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既惧又盼
  小玉儿许多日子不见班康,听此言正合心意,含笑道:“既如此,这就去罢,姑姑辛苦了。”一面示意晴椿打赏,又叫人去凤仪宫告罪。
  冬天日头落得早,天色已近黄昏,小玉儿坐上宫辇,一行人跟在后面,说说笑笑只一会便到慈安宫。
  李嬷嬷等在门口迎接,扶着小玉儿下辇走进殿内,进殿解下披风,一抬头看见瑞王也在,不由地一愣。太后笑道:“老七过来问安,知道你要来原本是要回避告退的,是我多唠叨了几句才留到现在,你们叔嫂见过的,不必拘着那些虚礼。”
  小玉儿称“是”,给太后行礼,班微亦上前见礼。
  话虽如此,到底不合礼数,班微含笑道:“既然有皇嫂陪母后说话,儿子先告辞了。”
  太后颌首:“你去罢。”
  班微告辞出来,一径走一径想,怎么她瘦成那样?皇兄与她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记得去年夏夜,陪着皇兄与她去游夜市,两人情意绵绵,自己在旁边看着不由羡慕,如今竟闹成这样,皇宫之中,难道真不容半点真情么?正想的出神,突听身后内侍呵斥:“什么人?瑞相爷在此,速速回避!”
  一转头看见一个小宫女惶惶张张跟在后面,班羿蹙眉不理会仍旧往前走,又听内侍呵斥:“还不快走!”便顿住脚步,扭身问:“什么事?”
  小宫女期期艾艾,小声道:“相爷,奴婢斗胆,请您借一步说话。”
  班微不由好奇,示意内侍退远,问:“你是谁?”
  小宫女壮着胆子上前,低声道:“奴才是姜昭仪跟前的宫女,昭仪主子特意教奴才跟相爷说一声,宫里有人对小皇子不利,求相爷援手。”
  班微“唔”了一声。
  小宫女四顾左右,压低声音道:“请相爷暂去听雨阁等候,昭仪主子陪太后用过膳便去,其中厉害见面详说。”说完一转身跑远。
  班微初次遇到这种事,并未全信那小宫女的话,抬脚仍往保和门方向走,走至一半又停住,到底不放心,命身后内侍:“你们去门口等着,本王还有些事。”不等内侍应声便从手里取过宫灯又往回走。
  直待走远看不见内侍身影,这才顺着一条小径往御花园深处去。因自小在皇宫长大,花园路径十分熟悉,只一会便到了听雨阁。此刻天色已黑,推开厚重的殿门,似乎有灰尘静静飞起,在黑暗中沉默落地,无一丝声息。就着灯火,班微找了把座椅拂去上面灰尘,静心等候。
  待班微一走,太后上下端详小玉儿一番,皱眉道:“怎么气色总不见好?这几日还咳嗽么?”
  小玉儿坐在宫女搬来的小杌上,回话道:“谢母后惦记,媳妇只夜里咳几声,王太医说过了冬日,待春暖花开咳症方能好些。”
  太后点头道:“咳症在冬日里是重些,你好好调养,王太医开药只要按时吃着,总有益处。”
  正说着,李嬷嬷与乳娘抱班康进来,小玉儿一见眼圈便红了,起身去抱,归雁冰脂赶忙在旁边帮着接着,扶住坐下。
  班康看住母亲,乌漆漆的眼里满是疑惑,迟疑着伸手试探。李嬷嬷笑道:“整日里叫娘,怎么这会子倒乖了?”
