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那声音刚一传到我耳里,心中突然一惊,这声音好熟悉,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在车里轻挥了一下手,站在车前的人掏出一个袋子交给刘天,打开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摞钱。
  “我从来不亏待帮我做事的人,找不找的到不要紧,只要大家能尽力就好,各位也辛苦了好些天,这些钱大家分了,当是一点补偿。”车里的人声音低缓,像是在赏赐,完全听不出客气。
  这金主还真是阔气,来头多半不小,打赏下苦一出手每人就是五百,那年月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车里的人好像完全没有心痛的感觉,可我注意力根本没在钱上,还在脑子里思索那声音到底是谁。
  “我这人有两个优点。”那人见我们都拿到钱后,沉稳的继续说。“第一,我向来赏罚分明,只要帮我在北邙山找到西汉的贝墓,之前承诺大家地鼠一根,我看各位这么辛苦,也不能亏了大家。”
  我看见那人在车里慢慢比出两根指头,四周一片喧哗,能到处跑插枝的盗墓贼油水都不多,两根金条运气好也得干三五年,还不说盗墓这行当,指不定就是三年不开张。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车里的人出手这么大方,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事,寥寥数语已经让我们身边的盗墓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至于第二个优点……”那人不慌不忙继续说,他一开口嘈杂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我这人说一不二,那个西汉贝墓各位找不到全当是我天运未到与人无尤,该给各位的酬劳一分钱不会少。”
  那人的声音停顿下来,四周一片死寂,听他说的越多我越是肯定,这人的声音我绝对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不起来。
  “如果是各位之中有人找到了地方,打算中饱私囊隐瞒不说。”车里的人声音开始变的冷冰。“拿了我的钱没替我做事,那就是有错,前面说过,我赏罚分明,对于这样的人……”
  那人没有再说下去,车里的阴影中,我看见他缓缓抬起手,竖起的大拇指在脖子上划动一下,就在他抬手的时候,微弱的光线中,我还是清楚的看见一个被袖口遮挡的图案。
  ……
  那一刻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般,身体不由自主抽搐一下,我终于想起这人是谁,十年前他在我父亲面前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是灭口的意思,难怪他的声音我感觉这么耳熟,这是被我铭刻在心里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声音,只是突然听到完全没想到车里的人竟然就是杀父仇人。
  当时因为年幼,没能记住他手腕上的纹身图案,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记忆,我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反复勾画那图案的模样,就是怕忘记。
  我跟着叶九卿学探墓最大的原因也是这个,父亲极有可能也是盗墓贼,而杀他的人我猜想多半也是这行当里的人,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四方当铺留意每一个来出货人的手腕。
  这个纹身和声音我足足找了十多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到,我一把夺过田鸡手中的探铲,在四方当铺被一群刀口舔血的盗墓贼养大,其他不敢说,血性从来没缺过。
  田鸡和宫爵估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走了出去,直直向坐在车里的人走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晚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报仇。
  刚靠近就被一直站在车前的七八个人堵住了去路,估计是我一脸戾气和手中紧握的探铲让他们警觉。
  “你干什么?”最前面的人用手抵在我胸前,其他几个人的手已经往身后的腰间摸去。
  我面无表情盯着车里的人,从阴影的轮廓看,我可以肯定那人在和我对视。
  ……
  第17章 不共戴天
  十年!
  我第一次距离杀父仇人如此之近,我握紧的探铲已经慢慢抬了起来,而对面那些人的手也从腰间往外拿着什么。
  我的手刚提到一半,就感觉被人紧紧按住,田鸡和宫爵都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抓住我手臂,他们看见我眼神的那刻都愣住,我想他们也能感受到我透着的杀意。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朋友脑子不好使,听说给的钱多就激动。”田鸡力气比我大,硬生生把我拖了回来,嬉皮笑脸给对面的人解释,然后埋在我耳边压低声音。“你他妈傻啊,没看见他们腰里都有枪,没等你抬手就被打成筛子。”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发疯?”宫爵生怕我挣脱,死死抓住不放,疑惑的问。
  我目光落在对面那些人的手中,月色中他们手里拿着的果然是枪,我就一把探铲,莫要说报仇,估计连仇人长啥模样都看不见,这条小命今晚也会撘进去。
  “松手。”我看了宫爵和田鸡一眼,他们多半是没见我强横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慢慢松开。
  我深吸一口气,手还是抬了起来,摸了摸嘴巴,竖起三根手指,冲着对面车里的人大声说:“我兄弟说的没错,听到地鼠就激动,我们兄弟三人当下苦难得遇到好金主,我要三条地鼠!”
