、充满疼痛和恐惧的幻觉还是会时时困扰着江舫。
  他曾经见识过什么叫做沼泽一样可怖的执念,并一度以此为耻。
  他有着无数的爱好,他换过无数的工作,他见过无数的人。
  但只是游戏人间罢了。
  直到
  江舫望向了正翻着李银航笔记的南舟,神情柔和下来。
  颈部的疼痛退去,聒噪的幻觉消失。
  他重新回到了拥有着南舟的现实。
  为了分散注意力,江舫将目光转移向床边墙壁上的儿童涂鸦。
  三个执手并肩的家人,齐齐露着白惨惨的牙齿,对着江舫展开幸福的笑容。
  他想到了那十三盒印着教会logo的火柴,想到他如此频繁地造访
  面对着这样一副和美的亲子绘图,江舫目不转睛道:这个家有一个父亲,两个孩子。但是,女主人是一直不在的吧?
  与此同时,次卧里的沈洁和瘦猴他们也在研究网页内容。
  这他妈不扯犊子呢吗。
  听完沈洁的简单概括,瘦猴忍不住骂道:还耶路撒冷,这狗屁教主能说出耶路撒冷在北美洲还是欧洲就算他牛逼。
  健身教练也很是赞同:这些信教信上头了的都是疯子。
  我以前去街上发我们健身房传单的时候,也有个老太拦着我,死活要跟我聊聊,让我入她的什么教。健身教练接着说,我没听她的,说我坚定信仰人民币,你给我人民币我就信。结果她骂我是个熊瞎子精,死后会遭报应的。
  沈洁没有接他们的话。
  她紧盯着网页上一段话,遍体生寒。
  子是父母的骨、血、肉。
  子有父母引领,方降于世,父母于子有圣恩大德,可支配其身,此乃天之公理。
  羔羊反哺,乌鸦反哺,圣子引路,凡有至孝子引路,心至诚时,单魂去,双人归。神力将赐亡者与孝者福音,复生于世,有如耶稣再临。
  这句话的本意,站在撰写教义的人的利益上,其实很好理解。
  能上基督神功门这种低级恶当的,多是心灵脆弱、轻信盲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中老年人群尤甚。
  所以他们才鼓吹,子女是爹生父母养的,没有权利管父母如何花钱。
  这样一来,教内如何巧立名目、征拿钱财,都成了父母天赋的自由。
  子女要是过问,就是不孝,就是辜负了圣恩大德。
  而如果想要亲人复生,就得要一个孝子在前招魂引路。
  倘若信徒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肯,那复生自然是无法完成的。
  就算信徒真有这么一个孝子,信徒也为了达到复生的标准散尽家财,即使最终没有成功复生,教会方也可以轻轻松松把责任推到心不诚的子女身上。
  这本来应该是一桩包赚不赔、怎么解释都是对教会有利有理的好买卖。
  想到下水道的那绺连着头皮的头发,沈洁握着鼠标的掌心全汗湿了。
  假如,这家的男主人按照着教义,这样做了呢?
  第26章 小明的日常(十三)
  下水道里的长发。
  墙后的涂鸦。
  消失的姐姐。
  打着复生旗号的邪门教义
  零零散散的线索拼凑起来,都指向一个最可悲的结局
  早在看到壁纸后的全家福涂鸦时,沈洁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有孩子,所以她知道,大多数孩子在画画时,追求的不是完全的写实。
  孩子写照的,往往是他理想中的画面。
  但他的画作里,只有爸爸和年轻的姐姐。
  没有母亲。
  儿童房里的立方舟队,也已经停止讨论,熄了灯。
  他们还要让江舫完成今夜的任务。
  李银航很自觉地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南舟则躺在地铺上,借着小夜灯斑驳的光芒,看向了墙头那幅温情而略显畸形的涂鸦。
  他从小画画,当过美术老师,同样知道小孩子的绘画喜好。
  小明的画很可能根本对母亲没有印象,也没有什么向往。
  他的母亲,或许是在他有记忆前就去世了。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和姐姐。
  因为他对母亲没有概念,所以,他完全不符合教义规定的至孝子要求。
  南舟想,这大概就是男人没有选择年幼的儿子献祭的原因了。
  他又想,小明的姐姐,那个青春年少、用着可可小姐的长发女孩,真的是无知无觉地送了命的吗?
