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
  此事太过突然惊人, 震得阖殿人瞠目结舌,冯贵妃呆若木鸡, 妃嫔们面面相觑, 太后亦惊得嗓音提高, 紧抓着温蘅的手急道:“阿蘅,你在胡说什么呢?!!”
  温蘅道:“女儿没有胡说,确已与武安侯和离。”
  太后急得看向沈湛, “明郎, 阿蘅说的可是真的?”
  沈湛眸光微垂,“……阿蘅……公主殿下,所言为真。”
  太后今日本来欢喜异常,这一下子正如雷轰电掣,惊急不解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下首惊怔的皇后反应过来, 立急斥沈湛, “明郎你疯了不成,好好地为什么要和离?!!”
  沈湛微张了口, 还未言语,温蘅即已清声道:“是我提出的和离, 武安侯只是尊重我的意愿,请娘娘不要怪罪于他。”
  皇后怔怔地看向温蘅, “……为什么呀?你们……你们不是一直都恩爱有加吗?……怎么说和离就和离……可是明郎做下什么错事, 惹得你伤心了?”
  她急道:“他要真做错事, 惹得你伤心了, 本宫这个做姐姐的,第一个饶不了他……”
  温蘅摇头打断皇后的话,“成亲十五个月来,武安侯待我一直很好,没有半点对不住我,我与武安侯善始善终,如今和离,只因我二人并无缘分,对武安侯并无半点怨尤。”
  “……并无缘分……什么叫并无缘分?!”太后急看沈湛,“明郎,你说句话啊!”
  沈湛静看着温蘅道:“……微臣与公主殿下,确实并无缘分……”
  太后着急道:“胡说!!寻常人家夫妻过不下去,从情淡、争执到和离,至少得耗上几月几年呢!你们昨天还好好的,如胶似漆,怎么一夜之间,就闹得要和离了,缘分就没了?!”
  温蘅道:“其实我与武安侯成亲数月,即发现男女之情寡淡,可做友人,难做夫妻,本该早些和离。只是世人在婚姻之事上,对女子更为严苛,武安侯心善,担心太早和离,于我妇德声名有损,遂与我约定三年为期。
  后来,我与母后相认,武安侯原先顾虑我出身寒微,太早和离,会令我饱受世人非议,回到琴川城后,也要受人指指点点,难以抬头,可我既是母后的女儿,这些顾虑,便都不存在,相认不久,我与武安侯,即已准备和离。
  昨日,母后来漪兰榭告诉我,今晨,陛下将正式昭告我的身份,封我为公主,夜里,我与武安侯商议后,已写下了和离书,此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温蘅平静地看向沈湛道:“愿侯爷相离之后,早日觅得真正有缘的好女子,喜结连理,生儿育女,一世无灾无难,两情长久,白首不离。”
  “……愿公主……愿公主殿下相离之后……”
  沈湛眼望着温蘅,微|颤着唇许久,祝她再觅夫婿的话语,终是说不出口。
  太后听阿蘅这一通话都听懵了,“……你们平日里那般恩爱,难道是装出来的吗?!你们有孩子了啊!!”
  温蘅道:“我与武安侯,虽无夫妻缘分,但在诗书琴棋等风雅之事上,颇为相投,平日里,也敬重彼此为人,可说是知己好友,当年在琴川,也是因为志趣相投,才相识相交,只是我二人不懂情爱,以为这是男女之情,匆匆成亲,铸成大错。
  知错当改,平日里,我与武安侯显得颇为恩爱,一是因为我们实为知己好友,关系本就亲近,二是因为我们既约定了三年之期,这第一年,自然会在外人面前,装得恩爱些,逐年冷淡,最终和离,显得顺水成章,外人看来,是因我二人夫妻情淡而和离,并非任何一方,有何过错。
  至于孩子,那是我与武安侯,一次酒醉忘形,意外而来,稚子无辜,我与武安侯商议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由我抚养。”
  听阿蘅说,之前种种,都是佯装,太后心中真是难过至极,她紧搂着阿蘅的肩,苦心劝道:“自你嫁给明郎以来,这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谁人不说你们夫妇,羡煞旁人?说不定是戏假情真,你们早已动情而不自知呢?阿蘅,你已经怀有身孕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一个人生养,太辛苦了,不如再等一等,试一试,既然你们之前约定三年,那就先把孩子生下,试着再和明郎过上些时日,等满三年之后,再谈是否和离好不好?”