  过了好一阵,班康才不认生,笑着扑在小玉儿胸前一手抓住衣襟上的盘扣便往嘴里塞。
  小玉儿忙按住他的手不教动,班康抬起头扑扇着黑睫,突然清晰叫了一声:“娘。”
  这一声似春日暖阳融化了严冬冰雪,小玉儿心里刹时麻酥酥地,哽咽道:“再叫一声。”
  “娘。”班康嘻笑着又叫了一声,仿如天籁之音。
  太后在旁边喜道:“这孩子,往常再教也不出声,今日有亲娘在,竟不要人哄了。”
  李嬷嬷亦笑:“小皇子聪明着呢,多久日子不见娘也能记得,到底是母子连心。”
  一句“母子连心”更让小玉儿情不自禁,眼泪断线珠子落下,再止不住。
  归雁冰脂劝道:“主子莫哭,仔细吓着小皇子。”
  小玉儿赶忙搽泪,低头一瞧,果然班康瘪着嘴欲哭的样子。众人凑上前,七最八舌哄了半天才露出笑脸。
  陪太后用过晚膳,坐回前殿,太后道:“羿儿去边关不少时日了,送来几封书信都问起你。”
  小玉儿低头道:“媳妇一切都好,谢皇上惦记。”
  太后叹口气:“按说,宫里的规矩后妃传信不合礼数,只是羿儿走时提过,你若有书信要传只送到我这里便是,既然这样,你写几个字,回头教人送去。”
  小玉儿咬唇半天,低低说了声:“是。”她的神色并无异样,太后亦猜不透她的想法,倒不好再多说:“你去罢,早些安歇,再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
  小玉儿起身抱着班康细语几句,依依告退。归雁冰脂扶她坐上宫辇,出了慈安宫直入御花园。
  宫苑萧条,几盏宫灯在空阔黑暗的花园里踟躇而行,不闻人语,只听内侍靴踩青石地砖枯燥的声音。
  小玉儿撑了这半日,身子虚浮,斜斜依着辇栏闭目养神。
  归雁冰脂在后面跟着,看见远处树影之间一灯一影渐渐走近,一个小太监恭身施礼。两人并不认得,便问:“你是哪宫的,有什么事?”
  小玉儿恍然转醒,转头去看。“奴才见过玉主子。”小太监紧跟宫辇,欲言又止的样子教人生疑,小玉儿心中诧异,顿足教宫辇停下,走至一边,问:“谁差你来的?”
  小太监低声道:“奴才是瑞相爷的人,相爷有事与主子相商,现在听雨阁等着主子。”
  小玉儿沉思片刻,便命冰脂与宫辇仍在此处等候,扶着归雁,由小太监挑灯引路,往听雨阁去。
  冬夜料峭,曲径通幽,一灯引路惊飞树上寒鸦,小玉儿越走疑虑越重,几欲折回身去又恐耽误了班瑞正事,只得见机行事。至听雨阁附近,小太监止住脚步,轻声道:“相爷就在里面,奴才不方便进去,主子请。”
  听雨阁旧漆朱门半掩,隐约可见里面有微弱灯火,侧身进去,班微起身抱拳“皇嫂”。
  小玉儿暗吁口气,含笑应了声:“七弟。”
  昏暗中两人具看不清对方神色,沉默半晌,班微道:“多日不见,皇嫂瘦了。”
  小玉儿侧过身,低头无语。
  班微叹口气,道:“皇兄在上苑时已经知道傅少安的事,怎么他回来,你们却。。。。。。”这话实不该他问,顿一顿又道:“皇兄如今在边关,皇嫂又什么难处就与我说罢,臣弟拼了命也要保你们母子周全。”
  小玉儿听见“傅少安”三字不由愣住,并未听清他下面说什么,脱口问道:“傅少安?他不是死了么?”
  “傅少安现活得好好的,皇兄命我赏他些银子去外乡生活。是臣弟亲自派人送走他,皇嫂为什么说他死了?”
  小玉儿脑中乱轰轰一片,喃喃道:“他没死?他为什么说他。。。。。。”
  班微不明白这几个“他”的意思,纳闷道:“臣弟愿担保,傅少安还活着,皇嫂若不相信,等皇兄回凤城,可亲自问他。”
  小玉儿大梦方醒,上前两步,施礼道:“多谢七弟。”荥荥灯火下一张脸带着笑意,似欢喜到极处。
  班微侧身回避:“皇嫂不必谢我,这全是皇兄的意思。”说完想起此番来意,问:“究竟出了什么事,皇嫂急着要见臣弟?”
