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洋洋自得
  第五节 洋洋自得
  还有一部分人却盯着舱壁上的图纸,闷声不响,静静地观察。
  他们知道,在这渔家历史发生根本变革的时刻,为了决定自己这一步怎么走,这一句怎么说,怎能不仔细考虑,反复思索。
  这一步,这一句,举足轻重。
  在默默观看的人群中,突然走出健朗威武的白胡子老渔人危说章,对着他的孙儿,严厉地说道:
  “月亮,你一张嘴巴到处乱夸,小心点就是的。你跟老子回船去!”
  老渔人走过去,对着争吵的人们,手里的湘妃竹长烟杆一挥,喝道:
  “不听话的,都给我回船去。”
  说毕,老渔人拉着蓄偏分头的小伙子匡月亮,脚步匆匆地离去。
  渔人们各自散开。
  只剩一群身背浮筒的伢子妹子们,偏起脑壳,左瞅瞅,右看看。他们天真的小脑壳里头,还无法弄清楚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周小芹见此情景,心里好生诧异。
  她对白胡子老爷爷危说章的举动极为不满,但又不敢惹怒他。
  她几多想把散去的人们喊回来,让他们继续谈谈对图纸的看法。
  忽听有人呼喊:
  “小芹!”
  呼喊的人正转身走过来。看样子,五十开外,两边的脸腮看不到一根胡子,只是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春柳湖的波浪一般。
  他身穿青布短裤套灰布褂子,上面粘满鱼涎和星星点点的鱼鳞片。
  他走近周小芹,张了张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周小芹问:
  “腊庭伯,你话到嘴边,怎么又吞回去了呢?”
  “我没得说的。”
  陈腊庭摸摸后脑壳,又转身走了。
  周小芹还要追问,不由得想起自家渔船上的炉锅里正煮着饭,拔腿朝船上奔去。
  她踏上船头,一股烧焦了饭的狐臭味扑鼻而来,一看火舱,只见浓浓的蒸气和蓝色的焦烟混合着,在船棚上空翻腾滚动。
  她扑向火舱,揭开炉锅盖,洁白的饭面,呈现着块块焦黄的斑点。
  “哦呀!该死!该死!奶奶晓得了又会责怪我做事不牢靠。”
  她自言自语,不觉好笑极了,又埋怨道:
  “俺奶奶呀,还蹲在幺舅船上,不接不回来,真的不体贴孙女儿。”
  指挥船上的卜思源,听到人们已经散去,伸了伸懒腰,从铺上慢慢腾腾地爬起来,穿好衣服。
  他窝着一肚子的气,把心一横,不怕人家责骂他睡懒觉,尽管太阳早就挂在了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杨柳树的尖尖儿上,他也觉得理直气壮。他每天为大家奔波操劳到深更半夜,偶尔睡一睡早觉,又有何妨?这是一百零一回吗?
  卜思源爬出一号机动指挥船舱口,大模大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穿上干干净净的胶底布鞋,理了理披发头,整了整上衣襟,双手剪背,仍保持平时的姿态,威风凛凛地走下跳板。
  “来哒,来哒!泥鳅你看,他来哒!”
  “虾婆,快些跑!牛皮!往这边来,莫被他抓到哒!”
  此时,左瞅右看,没弄清是什么名堂的伢子妹子们,一见卜思源,都畏惧地哄然跑掉了。
  卜思源见伢子妹子们如此害怕自己,脸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笑容。
  他心里想:贴张图纸要什么紧?胀饱了肚子没事做。尽管贴吧!几只鳑比子鱼,尽你们的力气兴风作浪嘛。休想让你们左右春柳湖。什么连改、定居,他不支持,要反对,你们想也罢,讲也罢,画也罢,都只能是画饼充饥。
  他从跳板走上滩岸,回头朝一号指挥船舱壁上看了看,那张图纸上签署的名字跳进了眼帘。
  署在最前头的名字是胥大海。他明白胥大海为什么要领这个头,因为他的入党问题确实因为他的反对没有顺心如意。这很好理解,因此事胀满了一肚子气,不找个地方发泄,肚皮能不破吗?只好弄出这一张乱七八糟的图纸,讨好黄春江,与他卜思源作对。
  不过,卜思源还是有一点后悔,当初不该为了抬高自己,有意思地把不批准胥大海入党的事透露出去。
  然而,万万没有料想到,雷红菱、李清波这帮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共青团员,竟然也跟着胡闹,拆他的台呀!
  卜思源气愤极了,脚一顿,竟自骂出了声:
  “不识好歹,真是黑心!”
  卜思源今年43岁,高个子,冬瓜似的长脸盘,头发又粗又黑,连鬓的络腮胡子刮得溜溜光,嘴巴周围和脸腮上一片乌青。
  平时,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把小刀和一面小圆镜,为的是专门对付这恼人的络腮胡子。
  只要他独自闲下来,就坐在船舱里,靠着舱梁,修饰他的脸腮。
  三分人彩,七分打扮。
  他的劳作,常常赢得人们让他心情舒爽的夸奖:
  “嘿嘿!看卜支书的相貌不过三十出头啊。真是越活越年轻呀!”
  “这人呀!进入新社会,一切都变了。看看卜支书,这些年来,不但不显老,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有精气神了。像个年轻后生了。”
  卜思源听了这些赞美之词,连连点头说:
  “没错。旧社会让人变成鬼,新社会让鬼变成人。像我这样在旧社会里被渔霸徐铭烈骂成穷鬼的人,现在挺胸抬头过日子,成了真正当家作主的人。而徐铭烈则早已变成了地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