  小明的日记里说,他家总是没有人。
  小明涂黑了所有和family相关的词汇,这是回避和厌恶的表现。
  小明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打游戏,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哪怕看了好看的电影,他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
  这种时候,小明的姐姐去哪里了?
  小明的姐姐是拥有过母亲的。
  她究竟是被父亲强行献祭的,还是会因为童年和母亲的那段不可割舍的幸福记忆,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呢?
  南舟把手搭上额头,闭目沉吟。
  他竟然分不清这哪一种可能更可悲。
  基督神功门是没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力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男人捐够了钱,成为了干部,他们也不会真的去杀死一个少女。
  他不知道男人在杀死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和她达成一致。
  但那时,他肯定满怀着温情的期盼。
  那场死亡,来得无声无息。
  至少在他们来的那天,在7月2日的夜晚,7月3日的凌晨,他们和小明都没有听到屠杀的惨叫。
  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一切都是出于盲目的爱。
  男人目送着女儿死去,或者是自缢,或者是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他靠着床铺,注视着她的脸庞,等待着一个奇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床上的女儿没有带着引路灯,领回她母亲的魂魄,反倒是渐渐燃尽了她刚到浓时的芳华。
  他碰碰女儿的嘴唇,是冷的。
  他摸摸女儿的手心,是硬的。
  鼻下没有气流,胸膛没有起伏,脉搏不再跳动。
  不需要一个晚上,男人就足够意识到他被骗了。
  小儿子还在儿童房里安睡。
  因此,男人的崩溃也只能是沉默的。
  妻子不会再复生了。
  女儿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被儿子发现
  那时,这位带大了两个孩子的父亲,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如何选择呢?
  作为纵容并默许了女儿死亡的父亲,他会被警察带走。
  小明一夜之间会失去所有亲人。
  更重要的是,男人怕承担责任。
  这种惨烈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他要逃避。他只能逃避。
  于是,放有手锯的工具柜打开了。
  地漏揭开了。
  高压锅的蒸汽阀安好了。
  女儿的衣服、鞋子打包装好了。
  一夜之间,这位父亲战战兢兢、满怀绝望地扫清了女儿在家里的所有痕迹。
  与此同时。
  同处一个空间的沈洁想得浑身发冷,狠闭了闭眼睛,才从这桩令人如浸寒潭的人伦悲剧中脱身。
  瘦猴和健身教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沈洁用力眨了眨眼睛,起身拍拍瘦猴的一头乱毛。
  他找到的这条线索,值400积分。
  一个副本推进到这个程度,主线恐怕已经到头了。
  沈洁说:睡吧。明天一早,说不定门就自己出现了。
  瘦猴艰难挪了挪腰,看着电脑的目光还是饱含着恐惧:要不咱们去客厅睡吧?
  你身上有伤,别动了。沈洁看着他的狼狈相,把电脑椅拉到他身边,一向精明的目光在注视着瘦猴的时候难得软化了,像是在看着她生病的孩子。
  我和小申都在这儿陪你。
  事实证明,沈洁太过乐观了。
  昨夜发现线索的惊喜,在天亮后化为泡影。
  一觉睡醒,门并没有出现。
  房子再次缩小了一大圈。
  而且发生了诡异的形变。
  锯齿状的砖缝,波浪形的天花板,人类臼齿一样嶙峋起伏着的门把手。
  整间房子,像是在窑炉里被高温熔化了的失败品、被熊孩子随手揉乱了的纸盒子,歪七扭八地浮在半空。
  更糟糕的是,原先变形的只是房屋。
  现在,缩小的加剧,导致所有的摆设都缩小了!