  太后又看向沈湛,眸中已有恳求,“明郎,你说好不好?”
  沈湛眸光幽闪着望向温蘅,颤唇不语,温蘅摇头道:“知错当改,人世韶华有限,不能一错再错,误了终生,今时我与武安侯和离,尚可为知己好友,若明明无情,却硬作夫妻,长久下去,终有一日,会成怨偶,等到白首时互相怨憎,两看两相厌,一生韶华将终,悔之晚矣。”
  沈湛眸中哀色愈深,低下头去,太后见这两人铁了心要分开了,急得无法,又无话可劝,看向一直低着个头、捧茶不语的皇儿,推他道:“弘儿,当初是你赐的婚,今日他们闹着要和离,你也该劝劝!”
  皇帝抬起头来,微张了口,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看神色平静的她,又看向明郎,见原低着头的明郎,也看了过来,微冷的嗓音中,讽意不加掩饰,“陛下乃明君圣主,一言一行,堪为天下表率,所思所想,皆是社稷苍生,微臣家事,岂难劳陛下操心,微臣与内子和离之事,不敢劳陛下相劝。”
  温蘅接道:“武安侯说的是,我与武安侯之事,不敢劳陛下费心。”
  讥冷的话语接连砸来,有如被这夫妻二人,左右开弓,各甩了响亮的一耳光,皇帝心中涩闷难言,默默地阖上嘴,捧着早已凉透的茶杯,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温蘅起身朝太后跪下,“我知母后劝和,是为了我与武安侯着想,但我与武安侯,确实缘分早尽,强作夫妻,早晚有一日,会成孽缘,与其磨到那一日,虚度半生,不如好聚好散,武安侯与我,都不是三岁小儿,和离一事,并非心血来潮,都已经过深思熟虑,我们必不后悔,请母后不必再劝。”
  “阿蘅……明郎……你们……”太后伤心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是重重地叹了一声。
  有些话,别人不能问,皇后问得,她记得去年冬日,她曾将弟妹与弟弟,请至长春宫用宴,想要说和弟妹与母亲和好,搬回武安侯府去,但在她的百般劝说下,弟妹始终沉默不语,后来午宴结束,即匆匆请退,弟弟后来私下告诉她,春日里弟妹与她兄长在外饮酒被人下毒、夏日弟妹兄长被诬入狱,以及弟妹涉嫌谋害贵妃与龙裔一事,都有可能与母亲有关,怨结难消,轻易说和不得,是否此次和离,是母亲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也和母亲脱不了干系。
  于是这日黄昏离开昭台宫后,皇后派人将沈湛宣召至她宫中说话,直接问他道:“……你与弟妹和离之事,是否与母亲有关?”
