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不停的在张芳面前绕,张芳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了。
  “你说小斌和小炮,哎哟,你那俩舅舅可疼他们了,不比城里没房子住,我们农村的土炕,随他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张芳点着小丫头的鼻子说。
  超生听见另外两个哥哥过的好,开心的小嘴巴都咧开,无声的笑了。
  不过虽然超生高兴,但看到外婆来,妈妈并不高兴,因为外婆是来替妈妈做媒的。
  “你看看你,译民躺了快一年,转眼都该臭了,月牙,妈心疼女婿,但更心疼闺女。你啊,该给自己另找个男人啦。”张芳语重心肠的说。
  陈月牙向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回头看一眼床上的贺译民:“妈,你就甭想了,早晚译民都能醒过来,真的。”
  她每天给贺译民输的是最好的营养针,每天四五遍的替他挪身子,擦身体,按摩肌肉,他怎么可能醒不过来?
  但张芳不这么想啊:“这都好几个月了,译民就没有醒来的动静,他爸和他俩兄弟嫂子都不管他,你干嘛还一个人守着他?”
  “他兄弟不是不管他,他俩哥哥都在乡下,又没有正经事儿,城里又没住的地儿,来干啥?”陈月牙说。
  张芳凑近了闺女,悄声说:“要我说你先考虑考虑,程大宝他妈昨儿还专门到肉联厂找过我,说她家大宝不嫌弃你带孩子,到时候你可以带着超生,剩下三个男孩儿我替你养着,你和程大宝结婚,咋样?”
  程大宝,就是程春花的弟弟。
  跟陈月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当初陈月牙和贺译民没结婚的时候,追陈月牙追的紧着呢。
  等她结婚之后,程大宝自己也找了别的女人结婚了。
  而贺译民这儿也有个巧宗儿,程春花有个妹妹叫程睡莲,也在钢厂上班,当初看上贺译民,还专门追过贺译民,不过给贺译民拒绝了。
  程春花的妈叫何向阳,眼见得自己看好的儿媳妇和女婿居然成了一家子,气的差点没梗过去。
  谁知道去年贺译民出了事,成了植物人,何向阳乐的哟,在胡同里一个蹦子差点没乐的蹦掉门牙,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福气,没娶陈月牙那个丧门星,瞧瞧,陈月牙个丧门星把丈夫给克昏迷了吧?
  也说自家闺女运气好,没嫁贺译民,可看吧,贺译民一表人材又怎么样,成个植物人了。
  结果她咧大了嘴巴还没笑完,过阵子,她自己的儿媳妇跑派处所报案,说给程大宝家暴差点打死,要离婚。
  程大宝要离婚,好啊,何向阳早看儿媳妇不耐烦了。
  嫁过来十年不会生孩子,下不出蛋来的母鸡,要她何用,一分钱没给,全家子把儿媳妇给打出门了。
  不过离婚之后,程大宝明明搞投机倒把搞了些钱,嘴上镶着大金牙,偏偏谁也不娶,就想娶陈月牙,毕竟陈月牙哪怕生了四个孩子,比一般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身材还好,皮肤还白,长的还漂亮啊。
  他宁要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就只想要陈月牙这样漂亮的。
  何向阳给他闹的没办法,只好跟张芳说,让陈月牙只带着小超生,把三个儿子养在娘家,让俩人结婚。
  毕竟陈月牙能生,贺斌和贺炮还是一对双胞胎呢,到他家,说不定还能再生几个大胖小子。
  要在原来,张芳会直接啐何向阳一口,骂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想的美的。
  但现在闺女带着个活死人,日子过的这么艰难,又是同村的乡里乡亲,她就不得不考虑一下程大宝了,毕竟人程大宝镶的大金牙,不说清水县,就是北京城也没几个人能镶得起。
  拨了自己的原来的牙镶的大金牙,你说值钱不值钱。
  但听张芳说完,陈月牙就笑了:“妈,你就别想了,我原来都没瞧上过程大宝,现在要还瞧得上他,那我真是疯了。”
  “那不现在译民他醒不来吗,他一辈子不醒,你难道守他一辈子?”