  就连墙上的涂鸦也发生了形变。
  人物的嘴唇扁平地歪斜着、向外拉扯着,从普通的涂鸦变成了让人难以直视的恐怖滑稽画。
  电脑、暑假作业、日记本,都缩小了。
  暑假作业干脆就剩下了巴掌大小,成了缩印版的小册子。
  他们像是误闯了玩具城或是小人国的成年人。
  完全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明天,后天,他们会在不断的压缩中,成为罐头里的一堆烂肉。
  时间的流速也肉眼可见地再度加快。
  尽管昨天时间也有加速,但还算含蓄,花了大概20小时,跑完了原本的24小时。
  而现在的秒针已经毫不掩饰它要命的节奏。
  哒,哒,哒。
  仿佛是厉鬼索命的足音。
  虞退思昨天晚上吃了一点安眠药,睡得很沉,因而没有被弄出的响动吵醒。
  陈夙峰倒是听到了,但为了护着虞退思,没有出门。
  听过沈洁对昨晚情况的概述,虞退思眉头微拧,心有所思。
  健身教练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怎么回事?!我们还漏了哪里?门要怎么才能开?!
  沈洁嘘了他一声。
  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全然在她能力范围之外了。
  她问虞退思:你怎么看?
  还是南舟提出的那个问题。
  虞退思说:昨天晚上,做任务的并不是侯先生,为什么鬼会对侯先生下手?
  一旁的南舟对着手中的日记本认真点点头。
  他说:没有逻辑。
  听着南舟没头没尾的话,沈洁头都快秃了。
  那逻辑在哪儿呢?!
  生命的倒计时摆在眼前,肉眼可见的,他们没有多长时间来打哑谜了。
  证据是,陈夙峰没在窄小的书桌前坐很久,南舟就必须要进厨房准备了。
  在他一一摆好锅筷、构思今天的菜肴时,他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是李银航。
  被江舫陪了两天,南舟再自然不过地问道:舫哥呢?
  李银航张了张口:还在儿童房里
  南舟单刀直入:你有话说?
  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个想法,想去验证一下。
  李银航也不是忸怩的性格,南舟要她说,她就说了。
  南舟:需要我做什么?
  李银航:我来就好。因为只是一个想法,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用功等我确定了再跟你们说吧。你和江舫想你们的,我做我的,两边都不耽误。
  南舟也不细问:好,我做个菜犒劳一下你。
  李银航:大可不必。
  她飞速婉拒:不用不用,借一下南极星,壮个胆子就好。
  李银航用手端着东张西望的南极星进了次卧,把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
  原先的电脑屏只剩下了ipad大小,简直像是一套缩小版的模型。
  她轻出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在电脑前摆好,不甚熟练地操作起来。
  瘦猴上了个厕所,歪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时,瞥见李银航一个人坐在次卧电脑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吓了一大跳。
  喂!
  见李银航扭过头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李银航也被魇着了。
  瘦猴问:你干嘛呢?
  李银航指指眼前的网页:我再看看这个网站。
  瘦猴哦了一声,腹诽着离开。
  胆儿够肥的。
  李银航的胆儿可一点都不肥。
  她盯着屏幕,死死咬着大拇指,耳朵高高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一个激灵连着一个激灵地打。
  不知怎的,离开南舟,南极星精神就恹恹的,抱着细细的尾巴蜷在李银航的手边打瞌睡。
  偶尔睡醒了,就抱着李银航的大拇指,小孩儿抱奶瓶似的,不轻不重地啃几下。
  不过有它陪着,李银航也不算是很害怕了。
  她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进去,连手工任务都是南舟替她做的。
  毕竟现在凭她那点蹩脚的手工技巧,已经无法精细地处理好那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火柴了。
  她甚至帮健身教练做完了打游戏的任务。
  见李银航一心沉迷电脑,瘦猴自觉自己的专业遭到了挑战,颇不服气地来看过她好几次,强调自己什么东西都找过了,劝李银航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李银航脾气特好,软硬不吃:好,你说得有道理。我再看看。
  一副标准的客服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