  沈湛避而不答,只低声道:“此事,姐姐也别再劝了。”
  皇后与沈湛乃双生姐弟,自小一起长大,再了解弟弟不过,见他虽说话语气平静,神色亦平静无波,似这和离之事,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但眸中伤痛藏得再好,亦因太满而不由流露出几分,哪里是毫无男女之情,分明是伤心难抑,即使此事真与母亲无关,弟妹所说为真,弟弟他,恐怕也已暗对弟妹动情了。
  皇后在心底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反是弟弟沉默许久,抬眸凝看着她道:“当年陛下将选太子妃,姐姐主动送上同心佩,表明心意,后如愿成为陛下未婚妻,又成了一朝皇后,这些年来,可有为当年的决定,后悔过……”
  皇后淡淡笑道:“悔不悔的,说了有什么意思,寻常女子能和离再嫁,皇后能吗?个人的选择罢了,无谓言悔。”
  沈湛道:“陛下待姐姐……”
  皇后摩挲着拢在腕处的缠丝佛手镯,轻道:“说实话,姐姐九岁那年,悄将同心佩送给陛下时,虽是想做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想做与他执手一生的妻子,但没想到,陛下在收下同心佩后,竟然真同先帝去说,要娶我为妻。虽然姐姐那时还小,但能隐隐感觉到,姐姐待陛下,似与陛下待姐姐不同,姐姐对陛下,因隐有男女之情,而心生亲近,想对他好,而陛下对姐姐……”
  皇后淡笑着看向沈湛,“……是因我是明郎你的亲姐姐,而待姐姐很好,就像明郎你,因为嘉仪是陛下的亲妹妹,而待她很好一样,如今想来,当时想做太子妃的世家女孩,岂止姐姐一个,像姐姐一般,私下暗示情意的,又岂会只有姐姐一个,但陛下只收下了姐姐的同心佩,只去同先帝说,愿娶姐姐为妻,只是因为姐姐,是你的姐姐罢了。”
  她低低叹道:“可姐姐那时小,不明白,以为有些事情,只要缘分使然,走到一起结为夫妻,天长日久地相伴着,就会有了,后来陛下登基,封姐姐为皇后,将近四年,后宫只有姐姐一人,史所未有,姐姐还真以为,相守相伴,将有真情。
  但四年未满,陛下开了选秀,自此宠爱冯贵妃,姐姐起先两年装作大度,实则心中怨嫉,在冯贵妃有孕后,更是焦灼不安,可后来时间久了,冯贵妃不幸流产,姐姐看着陛下宠爱冯贵妃,心中竟渐渐淡了,原本那颗伤心妒忌的心,也不知何时磨平磨圆了,许是想明白了吧,有些事情,命里没有,就是没有。
  天下夫妻千千万,真正两心相许、恩爱白首的,能有多少,平平淡淡、彼此敬重地相伴一生,也是一种夫妻之道吧,身为皇后,能得四年后宫一人之尊重,陛下这几年与母亲在前朝斗得再厉害,也没有迁怒姐姐,在后宫苛待姐姐半分、对姐姐甩过半点脸色、说过半句重话,一如往昔信任敬重,姐姐这心里,也不愿再多想什么了,无谓多想,多想平添怨尤,且这般一日日地过吧。
  皇后看着沈湛叹息道:“原先你几度婉拒嘉仪,坚持娶了弟妹,姐姐以为,弟弟你的婚姻,同姐姐不一样,是真像诗里的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想到……”
  沈湛垂目不语,皇后所看不见的角度里,眸中阴霾积涌,如能噬日。
  翌日,圣驾回銮,武安侯夫妇和离的消息,亦如昨日楚国夫人受封永安公主一事,传遍京城。
  从前的楚国夫人,如今的永安公主,瞬间成了京城名声最为炙热的女子,身处风口浪尖,在贵族王侯内宅、平民酒馆茶楼,频频被提,引得民众热议纷纷。
  这两桩事,民众议来议去,都无非是永安公主、武安侯、太后娘娘等,谁也不知当朝圣上,在里头搅和了多少浑水。
  搅浑水的皇帝本人,回到建章宫,召见裴相等人,处理了几桩要紧朝事后,批阅奏折,他批了一大半后,正觉有些困倦时,见赵东林躬着身子,捧着个紫漆描金小方盒,溜溜地疾走过来了,问道:“这是什么?”
  赵东林恭声道:“这是永安公主派人送给陛下的。”
  皇帝登时精神抖擞,他心中惊惑,虽然知道不应该不可能,但心里,仍是不由地泛起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小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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