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祸端自起
  御花园菊花盛开,绿牡丹,绿云,墨荷,鸳鸯锦,凤凰振羽,春水绿波,西湖柳月,烟环点翠,各色菊花便如天边的霞云落至人间,揽尽秋色。
  班羿出宫去城外围场狩猎,小玉儿被水月归雁拉着去园子赏花,晴椿不放心也跟着一同前去。
  御花园满园秋色,霜叶红枫落叶飘飞如画一般,各色菊花“依前金靥照泥沙”高洁傲霜,令人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满园芳菲,小玉儿最喜“西湖柳月”,浅黄色儿十分纯正,花瓣扭转下垂微露出花蕊,便如杨柳垂岸皓月临水,独有一份清丽明越之态,因此久久伫足而观。
  水月归雁闲不住,陪着她看了一会便撺掇着往别处去,几人行至碧池边上,原先连天的碧绿荷叶已经不见,只留下干梗枝桠凋零于水面。从方才的姹紫嫣红中突入此景别有一番滋味,风吹水皱,也触动心中的涟漪,生出天涯寂远,伶仃漂泊的感慨,小玉儿略有些疲倦,叫水月归雁扶着走至近处的凉亭坐下观景。
  正看得入神,突听身后有人道:“哟,我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昭仪娘娘。”
  转头见是王昭仪,许筝儿和吴宝林走进凉亭。
  小玉儿站起身,含笑道:“姐姐们也来了。”倾身相让:“坐下歇歇罢。”
  许筝儿冷脸道:“这可不敢当,给昭仪娘娘请安了。”做势便欲行礼。
  小玉儿忙拉住她道:“姐姐别这么着,一同坐着。”许筝儿被她一让便不客气,在一旁坐下。
  小玉儿对王昭仪笑道:“多日不见,姐姐可好?快过来坐着”
  王昭仪坐下道:“都好,妹妹别这么客气。”
  吴宝林也过来请安行礼,小玉儿让着叫坐。
  许筝儿见小玉儿比前些日子越发神采飞扬,体态也丰腴许多,心中妒忌,冷笑道:“昭仪娘娘如今可难得一见,怎么今日有空出来了,皇上没去你那里?”
  小玉儿脸一红,不知如何应对。
  王昭仪见情形微妙,起身打圆场:“妹妹既然出来了,不如去丽妃娘娘那里坐坐,咱们一处好说话。”
  小玉儿应声,几人一同去了清华宫。
  至清华宫正殿坐下,众人说了一会子闲话,丽妃对小玉儿道:“多日不见姜昭仪,身子可好?”
  小玉儿还未来得及答话,许筝儿在旁边抢言道:“她如何会不好?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苦了我们。”
  小玉儿尴尬无语,众人各怀心思也不说话,一时冷场。
  丽妃端茶喝了半盏,悠悠开口:“按说原本不用讲,皇后娘娘一向体弱多病的将这后宫之事交由本宫打理,既然担着这份差事,本宫也不得不尽心尽力维持皇家的体面不是?”
  小玉儿听丽妃拿出管事的架势来,心中“咯噔”一下,强端出笑脸听她又说:“你们都知道,打祖上传下的规矩,皇恩均沾,是为着皇家子嗣昌盛的缘故。如今皇上子嗣不盛,有违祖宗的训诫,想来姜昭仪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应该知道这规矩罢?姜昭仪既怀有身孕就该安心保养,实不宜伺候皇上,再求着皇上留在烟霞宫误了皇家血脉可就是罪过了。”
  如雷亟顶,小玉儿脸色煞白呆立当场,有谁在旁边“吃吃”地笑着,掠过耳畔便如被掌掴一般。
  归雁在后面伺候着听见丽妃羞辱小玉儿着实不愤,护主心切血涌心头,上前跪在丽妃面前道:“丽妃娘娘明鉴,并不是我家主子求着皇上,是皇上偏着去看我家主子的。”话未说完就被茶杯劈头打来,额上一热,血顺着脸滑下。
  丽妃使力将茶杯掼出,厉声道:“这是什么奴才?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来人!将她拉出去掌嘴!”
  门口进来几个宫女不由分说拖着归雁就往外拽。
  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来不及做别的打算,小玉儿急红了眼,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娘娘息怒,是臣妾的奴才该死,求娘娘叫臣妾将她领回调教。”
  丽妃冷眼看着几个宫女道:“没用的奴才!还不快去把她拉出去!”
  刹时归雁就被拖了出去,小玉儿一看情势无望,也起身奔出跟去。
  归雁被架至廊下,一个体壮宫女过来挽袖便打,下了十分死力。归雁被打得脸歪在一边默不出声,浓稠的血液粘湿了衣襟,滴滴嗒嗒掉在地上。
  小玉儿一见血色越发混乱,眼前金星四溅更没了主意,撩裙就跪在旁边朝着正殿磕头哭求,仿佛疯了一般。晴椿水月在旁边劝不住急得团团乱转。
  归雁被打了十几下已经没了声气,执刑的宫女心中害怕进殿禀报丽妃,丽妃冷笑道:“不过是个奴才,怕什么?叫人来将她关在地牢里去!”
