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与之前计划的相同,霍听澜一直游刃有余地代叶辞答话,直到林瑶温温柔柔地埋怨他,说话全让他抢着说了,嫌他欺负人,霍听澜这才温声辩解道:我这位小先生性格安静,不爱说话,我就替他多说几句。说着,他偏脸望向叶辞,像惧内,又像疼爱,笑叹道,我哪敢欺负他
  那腔调太暧昧,叶辞惶然抬眸,撞上一双漆黑的眼,深情的,蕴着笑,温柔得令人心悸。
  心脏倏地悬了空,叶辞手指一紧,险些把茶杯捏炸,懵懂又慌乱地垂下眼。
  也不知道霍叔叔哪来的演技。
  商、商业谈判练出来的吧。
  林瑶眉眼弯弯,饶有趣味地琢磨这两人,忽地,像品出了什么,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明显了。
  这时,楚文林携夫人幼子来到桌前,与一众楚家人寒暄。
  楚文林的幼子名叫楚睿,与叶辞同父异母,许是专捡父母缺点遗传,生得蠢钝痴肥,活像截烤炸了的香肠,叫人一看就喜欢不起来。霍听澜朝三人掠去一眼,态度冷淡,仅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便以临近期中作业繁重为由带叶辞离席。
  他引着叶辞避开人群,从僻静的花园小路走进主宅,来到二楼收拾好的客房,在门口站定:书包给你带过来了,下午不用你出面应酬,安心学习,作业写完了拿给我检查
  嗯。叶辞撇开脸,神色有些回避。
  霍听澜端详他片刻,看懂了,歉然一笑,解释道:在长辈面前我不好与你太生疏,就表现得亲昵了些
  我明白。叶辞耳朵倏然红热,撵人似的,我,我写作业您去忙吧。
  说完就伸手关门。
  门掩到一半,却被一截小臂稳稳挡住,霍听澜隐了笑意,放软嗓音,轻轻地问:生我气了?
  乍一看,像是准备为席间的暧昧言辞致歉,正派至极。
  细品起来,那眉眼间却藏着百般疼爱,好像他明明没错,只为纵着小先生而甘愿告罪。
  趁叶辞不备,他偷偷地把他哄着。
  偷偷地逾矩。
  第14章
  叶辞招架不住,忙否认:没,没生您的气。
  他弄不清那股慌乱无措从何而来,但绝不是生气。
  真的?霍听澜确认。
  两人离得太近,叶辞几乎能感觉到霍听澜说话时喉结细如丝绒的颤动。
  麻酥酥的。
  他挠了下酥痒难耐的耳朵,莫名焦灼:真的,您快,快去忙吧
  这就去。对了霍听澜一哂,盯住叶辞的小红耳朵。说到底,怪那耳朵太红,红得他心眼儿都坏了,他不紧不慢地抵住门,低声询问:今天开饭可能会晚一些,肚子饿吗?我让人送些茶点上来?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
  说的分明都是正经话,可也不知是腔调太温柔还是怎么,竟好似旖旎撩人的情话。
  什么?那就甜叶辞懵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那把嗓音让耳朵麻酥酥的,他求救般看着霍听澜,咸也都行,不挑。
  后颈的Alpha腺体躁动得发烫,霍听澜愈发来劲,含笑逗弄道:想喝点儿什么,茶?果汁?
  随,随便。
  方才那份大吉岭红茶觉得还行吗?
  行,霍叔叔,我作业还,还挺多的,得抓紧写
  眼见再逗下去叶辞就要崩溃了,霍听澜这才收了神通,转身离开并掩上门。房间静下来,叶辞坐到书桌前,忙不迭摊开卷子,逃避什么般奋笔疾书,时不时搓搓耳朵,笔尖磨得演算纸沙沙响。
  刷了会儿题,叶辞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注意力成功集中在了卷子上。
  得益于这段日子霍听澜的辅导,他进步相当快,而且这两套都是阶段测试卷,针对的知识点是近两个月课堂上的新内容,让他卡壳的题目没几道。
  几天后就是期中考试,名次不好说,毕竟开学摸底考连倒第二都甩他一大截,但分数应该能提升不少。
  两套卷子做下来,叶辞总算找回了一些辍学前刷题的手感,心情是难得的畅快,他甩了甩发酸的手,打算歇几分钟接着写语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猫叫。
  叶辞抬了抬眼皮,打开门,心痒痒地朝走廊张望。
  走廊上,一只胖嘟嘟的拿破仑矮脚猫团在墙角,一身亮缎般的皮毛愤怒得微微发炸,叶辞那个嫡子弟弟楚睿正端着一把不知从哪弄的玩具枪朝它发射橡皮子弹。
  楚睿今年八岁,袭承了楚文林骨子里的恶毒自私,又极受奶奶娇纵,任性得没个人样儿,看不出一丁点出身名门的礼数教养。方才在茶会上有楚文林和他母亲阮嘉仪管着,勉强装了会儿乖,一溜出大人的管辖范围就立即原形毕露了。
  叶辞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别说不想了,就是想说也没机会。
  这玩意儿稍有不顺心就会尖叫得像只被烫毛的猪崽。
  叶辞掠了楚睿一眼,没吭声,安静地抱起猫,揉了揉它被橡皮子弹打疼的地方,转身回房。
  怀里的小胖猫嗲得很,看出叶辞待它友善,就扭来扭去喵啊喵的,娇娇地告状。
  叶辞弯了弯嘴角,无视身后楚睿聒噪的喊叫。
  他在模拟子弹出膛的声音:砰!砰砰砰!