  “他肯定能醒来。”陈月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芳知道闺女的轴性,何况她自己也忙,俩儿子大牙和板牙,一个26了,一个24了,没工作没对象,在农村务地,再有小斌和小炮那俩熊孩子,家里全得她照顾,她还得骑自行车走一个小时,回家去给他们做饭。
  “你要这么说妈也不说啥了,超生,外婆要走啦,看好你的小兜兜。”张芳说着,往超生的兜兜里塞了二十块钱。
  超生才不呢,她把外婆偷偷装进她兜里的钱仍然悄悄装回了外婆的兜里。
  她知道,外婆都该退休的年纪了还不敢退休,就是想多挣点钱补贴妈妈。
  她也知道,两个舅舅都可疼可疼她了,但再疼她,俩舅舅还没结婚,都要攒钱谈对象,结婚。
  外婆经常给妈妈钱,舅舅就没钱谈对象,结婚啦。
  舅舅结不了婚,外婆操心的整天都睡不着觉。
  超生不想外婆睡不着觉。
  但现在超生最关注的并不是这个,她看到了,看到自己放在爸爸体内的小须须发挥了它们应该发挥的使命,现在马上就能让爸爸醒过来了。
  爸爸的身体虽然还不能动,但是睫毛不停的颤着。
  她于是掰着外婆的脑袋摇啊摇,想让外婆注意到爸爸的变化。
  她都看到爸爸眨眼睛了,但外婆要带着妈妈出去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爸爸醒来的事儿。
  可是爸爸的睫毛分明在颤抖啊。
  再掰。
  “超生,不准逗你外婆玩。”陈月牙准备送她妈出门了,想把超生接过来。
  超生已经急坏了,额头上的流海儿都被急汗湿成了一捋一捋。
  她不知道爸爸能醒多久,也不知道爸爸能不能坐起来,她怕妈妈要错过爸爸醒来的事儿。
  “妈,我回来啦。”就在这时,贺帅走了进来,满头大汗的说。
  “怎么玩的满头大汗,又干什么去了?”陈月牙说。
  贺斌手里拿着个转笔刀,一本崭新的作业本,得意的说:“十块大白兔,跟张强换了一个转笔刀,一本作业本。”
  “都啥前儿了,快吃不上饭了你还给孩子买大白兔,还这大一堆?”张芳怜惜的摸着贺帅的小脑袋,吃惊于床上那堆至少有两斤的大白兔奶糖。
  超生终于不用转外婆的脑袋了,因为外婆和妈妈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袋大白兔上,当然,也就落到床上了。
  突然,张芳的两只眼睛就瞪圆了。
  “月牙,我的好月牙儿,你来看看,出奇事儿啦。”
  “啥奇事儿,妈。”
  张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她一表人材的女婿,两只眼睛睁开了,目光还是像曾经那样的坚毅,清澈,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两只眼睛里囧囧有神。
  陈月牙也凑过来了,顺着母亲的眼睛去看。
  眨看之下她还不敢相信。
  直到男人的眼睛眨了眨,她才一把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一直盼人醒,但等人真的醒来,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超生得意的咧开了自己的小嘴巴,听妈妈从胸膛里一声又一声的,往外喊着,叫着。
  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喷勃而出,她整个人都扑到爸爸身上去了。
  ……
  屋子外头,刚刚收拾完家的王大妈因为是居委会的卫生员,戴好了红袖章,手里拿着小旗子,赶天黑要出门巡街,专门抓那些在公厕外随便乱滋尿,偷偷往女厕所里扔石头的小混蛋们去。
  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听见一声嚎叫。
  ……
  “天杀的贺译民,你还真的醒啦?”张芳一声尖叫。
  树上所有的鸟儿扑楞楞的,都给这一声吓跑了。
  男人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于模模糊糊中看到一张圆圆的小脸蛋。
  他顿时轻嚅了嚅嘴唇,于无声中喊了一声:超生!