  宫女出来传令,归雁受刑半条命已不见,若关在地牢怕更是没指望。小玉儿见那些人要带走归雁,更急了,扑上去拉着不放,被人强行分开,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心下便如刀铰,长跪不起求丽妃收回成命。
  晴椿见情势不好,悄悄退在墙角,挨墙出了清华宫疾步便往勤和宫跑。
  进了勤和宫院内恰遇秋宁,秋宁见她神色慌张,拉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慌张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晴椿喘了半天才道:“我家主子在清华宫。。。。。。。唉!你先别问了,快找人去请皇上!”
  秋宁与晴椿同年入宫,知她一向稳重,见她慌成这样想是姜昭仪出了什么事,忙进殿找到小德子道:“你快去叫人请皇上回宫,姜昭仪在清华宫有事。”
  小德子一听拔脚便往宫门口跑,到了宫门拉住一个侍卫道:“你快去城外围场,一刻也别耽搁,请皇上回来,就说姜昭仪在清华宫出了事。快去!”
  侍卫牵马出宫,扬鞭而去。
  班羿与瑞王带着侍卫在城外围场狩猎,两人各带随扈侍卫出猎,一声令下,烈马奔腾蹄声雷动,尘土滚滚飞扬瞬间远去。
  至午时两队人马聚合,班羿命侍卫察看他与瑞王的猎物,侍卫过来跪地报道:“皇上猎得两只麂子,三只野兔,瑞相爷猎得一只麂子,两只野兔,两只野鸡。”
  班羿听侍卫报完哈哈大笑,拍着班微肩膀道:“今日你又输了,快将你收藏的曲和良的画送朕一幅。”
  班羿深知班微素来喜欢收藏书画,因此拿曲和良的字画做了此回行猎的彩头,班微却不服气:“是臣弟那条道上猎物少,不算,我们再比。”
  班羿见他不服,笑道:“好,我们再比一场,管叫你心服口服。”命侍卫备好箭靶放在数十步外,让班微先射。
  班微取箭搭弓,凝神连射十箭,箭箭正中红心。侍卫们在旁边轰然喝彩,班微得意:“看这回皇兄如何赢我。”
  班羿微微一笑,接过递来的御弓,将鹤毛羽箭搭在弓上连射九箭,也中靶心。十九只箭整齐地插在正心围成一束箭垛,班羿接过最后一枝羽箭缓缓搭在弓上,拉弓如满月一般,班微与侍卫们皆屏声静气在旁边看这最后一箭。
  恰在此时,突听马蹄声踏破场内寂静,一骑疾弛卷起滚滚黄尘眨眼就到了跟前,马上侍卫勒缰滚鞍落地,气喘吁吁跪报:“启禀皇上,姜昭仪在清华宫出事,请皇上速回。”
  手中羽箭脱弦射出,连靶子都没沾着。班羿御弓脱手,黑脸狂奔至马群,认蹬上马扬鞭,如箭离弦绝尘弛出。
  班微和侍卫们见他催马离去,忙跑着纷纷上马加鞭追去。
  班羿一路策马心急如焚,驰骋进宫也不下马直奔清华宫。
  小玉儿跪在清华宫廊下快两个时辰,两膝酸痛,黯然绝望:当日救不了静琳,如今难道也救不了归雁么?昏昏沉沉,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想,头要裂开一般地疼。
  晴椿不放心,又遛进清华宫陪同跪着,见小玉儿冷汗涔涔脸色煞白,恐怕是支撑不住了,晴椿劝了几句不顶用,只急的一直朝门口张望,但盼皇帝能早些来。
  小玉儿跪在廊下,清华宫无事一般没一个人过来看,王昭仪吴宝林见这般情形怕闹大了对自己不利,具向丽妃告辞,丽妃也不挽留由她们去了。
  许筝儿躲在正殿帘后偷看几次,见小玉儿渐渐支撑不住,回头对丽妃笑道:“姐姐这招可真高明,妹妹望尘莫及,若是能除去她肚里的孩子就更好了。”
  丽妃不理她,自顾去后殿歇息。
  许筝儿掩饰不住得意,出门来到廊下,站在小玉儿面前道:“不过是个奴才,死就死了,昭仪娘娘这是何苦来着。”
  小玉儿头脑混乱,听不清她说什么,也不答话木着脸跪在地上。
  见小玉儿不应声,许筝儿心中恼恨,讥诮道:“平日里娘娘呼风唤雨的,怎么为个奴才竟这样了?娘娘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别把我们这些人不放在眼里,等有一日娘娘带上凤冠再得意逞势才好。”
  许筝儿得意洋洋喋喋不休,见无人回答还以为人都怕她,更得了势出言愈加不堪。
  乔安小德子早在清华宫门外守侯,见皇帝策鞭而来忙迎上去。
  班羿黑沉着脸入门就看见小玉儿狼狈跪在廊下,奔至过去刚好听许筝儿在说:“……我只佩服娘娘手段……”
  班羿心中狂怒,过去一脚踹在许筝儿后心上,许筝儿滚翻在地。
  小玉儿神情委顿,煞白的小脸泪痕斑斑,几缕发丝粘在额上十分狼狈,班羿蹲下看着她,五脏六腑如刀绞过一般,痛彻心腹。
  小玉儿脑中空白神思不清,突感觉一只手伸来抚摩她的脸,明黄绣龙箭袖,木然抬眼,一身鹅黄万字行袍,再往上看,班羿一张脸苍白无血,怔怔地看着她。他终于来了,小玉儿回过神,心口一松,喉中咯咯做响,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噗噗”掉在班羿手上。
  班羿目光冷凝,伸臂将小玉儿打横抱起,一言不发就往烟霞宫去。
  乔安跟在后面心惊胆战,走了几步实在忍不住,壮起胆子道:“皇上,奴才叫宫辇过来,皇上千金。。。。。。”半句话被皇帝狠狠瞪回去,吓得打一激灵,缩身在后面低声对小德子道:“快去叫王太医。”
  小玉儿被皇帝抱进烟霞宫,冰脂凝霜见此情景惊慌失措,磕绊着帮皇帝扶小玉儿躺在床上。王太医已到被叫进来,冰脂凝霜顾不上拉帷帐便这么着就叫诊脉。
  王太医搭脉一探,苦了脸色。班羿在跟前守着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不由惊惧乱了方寸。
  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王太医收手,班羿强忍着惶恐不得不问:“脉象如何?昭仪的身子怎样?”