  紧接着,一颗橡皮子弹正中叶辞后脑。
  枕骨被打得生疼,像在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小男孩牟足力气抡了一拳,叶辞眼前甚至掠过一瞬黑蒙。
  这种玩具枪的破坏力惊人,如果瞄准眼睛,能把人打瞎。
  哈哈哈哈!楚睿亢奋尖笑,蹦跳着,肥墩墩的脸染上几块不均匀的红,一双细眼陷在肉里。
  更像猪了。
  叶辞深吸一口气,没敢回头。
  他想象得出楚睿此时惹人憎恶的模样,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对一个八岁孩子使用暴力的冲动。
  然而和这种小畜生好好讲道理也只会自取其辱,更何况他还需要楚文林给的医药费,不能冲动。
  漠视是唯一的办法。
  他抬步回房,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辱骂:野种。
  童声脆亮,却带有一种天然的恶毒。
  以及病态的兴奋。
  见叶辞没发作,只是静静往回走,楚睿胆子更壮了,笑嘻嘻地,唱儿歌似的道:私生子,下等人
  他兴奋得像个新手实验员,偷来了几样危险的试剂,一股脑泼向笼中,迫不及待地观测实验动物的反应。
  八岁的孩子,说幼稚是幼稚,但在某些方面却奸猾得可怖,他知道这个便宜哥哥惹不起他,欺负了也就欺负了。
  叶辞闭了闭眼,装没听见。
  见他不为所动,睬都不睬自己,楚睿气急了,搬出杀手锏,嚷嚷道:我妈说你妈是
  !
  就这么几个字,叶辞的耳膜嗡的一响。
  母亲是他的软肋,是他再怎么忍气吞声也不容别人践踏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楚睿的挑衅戛然而止了。
  身后传来霍听澜的声音,平稳沉静,听不出情绪:你是哪家的孩子?
  叶辞一怔,回过头。
  霍听澜立在楚睿身侧,单手抄兜,修长五指罩着楚睿肉滚滚的脑袋,轻轻巧巧地,把楚睿的正面扭向自己,还左右转了转。
  那姿态不像是在辨认一个有尊严的活人,而像是在寻找一件球形工艺品上的署名。
  啊啊啊啊啊楚睿使出拿手绝活,纵声尖叫。
  霍听澜了然地一点头,撒了手。
  爸!妈!楚睿连蹦带跳地撒着泼,跑去告状了。
  叶辞目送楚睿嚎啕远去,沸腾的血液凉下来,找回了理智。
  其实他脾气挺软的,之前动手揍人也不是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是在贫民窟生存养成的习惯。那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遇上挑事儿的他不揍服了立立威,他和妈妈的日子就会一直过不安生。
  但楚睿不会真的影响他什么,以后少有机会再见,刚才的挑衅也被打断了。
  那就没必要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没有因为几句辱骂就和人没完没了的资本。
  霍叔叔。叶辞站得挺拔,像株风霜难侵的竹,语气平静,是,是叫我去吃饭吗?
  霍听澜身形颀长,静静立在光线柔和的走廊上,端详着叶辞。
  叶辞搭在猫耳朵上的手指在发抖。
  他在故作镇定。
  向自己的哪怕是名义上的Alpha寻求庇护与安慰,撒娇、告状这些在任何一名Omega眼中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叶辞来说却难以想象。
  面对困难,他永远选择坚强或是逞强。
  片刻安静后,霍听澜温和地笑了笑,道:就是上来看看你开饭可能得再等等,你先回房玩会儿猫?
