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他们绝望地拼命抽马加快速度,可一路疲惫不已的马怎么赶得上身后不紧不慢的追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被不断拉近。
  贺之年近乎脱力地命令己方反击,妄图击落追兵的弓箭手,可对方灵活善变的阵形与从容不迫的应对令他扼腕生恨。
  这只队伍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像是像极了一个人……
  直到对方彻彻底底地截住出逃的队伍,那人打马上前来,他这才如遇雷击:“是你!”
  卫枢!
  “殿下,”卫枢抬头与他对视,斗笠之下的一双眼睛好似寒潭,“好久不见。”
  贺之年慌张地回头去看遥遥在望的平津卫渡口,果见杜弑带兵自昏暗间冲出,竟是早早布置好军力,给他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你早便知道!你是故意的!”他抬手抹去脸上哗啦啦的雨珠,似乎要大声斥破卫枢的狼子野心。
  夜幕间的大雨犹如瓢泼,冲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全体追兵驻马静立,无声无息地欣赏了半晌废太子恍若疯魔的失控。
  哒,哒,哒……
  卫枢策马向前走了两步,这下与贺之年的距离更近,对方几乎能看清他掩藏在斗笠之下的半张冷硬的下颌线。
  贺之年本能地察觉危险,瞳孔紧缩。
  不,他不能死!
  苍白的手一抽缰绳,他顾不得四下追兵环顾,再次打马狂奔起开。
  身后传来弓弦危险的张开声,卫枢双臂绷直好似铁铸,一双幽深的眸子似狼一般盯紧了试图逃脱的猎物。
  那只玄铁重箭也似包含了主人的怒火一般,飞旋着划开雨幕,在贺之年身上溅开一朵凄厉的血花。
  惯性之大,竟使得贺之年一下子从马背之上跌落,翻滚着落入了泥浆之中。
  他扑哧喷出一口血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卫枢逐渐临近。
  “是你,是你!”
  “可怜我如今方才明白,卫大人,原来你早就知晓一切,看着我如跳梁小丑一般挣扎。”
  贺之年抬手捂住血流汩汩的左臂,用最后一丝力气质问卫枢。
  “本宫报复杨氏满门之时,便有人进言以火油焚烧。可偏偏被你抓到了一个正着,以致父皇加重疑心。”
  “谋划出逃之事,又有人来禀告北面玄武七营兵力空虚,被你借调。如今想来,再也是你早早对本宫设下的圈套!”
  卫枢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位狼狈不堪的天潢贵胄,静静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
  待到贺之年的话说完了,他这才在四周的一片寂静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
  “天文历法讲究一个因果循环,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
  今日……
  贺之年猝然抬头。
  今日是三月十五!
  正是去岁他命人与行人岭刺杀卫夫人的日子!
  当日卫夫人饱受追杀之苦,他便也要自燕京到平津,一路光明正大的追杀自己。在自己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刻,亲手掐灭自己的希望。
  就连卫夫人左臂中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地在今日挽弓搭箭,一箭将自己从马上射下。
  三月十五,一年时日过去,他特地择了这个时间点,伤他左臂,分毫不差。
  “您死死咬着本宫不放,竟是为了一个女子?”
  卫枢轻轻一笑,好似眉眼都温和起来。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双皂靴踏在贺之年的身前:“是又如何。”
  第68章 侯爷回来了
  一步, 两步……
  那双崭新的皂靴蹋在泥地里,一步一步地靠近。
  贺之年惊恐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腰间悬挂的那一方宝剑。
  泛着乌光的剑鞘随着那人的不疾不徐的步伐微微晃动。玄铁铸成的剑身无需出鞘,便给临近的人带来阵阵寒意。
  “不, 我是陛下之子, 你不能杀我!”他慌张地避过那人掩在竹编斗笠之下的眼睛,曲着身体连连后退, 任凭泥水沾染了衣襟也无暇顾及。
  卫枢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半晌, 直到贺之年左臂之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混着泥浆浸入地底,这才淡淡开口:“微臣无意在此取您性命。”
  相信那个刻薄寡恩的帝王不会令他失望, 自己倒也乐得少沾染一些血腥。
  挥手示意下属小将把人带下去:“好生照料这人,太极宫有人要见他。”
  银甲小将抱拳称是:“大统领放心, 小的一定把人妥妥当当地带回去。”
  他一边应和, 一边动作粗暴地制服了愤恨的贺之年, 押着对方离开, 留给上司一片清净的空间。
  “哈哈哈哈!”杜弑一脸畅快地走上前来,“好家伙,咱们终于把这废太子的老巢给一窝端了。你瞧瞧, 这有多少好东西啊。”
  “你也在平津卫盯了不少日子, 怎么还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卫枢实力嫌弃属下。
  “瞧您说的, 这天天瞅着这些宝贝眼馋, 跟把这些银子抱在怀里那能一样吗?”八尺大汉嘿嘿一笑, 顾自乐得不行。
  眼珠转了转,杜弑忽然一阵痛惜, “想想这三百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皇帝老儿,去修那什么劳什子摘星楼,我就生气。”
  这都够多少个像他这样的单身汉娶媳妇了!