  小玉儿茫然不解:“我并没有。”话一出口,脑中火石电光一闪,恍然大悟,急声道:“你快走。”
  班微亦已明白,撂袍就往外走,此刻已经来不及了,外面脚步纷乱,说笑声渐近门口。须臾,殿门大开,一遛宫灯分侧两旁,宫女太监大群人簇拥着皇后,丽妃,王昭仪,吴昭仪,傅宝林,张宝林鱼贯而入。
  明晃晃的宫灯照着小玉儿和班微,无处遁行。皇后被众人簇拥着一路说笑,至殿内抬头之间笑容便凝固在脸上,望着他二人许久,仍似不能置信。
  众人亦怔住,只丽妃从皇后身后站出,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冷冷看向小玉儿。
  小玉儿班微心知不能善了,上前跪礼:“皇后娘娘。”
  “怎么回事?你们怎会在这里?”皇后端正了神色,沉声问道。
  长久的沉默,殿内气氛诡异到极点,小玉儿跪在地上,脸上一派漠然,似没有听见皇后的问话。
  班微径直站起身,抱拳道:“皇后娘娘,臣弟……”话到嘴边顿住,无法说,亦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看向小玉儿,见她神色淡然,竟全无羞耻之意,不由大怒,厉声道:“姜昭仪,你可知罪?”
  小玉儿抬头看向皇后身侧的丽妃,突然微微一笑,眸中无比清亮。
  这样平静的目光,丽妃却觉得被看了个通透,不由打个激灵,只是好容易有机会扳倒小玉儿,如何能放过?暗自定定神,转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请恕臣妾多言,今日之事关乎皇家体面,皇后娘娘该当机立断。”
  丽妃意图昭显,班微顾不得避嫌,急声道:“姜昭仪乃太子生母,皇后娘娘千万不可草率行事。”
  丽妃冷笑:“瑞相爷,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我劝相爷还是先为自己打算,莫要逞一时意气。”
  此言一出,班微却镇定下来,侧脸看向她,瑞相爷虽不若皇帝一身霸气,但冷目如刀足以使人心惊,丽妃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人人捏了把冷汗,许久,班微对着皇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皇兄亲征在外,宫中御林军,九门军士具由臣弟号令,本王劝皇后娘娘还是慎重些才好。”
  皇后素来无主见,被瑞王用话一逼更没了主意,思忖半晌,无奈言道:“就请太后做主罢。”说完转身往外去。
  丽妃银牙暗咬,狠狠地瞪了小玉儿一眼,一摔袖跟在皇后后面,王昭仪等人具是看好戏,脸上遮掩不住喜色簇拥着皇后丽妃出殿。
  归雁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慌乱着搀起小玉儿,泣道:“主子,主子,怎么办?”
  小玉儿轻叹一声摇摇头,班微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缚手出殿。
  太后正与李嬷嬷说话,一群人待通报后蜂拥进来,一齐跪地问安。
  太后诧异道:“出了什么事?”