  好。叶辞松了口气,抱着那只嗲猫匆匆回房。
  手上沾猫毛了,不方便擦眼睛。
  叶辞偏过脸,用肩膀蹭了下眼角,随即把潮乎乎的脸埋进蓬软的猫肚子里。
  猫咪身上散发着宠物沐浴露的淡香,猫毛打理得丝滑柔顺,吸起来很上头。叶辞被那四只软乎乎的小短脚踩了一会儿,心中郁结消散了些许。
  而就在这时,楚睿的杀猪式惨叫穿透楼板从一楼传来。
  挨训了吧。
  叶辞也没在意,早听惯了。
  也未必是因为他的事挨训,那种熊孩子一天能闯祸八百个来回。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楚睿的惨叫没持续几秒钟便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惨叫变成了嚎哭,那委屈和心酸劲儿,连孟姜女都学不来。
  楚睿是真哭了。
  不是嚎、喊、叫,是哭。
  淡漠如叶辞都觉得新鲜,难以想象,想见识见识。
  他怕吓着猫,把它放在床上,自己循声找过去。没走多远,才下了几阶楼梯就见一楼的一个小偏厅里或站或坐了几个人,楚睿的胖脸上印着两个鲜红对称的巴掌印,楚文林的脸色难看得像猪肝,指着楚睿鼻子暴喝:让你哭!你再哭!!
  霍听澜端坐在沙发上,一派从容优雅,像是嫌弃楚睿嚎啕时溅射的唾沫星子,用方巾轻轻点拭着西服前襟,擦完,将昂贵的丝质方巾团了团丢进纸篓,姿态轻慢。
  楚文林的正房夫人阮嘉仪哭花了妆,顾不得端庄体面,扑上去拽楚文林高高扬起的巴掌,却被丈夫搡了一把。
  都是你教他的那些混账话!楚文林扭转矛头,直指阮嘉仪,演给谁看一样卖力地数落她教子无方。
  骚乱再次升级。
  阮嘉仪不堪受辱,哭了一场,扯上楚睿就走了,晚宴也不参加了。
  太太儿子离场后,楚文林伏低做小向霍听澜告罪,拍着胸脯保证回家一定严厉管教,生怕因为小儿子的几句无心之言使两家生出龃龉,影响日后的合作。
  楚先生言重了。霍听澜措辞生分,并不管他叫岳父,而且,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您道歉的对象应该是我的小先生。
  是,是,霍先生说得在理。楚文林躬着背,哈着腰,点头如捣蒜。
  小辞霍听澜偏了偏头,不动声色地用眼尾朝楼梯扫去。
  片刻前那道蹲在楼梯上的影子小猫儿似的溜走了,显然是不愿和楚文林接触,也不屑接受他虚情假意的道歉。
  霍听澜淡淡一笑,怕隔墙的小耳朵听不真切,话锋一转,抬高了声音:他性格宽厚大度,懒得计较这些小事,说不定扭头就忘了,只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帮他计较计较了。
  做丈夫的
  叶辞脚下一滑,险些在楼梯上绊一跤。
  霍听澜上楼叫叶辞吃饭时,叶辞已溜回房吸了好一会儿猫了。
  偏厅的动静闹得不小,除非是聋了,否则很难不知情。但叶辞不知道怎么开口提,有人帮他出气,为他教训人,这种体验太陌生了,心脏像是在肋骨后小小地窝成了一团,又酸又热的,几乎要把他蚀化了。
  霍听澜抱臂倚在门口,稍一斟酌,从容地帮他打开局面:刚才你都听见了?
  嗯。叶辞的薄眼皮轻轻一跳。
  在楼下简单教训了他们几句。霍听澜轻描淡写道,动静有点大,吵到你学习了吧?
  他们,显然是指楚文林一家三口。
  论起世家交情,楚文林与霍听澜算是同辈,还年长他十岁,若是按婚姻关系论,岳父更是妥妥的长辈,教训这个词用得相当傲慢无礼。
  但是,够解气。
  叶辞压了压上挑的嘴角,维护霍听澜此举的绝对正当性:没,没吵到我学习,我玩儿猫呢。
  玩儿猫
  霍听澜低低笑了。
  随即,他敛去笑意,正色道:好好的家宴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也怪我脾气不好,大庭广众的,没忍住,忘了给楚先生留几分面子
  他做着检讨,语气却隐露揶揄,黑眼瞳中亦蕴着几分与叶辞心照不宣的促狭。
  你不会埋怨我吧?他明知故问。
  他想从懵懂的小爱人手里讨一点甜头。
  他在邀功。
  第15章
  埋怨?
  怎么可能会埋怨。
  不会!叶辞急忙否认。
  胸腔中的情绪饱胀得几乎要溢出来,可他怕自己显出小人得志的嘴脸,于是尽量维持冷静,客观地评价道:楚睿确实,得,得有人管教一下。
  许是因为濒临易感期,正人君子的面具愈发难戴了,霍听澜一笑,垂眸觑着叶辞蚌壳般紧闭的薄嫩唇瓣,边盯着,边老练地从里面撬好听的,用言语搔弄那截笨拙的小舌头:嗯,我帮你管教了该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