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云氏没事就翻翻《家法》,以免再触怒谢子安。连带的,她再不去碰触谢子安的人和事。
  果然,谢子安再没发过癔症,起码没有对她。
  可怜的只是谢子安的那些通房,每一个都心怀憧憬的被收房,最后却都是以送到庄子里配人下场,没一个例外。
  触怒谢子安的理由也都不算什么大事。据她奶娘事后打听都是些常规的讨要分例外的首饰衣裙了,帮父兄要个管事干干之类的人情小事,甚至,有一个,竟是因为与谢子安抱怨自己管家默守陈规不知变通而被送走。
  听了这些话事,云氏也禁不住对谢子安这一句话就翻脸的暴虐薄情心怀恐惧。她一度怀疑自己若非是正室,若非有娘家撑腰,就上一次,谢子安只怕也不会只让她抄本《家法》了事。
  谢子安对她也只是场面工夫,至于其他,比如夫妻感情什么的,也未必比通房多。
  这份自我怀疑困扰了云氏好几年。直到那一年谢家三房的嫡长子被家中姨娘推进池塘落水而亡。她闻讯后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谢尚后怕,方才悟到谢子安的好处––没感情才好,似三房三爷那样多情又有啥好,还不是白死了儿子?
  比起死儿子,她情愿谢子安无情。
  从此,云氏对谢子安的通房再无一丝可怜––待她们爬上来,就该她和她儿子谢尚招人可怜了。
  云氏把谢尚身边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陪房。然后她免了通房的规矩,她把她们关在后院,无传唤不许她们出院,也不许她们传送东西,更不许她们到正房来。
  云氏做好了谢子安兴师动众来问罪的准备,结果反倒是谢子安发作了两个告状的通房,随便丢一句“内院大奶奶就是规矩,不服规矩,就去庄子吧!”,就让谢福送走了两个人。
  云氏得了这句话,狠哭了一场,然后便就认了命––谢子安即便有千般不是,但她能得他这句话,她也算不枉此生了。
  谢尚三岁的时候,一次谢子安去邻县看地不在家而谢尚却在近晚发了烧。
  当时,谢家内宅还是婆婆当家。云氏使人去上房告知婆婆让请医生,不想来的却不是家常的郎中,且那方子用的药,也都加了分量。
  云氏拿到药方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云氏心说这方子不能用,立就让陪房媳妇拿了谢子安的帖子和自己的私房重新去请郎中。没想到陪房媳妇却被上夜的婆子堵在二门,出不去内院。
  云氏闻讯就急了,也不知是不是几年里被谢子安给同化了。总之她当下脑袋一热,就领了院子里的丫头媳妇,拿着门杠绳索一路打杀到了二门。
  本来,云氏的陪房媳妇和丫头也没现在这么彪悍,但这几年见多了谢福同小厮捆通房,这些媳妇和丫头心里便都感同身受地演习过多次––设想着谢福如果这么对自家小姐,她们当如何如何。所以,现在云氏这么振臂一呼,这些媳妇和丫头积攒多时的怨气便都发泄了出来,不要命似的拿着门杠子往外冲,那气势简直了。
  就这样云氏捆了内宅的管事和四个上夜的婆子,开了二门。
  就在云氏准备一鼓作气带人杀向大门的时候,留守外院书房的谢福得信来了。
  他听说谢尚病了,上房不给请郎中,当即就带人把大门给开了,然后亲自驾骡车请来了家里常走的郎中进内宅给瞧了病开了方子。随后谢福又亲去抓了药回来交给云氏。
  谢尚本来就是暑秋交替,换季偶感,只是烧发得高了一点,现既得了及时医治,自是无碍。
  云氏见孩子无碍,方想起后怕,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
  第二天云氏硬着头皮去上房与公婆请罪,结果没想到,她公公啥也没说,婆婆也只是说了一句“你这性子,也是急了点。”
  话音未落呢,云氏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然后便见谢子安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
  “老爷,”谢子安也不与他爹和他继母行礼,直接道:“您和太太都有了年纪。”
  “而我也娶了媳妇,就没有再让您和太太操心的道理。”
  “前些时候,这家里的外务,您既已都交了我,往后,家里这内宅,您也就给您儿媳妇管得了。”
  “这样,您和太太都得时间好生保养保养。”
  一向不开口的公公,闻言竟是就同意了,没啥犹豫地就跟婆婆要来了管家对牌,交给谢子安道:“这家将来横竖都是你们的,你现接过去早早练手,也好!”