  对面负责警戒的人都望向车里,那人又缓缓挥手,前面的人立刻退开,冰冷的声音又从车里传来:“钱不是问题,就看值不值这个价。”
  我舔舐了一下嘴唇,手里的探铲一扬扔了过去,被最前面的人稳稳接住,看了一眼立刻转身送到车边,我只看见两根手指从车窗里伸出来,田鸡的探铲上还残留着土样,那人只搓揉了一下,我清楚的看见他手指轻微抖动一下,显然很激动,然后又缓缓缩回到车中,并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站在车前的人走回来,伸过来的手中已经多了四根黄灿灿的金条。
  “看来我天运到了,我说过我向来赏罚分明,这算是一半酬劳,等你带我找到贝墓确切位置,我再给你一半。”那人的声音透着欢愉,但很快又恢复了沉稳。“你叫什么名字?”
  “顾朝歌。”
  “不错,你也算是福将,三天之后晚上十二点还在这里汇合。”那人说完声音转向刘天,低沉而威严。“人就交给你,他们需要什么你给什么,后天晚上如果我没见到他们……”
  那人后面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笑了两声,刘天脸色煞白的不住点头,那人意思很简单,让刘天这两天看住我们,如果有差池后果怎么样刘天自己清楚,看得出刘天挺怕这人。
  我再一次亲眼目睹那人的车消失在我视线之中,亦如十年前,我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不过凡事不过三,我想后天晚上,我和他之前的恩怨应该可以一笔一笔算清楚。
  “你当过兵?”等金主走后我一脸严肃的问田鸡。
  他茫然的点点头。
  “你既然进了这行当,门路应该有,能不能搞到枪?”
  “……”田鸡和宫爵一愣,好半天田鸡还是茫然的点头。
  我把剩下的两根金条交到田鸡手里,面前严峻的说:“后天晚上之前帮我买枪,长短都行,只要能杀人就可以。”
  “……”他们两人依旧惊诧的看着我,宫爵问。“好端端的你杀谁?玄武挂印之地我们已经找到,我们自己也能挖,你怎么让金主也知道?”
  “那个金主就是十年前杀我爹的人,今儿让我撞见,这个仇我等了十年,找月宫九龙舫就是为了报仇,现在这事简单了。”
  “杀你爹的人?!”宫爵一怔吃惊的问。“金主的样子你都没看见,你……你确定?”
  “我亲眼看见他杀我爹。”我直视宫爵加重语气。“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就知道你刚才动了杀机,在你旁边我看你那眼神就不对,打仗的时候人就这眼色。”田鸡拉着我胳臂一本正经的说。“幸好我拉住你,我给你说,这事恐怕不简单,你千万别冲动,刚才我仔细看过,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是77式手枪,主要是用来配备高级军官和特业人员,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而且那些人站立的方式和握枪的动作,我可以肯定是受过军队训练的。”
  我和田鸡对视一眼,他的目光很肯定,加之刘天说的话,看来这人身份真实非比寻常,而且举手投足和说话的方式,很明显是有权势的人,如果没估计错,陈文被抓也应该是这人的安排,足可见这人的权利恐怕还小。
  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和盗墓贼怎么也不应该扯上关系,可他为什么要杀我父亲,这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惜当时年幼,我烧掉父亲交给我的那本笔记,后来才意识到上面可能有加密书写的内容,但现在我已经无法再找到答案。
  “管他是什么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就是天王老子,后天晚上,他欠我爹这条命也得填上。”我看着田鸡语气诚恳严肃。“这地界我不熟,要是在成都我也不麻烦你,现在赶回去时间也不够,这个忙要是帮了我,这情分这辈子我要是还不了,下辈子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