  眼里渐渐有了光明,光明中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小超生。
  他不论在何时,何地,何处,哪怕是在最昏暗的沼泽中的时候。
  之所以没有迷途,之所以还能找回来,就是因为这孩子像一盏明灯一样,一直在他的前方,替他指引着归来的路。
  第4章 04
  王大妈隐隐约约没听真儿,还忙着自己的工作,就出门了。
  出门正好碰上胡同里的何大妈何向阳。
  燕支胡同就在城边儿上,大多数邻居都是从乡下进城的,就比如何向阳,原来只有一间小棚屋儿,现在鸟枪换炮啦,住的正是陈月牙和贺译民原来的院子。
  “哎王菊,我咋闻着一股好浓的臭味儿,是不是你们院里那个植物人他躺馊了?”何向阳开门见山的,故意搧着鼻子说。
  但她分明是站在公厕旁边,能不臭吗?
  王大妈的儿子张刚在钢厂是个车间主任,也是何向阳的女婿张虎的下级,所以虽然何向阳话说的难听,但王大妈必须搭一句。
  张虎是个特别小心眼儿的人,厂里的人谁不巴结着他们家的人一点儿,得,工作上你就等着他给你穿小鞋吧。
  “哪能呢,陈月牙照顾贺译民可照顾的好着呢,您是站在公厕旁边才觉得臭。”王大妈应付说。
  何向阳两手抱臂,遥遥看着大杂院的方向说:“我是真可怜陈月牙啊,当初嫁贺译民的时候,贺译民可是年青有为的钢厂厂长,还是跟自己当大干部的前妻离了婚,就为了娶她,她嫁人的时候我们程家村的人谁不说她跌进金窝窝里了?所以说这个命真是没法说的,现在男人躺炕上了,这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新世社不讲命好不好,等贺译民醒来,陈月牙一样有好日子过。”
  “要我说,陈月牙要想过好日子,就得改嫁,说句实话,就冲她那能生儿子的肚子,到谁家生上三五个小子,人不拿她当皇后娘娘贡着。”何向阳又说。
  是,她儿子程大宝原来那个媳妇儿不会生孩子,何向阳是真稀罕陈月牙那个能生儿子的肚子,所以,她不介意陈月牙已经生过四个孩子。
  她心里都盘算好了,陈月牙现在日子过的烂着呢,真想跟她家大宝在一起,也得先生上仨儿子,真能生上仨儿子,她就做主,给她和程大宝扯结婚证。
  要生不了,得,爱哪哪去,命里带霉带灾的女人,她可不稀罕。
  虽然心里这样想,这种话嘴上当然不能出来,何向阳拦着王大妈说:“王菊,你改天替我劝劝陈月牙,让她跟我家大宝处一处呗,都是街坊邻居,知根知底儿,我是真不嫌弃她命不好,也不嫌她生的那个小倒霉孩子,咋样?”
  何向阳的大闺女程春花生了个小外孙女儿叫张福妞,是不是自带福运不好说,但只要说起张福妞,何向阳就得咧开嘴笑,说她家福妞是个真正的小福妞儿。
  而小超生在何向阳的嘴里就成了个倒霉孩子,谁叫她生下来没享几天福,她爸就成植物人了呢?
  这不,现卖现夸,何向阳就开始显摆她家张福妞了:“王菊你是不知道,前阵子我家福妞哭着闹着要吃肉,我咬牙囤了一个大猪头,嗨,最近猪肉直接从一块二涨到两块了,你就说我家那福妞儿,她是不是个有福气的?”
  王大妈忙着要去抓执勤,还不得不应付她:“有,有福气!”
  “唉,就是可怜陈月牙哟,我那个猪头一直存着没舍得吃,就是想请她吃一顿,你就说说,我家那么敞亮的四合院儿,我女婿还是咱钢厂的大厂长,月牙她咋就那么不开眼儿,有猪头都不吃,得守着个已经发了臭的活死人呢?”何向阳又说。
  现在这年月,不说地主家没肉吃,就胡同里的孩子们,谁家吃顿肉,都得去围观一番。
  要能烧条鱼,得,孩子第二天上学,全班同学围着闻腥鲜儿。
  一个大猪头,那是宝贝,恰逢猪肉一个猛翻子的涨价,胡同里确实好久没闻见谁家有肉香味儿了。
  王大妈忍不下去何向阳的显摆了:“贺译民干干净净,可没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