  就这样,打了一架的云氏,越过婆婆,成了谢府的当家大奶奶。而且经了这事后,云氏倒觉得谢子安对自己有了几分真心,家常也会与她说些自己的打算。
  云氏想:谢子安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既把家务交给了她,她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这几年,云氏兢兢业业把持内宅,不肯叫谢子安为内务分心。
  现在的云氏再瞧谢子安那些年轻通房,也只跟看盆花儿,草儿一样––这些无根基,无见识,只能给谢子安一点新鲜感的颜色,再不是她的威胁。
  她才是谢子安同进退共命运的妻。
  第74章 童养媳
  童养媳
  日子越过, 云氏越觉得谢子安的好。
  第一, 谢子安是他所有兄弟中唯一一个没有庶子女的。即便至今他膝下,只谢尚一个儿子, 他也没有纳两个正经妾室,多子多福的想法。
  第二 ,谢子安人前极给云氏体面。每年正月初二, 他都陪云氏去百里外的娘家归宁并小住两天以方便她和她娘说话。此外,一年四节谢子安与她娘家的礼也都是上上份,让她在她兄嫂面前极有面子。
  第三,谢子安极疼爱谢尚。并不似其他人信奉什么“君子抱孙不抱子”,从而对儿子非打既骂。他能自己当马给谢尚骑。
  有谢子安这样一个爹, 谢尚打小就能爬树下水骑马打架。对的,谢子安还教孩子打架, 自己教不算, 还请了武师来教。总之,谢子安就是孩子怎么高兴他就怎么养, 愣是把谢尚养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却人见人怕的魔王脾性––谢家嫡旁十三支人, 每每见到谢尚,都是大人摇头孩子哭。
  后来还是不问事的老太爷都看不下去了。由他发话把孩子送到他身边,由他亲自教养,整一个谢家老宅方才复了安静。
  第四,谢子安本人极其能干。
  今年开春的时候,公公过六十大寿。席间,公公不过叹了一句:可惜自己这辈子没能出仕, 谢子安不知哪里的孝心一动,当场就表态要与公公捐个官,让公公过过当官的瘾。
  当时谁也没有当真,不过一笑置之。毕竟公公只是一个举人——京城里中了进士都还没有得官的不知凡几。
  别看谢家在雉水城被赞一句“谢半城”,但谢家这些家私不说在京城了,就是在省府,也都不够看。
  所以,似有举人捐官这样的好事,又哪里轮得上谢家?
  结果谁都没想到,谢子安雉水县和京城跑了半年,竟真就给他爹谢老爷跑了个官,而且还是隔壁赤水县的一县之主,七品的县官。
  消息传回来,不说谢老爷,就是谢老太爷都惊喜得厉害。先前谢老太爷见子孙里多年来只谢老爷一个举人,早已心灰意冷。现他瞧到谢子安的能耐便又燃起了希望。谢老爷子认为以谢子安这份能耐迟早也能给自己弄个官。
  这样谢家爷孙三代都是官,即便只是小官,这门第也就能真正立起来了,以后子孙再做官就不那么难了。
  果然,谢子安这次京里回来立就与老太爷表了衷心——他要考明秋的科举,然后又让老太爷指点他写文章。
  谢子安此举把老太爷哄得合不拢嘴。此后谢老太爷果真找了邸报来看,然后没事就与谢子安和谢尚讲述邸报的内容和本省学政的喜好以及他们的文章。
  云氏看谢子安这幅念书的架势,莫名得觉得明秋谢子安一准能中。
  谢子安有这四点好,云氏便觉得自己嫁的着实不错。
  不过昨天晚上晚饭后,谢福忽然进来和她说大爷要两份表礼,一份要连生贵子花纹的金头面加京里带回来的印花尺头,一份要几样给六岁女童戴的首饰。
  平素家常往来,女眷的走礼都是云氏操持。这是这些年来,谢子安第一次使谢福来要与女客和女童的表礼。云氏当时虽给出了东西,心里却存了疑––谢子安何时亲与女眷送东西了?而且还是金器。
  与谢家有金器往来的只有谢家族人以及谢老爷的舅家、谢大爷的舅家以及云氏娘家这三门姻亲。现忽然添了一家,且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如何不叫云氏存疑?