  田鸡和我对视片刻,表情坚毅刚直,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宫爵见田鸡居然走了,一脸冷峻的说:“这不是小事,要出人命的,何况对方又不是普通人,我不阻止你报仇,可你这样做太冒失,还是稍安勿躁,先通知叶掌柜,至少你得给自己想一条退路。”
  “只有两天时间,我赶不回去,而且现在刘天也不会放我们走,我等了十年才找到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他。”我语气坚定的回答。
  第三天中午,田鸡回来,关上门把一大包东西放在我面前,拉开里面除了一大堆子弹外,就是三把长枪,田鸡说是五六十式半自动冲锋枪,他打仗时用的就是这种枪,威力大杀伤力强。
  还有一把五四手枪,田鸡说再好的就搞不到了,虽然老旧但威力绝对够,让我放在身上防身。
  “这……这是手榴弹?!”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木柄的手雷,瞠目结舌的问。
  “对方人多,万一有变故,这东西还能应急。”田鸡一本正经的点头,拧开保险套上拉环。“记住了,这东西引爆时间是3秒,别把自己给炸了。”
  田鸡说完就开始教我怎么压弹、上膛和开枪,我和宫爵都有些茫然,看着田鸡热血沸腾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去报仇。
  等教完后,我收起袋子,拍了拍田鸡肩膀,然后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交给宫爵:“我今晚要是有三长两短,你帮我把这个带回成都交给叶九卿,告诉他这十年谢谢他栽培,还有,帮我给四方当铺里的人鞠躬,说小爷谢谢他们养大,这情义我下辈子再还……”
  “你是去报仇,又不是送死,搞的跟交代遗言一样,这些肉麻的话要说你自己说,我说不了。”宫爵把我手里的项链推了回来。
  “今晚凶险你们两人就别去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又把项链递到田鸡面前。“这项链交给叶九卿,告诉他贝墓的位置,他会带人挖的,叶九卿仗义,绝对不会亏待你。”
  “你说这人我又不认识,当初可是你拉我入伙,许我的可是随侯珠,还有那什么,在天上飞的宝船,我看你这人挺重情义,爷们总得说话算话,别拿其他的糊弄我,你报你的仇,报完了咱们接着挖。”田鸡给五六十式半自动冲锋枪上好弹夹,熟练的拉动枪栓,用枪托把我手里的项链推了回去。“何况我答应过你一起搭伙,你人还没死,咱们就是伙计,战场上我不会丢下战友,现在也不会丢下伙计。”
  像田鸡这样一根筋的单细胞,我没指望说服他,转身去看宫爵,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把五四手枪拿在手里。
  “别这样看我,没想和你同舟共济,师傅交代我跟着你找月宫九龙舫,你没死之前我都得跟着你,今晚你要是躺北邙山上,我也得把你尸首带回去交差。”
  我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心头有些热,眼睛已经很久没湿润过,在四方当铺那帮穷凶极恶的人告诉我那是软弱的表现,可突然发现,我很庆幸身边还有让我软弱的人。
  第18章 鬼谷机关
  晚上我们按时赶到北邙山汇合的地点,我一直紧握着手里的袋子,我曾想过这一天,也在心里勾画过无数复仇的场面,可能是和一帮盗墓贼生活了十年,身上多少有一些匪气。
  在幻想中,我最后都是只身赴会,和杀父仇人各自拿着刀或者是剑,站立在某个山巅或者房顶,反正是很高的地方,总会有一段激扬澎湃的开场白,虽然我从未看清那人的脸,但最后我都得偿所愿手刃仇人。
  想象中充满了武侠的味道,可从来没想过,真正到这一天,我拿着的却是枪,曾经见到仇人时要说的话,现在一个字也记不起来,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就一个很麻木的念头,看见人就开枪!