  咱们真的要拱手让人吗?
  他迫切的目光包含着满满的期盼, 期待地望着主子。
  “这三百万两取自夹金山,蜀中不知多少流民为此妻离子散,自然没有白白供陛下修道的道理。”
  提及远在燕京城的那位陛下,卫侯爷的眼角眉梢尽是冷意。
  “那属下先拿一块,权当是劫富济贫了!”杜弑欢快地伸出自己的爪子,捞了一块亮闪闪的大银锭子,正打算放在嘴边咬一咬。
  “哎呦喂!”
  卫枢手下生风,眼疾手快地自他手里把银子拍落,险些硌到了杜弑的牙。
  可怜巴巴的侍从差点没眼含热泪,却只听见卫侯爷冷漠的声音。
  “这银子我自有用处。”
  铁血镇压完不安分地憨憨下属,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拉着杜弑避开这一片兵荒马乱的区域。
  “你且随我来。”
  杜弑不解地挠了挠头,诧异地看着侯爷手中的一应物件儿,“您拿绷带做什么?没瞧见您受伤了呀?”
  卫侯爷被他不知避讳的声音气得咬牙切齿:“你现在便知道了!”
  他挑开逐寇银亮的剑身,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月白的袖口便被剑气划破,直直地贴上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伴着杜弑“侯爷傻掉了”的目光,滴滴答答地鲜血顺着卫枢的衣摆流下。
  单纯的杜煞神眼睁睁地看着主子,把血一滴不剩地抹在了崭新的月白衣衫上。
  之后,他迟迟明白过来:
  就他娘的离谱!
  争宠还能用这法子?
  特地穿上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月白衫子,特地自个儿把自个儿手臂划破,特地把他这个单纯的孩子拉到背人处串好口供……
  学到了学到了,他有这手艺还怕娶不上媳妇?
  在卫侯爷威逼利诱的眼神之下,杜统领含泪屈从,兢兢业业地拿绷带把卫枢包成了身受重伤,半身不遂的模样。
  这……
  是不是太夸张了?
  卫枢的眼神探究,透着一股子不信任。
  “您放心,保管骗…呸,哄得夫人眼泪直流,对您心疼不已。”杜弑拍胸脯打包票。
  好吧……
  卫侯爷被他搀扶着出了这个偏僻的小树林,杜弑仗着主子行动不便,一下打落他的斗笠。
  卫枢被他偷袭的猝不及防,不顾杜弑满脸赔笑地解释“这般更为逼真”,毫不相让地把他的斗笠也揪掉。
  两人被那瓢泼似的大雨一淋,当下如落汤鸡一般好不落魄,直叫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大统领!”
  外间的小将瞧见二人这副惨烈样子,当下大惊失色,差点没跪下去。
  这林子后面还有伏兵不成?
  “来人呐!来人呐!”
  “噤声。”卫枢行动不便,即使红着脸想要喝止住他,还是慢了半步。
  这下可坏了菜……
  军中的汉子嗓门最是洪亮,相当于免费的吆喝,一下子把众人的眼光纷纷吸引到这里。
  卫大统领,杜副统领: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就很苦。
  苦归苦,尴尬归尴尬,两个难兄难弟努力稳住了波澜不惊的面孔,以冷冰冰的眼神无声制止银甲小将询问的步伐。
  近了,近了……
  他们终于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借着青布车帘阻挡了车外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洗礼。
  万年糙汉杜弑定力到底还是不够,差点没尴尬到脚趾抓地。还好卫侯爷比他强上许多,倔强地支撑着伤痕累累(bushi)的身子,淡定地处理完了收尾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