  不过这几天,谢子安都歇在书房没进内院,云氏也无机会问。于是云氏便日常的使自己的陪房留心着谢福的动向。
  现云氏听陶氏说起谢福是一个人出的门,现又是一个人回来,便就知道事情机密,谢子安不想叫人知道,当下更是留心。
  不过今儿是小年夜。一会儿,谢子安要进内宅送灶,她倒是可以问问。
  果然,傍晚的时候,谢子安进了内宅送灶。事后又去陪老太爷吃了晚饭,方才来了上房。
  和谢子安说了一下年下的往来,云氏乘机问道:“大爷,昨晚谢福进来要了两份表礼。”
  “年后咱家请客,要添一张帖子吗?”
  谢子安听出了云氏言语中的试探也不以为意––云氏若是不问,他反倒要怀疑云氏掌家的能力了。
  “不用,”谢子安摇头道:“这家人和咱们不是一路。”
  “你请了,反倒是让他们为难。”
  “就一样,尚儿过了年就是十一了。”
  “想必跟你打听的人,不会少。”
  “若有人问,你就说我的话,谢尚读书要紧,等他十五后再议。”
  云氏闻言便是一怔,她娘家哥哥的次女云敏大谢尚一岁,她嫂子探过她几次口风。她想将女儿说给谢尚。
  云氏瞧敏丫头相貌才情都是一等的,便也曾问过谢子安意思。当时谢子安也只说两人还小,要再看看,言辞里并未把话说死。
  但现在谢子安特与她说谢尚十五岁后议亲,云氏禁不住想,真到那时敏丫头可就十六了。哪有姑娘家都十六了还没定下人家的?谢子安这是拿定主意不和她兄嫂结亲了!
  其实云氏也不是一定要和她娘家兄嫂结亲。但她冷眼瞧了这几年,家常常走的这些亲戚里,年岁与谢尚相当的,也确实就数敏丫头出挑。
  谢尚的婚姻是桩大事,云氏心里必须有个底。于是,她当即问道:“大爷,您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谢子安闻言也笑道:“人选,我现倒是有了一个。”
  “就是这次送表礼人家的姑娘。”
  “今年虽只六岁,但行事大方,口齿伶俐,比你我先前合计的几个都强。”
  “不过,这孩子的出身差了点儿。”
  “她爹娘,只是普通的庄户。”
  “庄户?”云氏一听就急了:“大爷,您说您要给尚儿娶一个庄户家的姑娘?”
  “庄户咋了?”谢子安不以为意道:“咱太爷爷和太奶奶,不也都是庄户?”
  云氏一口气噎在胸口,竟是无言以对。
  谢家是谢老太爷手上发的家。先前的谢家确只是北城外十里谢家村的普通庄户。
  谢子安想了想道:“先前我在京的时候,曾使谢福拿了那姑娘的八字混在一堆丫头的八字里去白云观找道士批命。”
  “这白云观的道士独拿出这姑娘的八字夸奖。道士说这个八字的姑娘只要今年金秋立住了,必是个在家旺父母,出门旺丈夫的一品夫人的命。”
  “一品夫人!”云氏倒吸一口凉气。自家的老太爷当年还是二甲进士。他运筹多年,最高也才做到从二品。这姑娘批命一品夫人,将来的丈夫也就只有宰相,才能相配了。
  谢子安淡淡道:“难道我会拿尚儿的人生大事开玩笑?”
  儿子从来都是自家的好。谢子安觉得谢尚娶个一品夫人是该的。
  “你当知道,‘小富靠俭,大富是命’。”谢子安道:“这姑娘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场大富贵,我自是要留给咱们儿子的。”
  “更难得的是,这姑娘出身不高,咱们也不用担心她娘家威大,压着咱们儿子。”
  云氏的娘,原就信佛信神。云氏自幼跟她娘进出庙宇,对命运一道,也是极其相信,于是当下问道:“这白云观道士一定准吗?”
  “准不准,”谢子安摊手:“总之,京里的人都信他。”
  其实是谢子安自己先批了红枣的八字后,觉得这个八字太好,好到他都不敢相信––天德、月德、福星、文昌、国印、金輿、驿马、桃花,八大贵人全聚,而且相辅相成,注定富贵无极。所以,谢子安方才使谢福打听了白云观前去算命,帮他核实敲定。
  “巧了,我认识这孩子的爹,原只是个普通庄户,但今秋,确是发了家。”
  “而且,他这场富贵,还是我主动送的。”
  “我拿我的老北庄和他换了那个黄金酱的方子。”
  “那方子说开了,一文不值,但他就是有这场富贵。他赶着我这边东西要得急,耽误不起,才得了这个巧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