  等我们到达的时候,前晚负责警戒的七八人已经到了,我在人群之中张望,有些慌乱的发现并没有看见那晚的车。
  “金主……金主为什么没来?”事情发展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带我们去贝墓,挖开以后随我们进墓,找到里面的东西,你自然会见到金主。”站在前面的人面无表情的说。
  “那不成,金主总得露个面,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过河拆桥。”我压根都没想过今晚要去挖墓,脑子里全是复仇。
  那七八个人根本不理我,而是看向刘天,他一脸干笑赔不是,然后转身瞪了我们一眼:“有没有规矩,掌眼和金主不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这么多废话,事办完会带你们去见金主。”
  我和宫爵还有田鸡对视一眼,没料到会有这个变故,看样子那个贝墓必须得挖,我们带着其他人来到贝墓入口,刘天特意挑选了十几个盗墓贼,应该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根本不用刘天吩咐,麻利的加固了入口周围的土层,并放下绳索,个把小时不到一切都准备妥当,所有的过程都鸦雀无声但井然有序。
  先下去了三个人负责探墓,很快返回在洞下对上面说,墓道前面有巨石墓门,闭合紧密无法开启,让上面把炸药送下去。
  “这贝墓上面全是石块,而且是先挖掘出墓坑后再用贝土填充,墓室四周没有支柱,还敢用炸药?”我一听大吃一惊,蹲在洞口大声说。“何况那墓门少说也有几吨,就算你能炸开墓门,墓也会随即坍塌。”
  下面的盗墓贼望向我旁边的刘天,怎么挖墓都是由腿子说了算,我本不想插手,可是万一这墓毁在这些人手里,我现在根不不在乎什么随侯珠,我只担心就再没机会见到金主。
  “再下去几个人,带上工具直接在墓门上开一个洞。”刘天能当上腿子估计也有些本事,带来的人对他言听计从。
  那墓门虽然坚固,如果是老手,顶多一晚就能在上面开出一个洞,看来今晚只能在上面等着,谁知道刚坐到地上,忽然听见洞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所有人都一惊,围到洞口边,刘天在上面大声喊着下去的人,半天都没有反应。
  上面剩下的十几个盗墓贼面面相觑,刘天脸色一沉,再让三人下去,没多久我们在洞口看见最先下去的五人被搀扶出来。
  从洞口拉上来,五人浑身是血,其中两个已经断气,另外三个也奄奄一息,身上被锈迹斑斑的箭射的像刺猬。
  “墓门有机关,就是为了防止被盗。”宫爵蹲在那些人身旁,拔出一支箭端详半天。“这是弩箭,从伤口看是近距离射出,这古墓少说上千年,机关居然还能用。”
  “你能不能开?”我问。
  宫爵点点头。
  要见金主就必须挖开这个贝墓,刘天带来的人盗墓应该都是好手,可说到机关,恐怕不是这些人能解决的,何况这会功夫已经死了两人,刘天和其他的盗墓贼也不敢贸然行事。
  “我们下去,打开墓门以后,再让你的人下来。”我一边系上绳子一边对刘天说。
  下到墓道,看见一路上全是斑斑血迹,田鸡虽然是下苦,可干的都是挖墓的活,真正下到墓里还是第一次,他什么时候把带来的枪拿出来我都不知道。
  “你拿这玩意干嘛?”宫爵诧异的问。
  “谁知道下面有什么,手里有家伙事心里踏实。”田鸡完全是本能反应。
  “墓里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死人,这都上千年了,骨头都化成灰。”我有些鄙视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打仗杀敌你都敢,到了这里咋变的这么怂。”
  “一码归一码,活人我当然不怕,就是跑到死人睡的坑里,你们想,活人有鼻子有眼的,长什么样我心里还有底,这埋在地下的人会变成啥样我就不知道了。”田鸡有些不自然的拧了拧身子。“想想心里就瘆的慌。”
  “瞧你这点出息,我打小就是吃死人饭长大的,我爹是给人抬棺材的,要不是那年月死的人多,我估计早饿死。”我不屑一顾的笑了笑。“我感觉死人比活人好,死了就像是睡觉,也不烦你多清净,就是……颜色有些不是太好看,刚死的人泛青,乍一看人皮青蛙似的,过个五六天慢慢就发白,像是抹了面粉似的,身上的肉没弹性,全贴在骨头上,和风干的腊肉差不多,再长一点就开始变黄……”
  “你够了。”田鸡喉结蠕动一下打断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