  王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昭仪娘娘受了惊吓,身子也不知为何亏损严重,因此昏迷不醒,只要能醒过来便可无妨,就是娘娘有流产的迹象。真若如此,娘娘性命堪忧。”
  班羿心悬在喉手脚无力,半晌才问:“可有什么法子保胎?”
  太医答道:“臣再与其他几位太医商量着诊治,尽力而为,就看昭仪娘娘的造化了。”
  “朕要你拼尽全力!若是昭仪有个好歹孩子保不住,你就等着满门抄斩!”班羿嘶声道。
  王太医吓得头冒冷汗,连连磕头:“臣定保母子平安。”
  班羿此刻全身的筋骨都似被抽去,软坐在床沿,无力道:“下去罢,快去开方子。”
  伸手抚摩小玉儿的脸,见着她虽昏迷着,眼角却有泪渗出。班羿如哽在喉,喃喃道:“傻子,我说过一切有我,你为何不信?”将头埋在小玉儿胸前,双肩微微抖动。许久突然抬头看她,厉声道:“我不许你有事!不许!”怒目圆睁两眼通红。
  纵是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刻终究无奈。
  小玉儿一直未醒,班羿除上早朝便不眠不休地守她。乔安和晴椿她们束手无策,端上来的饭菜皇帝一口不动,到第二日晚,看实在劝不动,没法子,乔安去了慈安宫禀报太后。
  太后一听急得冒火,骂道:“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些禀报?”太后骂完起身扶着李嬷嬷就走,乔安垂头丧气跟在凤辇后面一同往烟霞宫这边来。
  太后进了烟霞宫寝室,班羿坐在床边抬头看一眼,叫声:“母后。”又将头拧过来看着小玉儿。
  班羿消瘦许多,神色憔悴,两眼塌陷无神,下巴上一层青茬茬的胡须,身上还穿着早朝时的明黄九蟠龙龙袍,好象自下朝来了此处便一直没动过。儿子几天不见就变成这样,太后心中虽疼只能忍着,上前走到床边先看顾小玉儿。
  小玉儿依旧不醒,脸色焦黄,所吃的汤药全靠班羿用嘴对着一口一口强灌进去。
  太后看了一会,转身问旁边伺候的人:“太医怎么说的?”
  晴椿恭身回道:“太医说主子若是能保住胎儿,待醒了便无事,若是不能……”眼圈一红说不下去。
  “见红了吗?”
  “有些微见红,不过今日已经止住。”
  太后叹口气,坐在椅上,道:“你们先下去罢。”
  太后等人走了,看儿子仓皇无主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道:“姜昭仪心地善良,老天也不忍心就此收了她去,羿儿不必太焦心了。”
  班羿纹丝不动,太后沉默片刻,又道:“你总这么不吃不喝的,于事无补。再说姜昭仪未必就此不醒,若是醒来见你这样她心里也难过。”
  班羿肩膀动了一动,还是不出声。
  太后又道:“我在这宫里三十年了,见惯了这些事。你这般不顾惜自己身子,叫姜昭仪指望什么?伤她的人毫发未损,你却失了阵脚。你不顾自己,连她都不顾么?这傅山社稷也不顾了么?”
  太后说完起身便走了,班羿缓缓抬头,黝黑双目微眯,迸出火星子一般咄咄闪光,提声叫:“乔安。”
  乔安在外面候着见太后只坐了一会就走了,折实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正发愣,听皇帝在里面叫,应声进来恭身站着。
  班羿面色不动,道:“传膳。”乔安闻言大喜,忙不迭地跑出去叫人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