  皇后恭恭敬敬回道:“母后,有件事情教儿臣十分为难,只好请母后做主。”
  见皇后面色凝重,太后心下不由一沉:“看这阵仗想必不是小事,你们起来说话罢。”
  皇后出于无奈面见太后,然事已至此只得斟词酌句答话:“儿臣和妹妹们逛园子,不想在听雨阁遇见瑞相爷与姜昭仪,此事儿臣不好贸然处置,还请母后裁夺。”
  皇后一说完,众人便不约而同地闪至两侧,可不是班微与小玉儿在后面跪着?乍见此情形太后不禁一楞,然到底是经惯风雨之人,仿若对地上的两个人视而不见,略一沉吟,只漫不经心地问皇后:“皇后身子孱弱,该好好养着,怎么这黑灯瞎火的你们倒想起逛园子?真是好雅兴。”
  “今日腊八,原本和妹妹们在凤仪宫举行家宴,因好些日子没见姜昭仪,丽妃便约大伙一同探望。因事先知道母后留姜昭仪在慈安宫,恐一时半刻还未回去,姐妹们经过园子随处走走,也是等候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那依皇后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太后手捧茶盏眼睑低垂,说话声音亦如平日慢条斯理,听不出喜怒,皇后怔仲片刻,谨慎回道:“但凭母后裁夺,儿臣谨尊母后之命。”
  蓦地,太后抬起头,面色如霜,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似不经意在丽妃身上多停一会,一殿人皆觉出寒意,垂首站在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上既然不在,哀家只好先替他做主了。瑞王,姜昭仪……”
  班微,小玉儿跪前几步,垂首等候发落。
  “今战事吃紧,朝中事务还需瑞王担待,暂不论罪。姜昭仪行为失检,即日起搬至清风阁居住,待皇上回凤城后一并处置。”
  太后说完,丽妃等人心中不平,原本想出了这样丑事,姜昭仪便是不被处死也要被褫夺封号幽禁冷宫,没想到太后却轻描淡写胡乱应付,连个罪名都没定。
  见众人脸上有忿忿之色,太后冷笑一声:“微儿是哀家一手带大的,他的人品哀家深信不疑。到底中间是不是有人捣鬼,哀家暂且不问,省得有人说哀家护短。这件事等皇上回来再做理论,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哀家累了,你们都回去罢。”说完再不搭理众人,起身扶着李嬷嬷往后面寝室去了。
  事情闹了个虎头蛇尾,皇后亦觉无趣,转身出门,丽妃等人跟在后面一轰而散。
  清风阁处内宫西侧偏僻之处,庭院狭小殿室窄仄,原烟霞宫里的宫人不能全部跟去。小玉儿回烟霞宫便命晴椿将宫人们招至正殿。
  太后懿旨早传至烟霞宫,此刻宫人们黑压压跪了一地,若大正殿内鸦雀无声,甚是沉闷。小玉儿声音十分平和:“你们跟着我日子也不短了,原该知道我的秉性,愿去清风阁的就跟着,不愿去也没什么,仍旧留在烟霞宫,等皇上回来再作别论。”
  宫人们各自在心中掂量,姜昭仪犯了皇家忌讳,想翻身全无指望,因此不愿意去清风阁的倒有一大半。静了半晌,掌事内监李海陪笑道:“主子,待皇上回了京,主子还是要回来的,奴才便在这里守着烟霞宫不教荒废了,到那时再迎接主子。”
  小玉儿又看向其余人:“还有谁愿意留下。”有李海挑头,后面宫人纷纷应声,皆说要在这里等主子回来。
  归雁冰脂凝霜三人跪前几步,道:“奴婢愿去清风阁伺候主子。”
  晴椿发话道:“清风阁还需几个人收拾洒扫,奴才替主子挑几个粗使宫人。”一面转身朝身后看,后面宫人缩首缩脑躲闪着,担怕自己被挑中。晴椿起身指着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跟着去清风阁。”被挑中的人哭丧着脸跪前:“奴才愿去伺候主子。”
  折腾半日,小玉儿说话声又弱了几分:“就这样罢,你们下去收拾,只捡些有用的带去。”
  晴椿归雁指使宫人门打点,收拾妥当已是后半夜,至清风阁又有一番忙乱,勉强先收拾好寝室请小玉儿歇息,晴椿扶她躺下,劝道:“主子别多想,太后娘娘亦是一时无奈,等皇上回来自然会为主子做主。”
  清风阁的寝室狭仄简陋,因长久无人居住,即使刚收整过,仍有淡淡的霉土灰味。小玉儿却似并不在意身处何地,只目不转睛怔怔看着帐顶。
  晴椿强陪出笑脸,又道:“主子,清风阁虽僻静却少人打扰,养病最适宜不过的,您千万莫灰心。”话说一半,才看清小玉儿眸中水色隐现,神情极为凄凉。晴椿不由慌了:“主子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良久,小玉儿幽幽道:“晴椿,我竟是错了。”
  “主子何意,奴才不明白。”
  小玉儿咳嗽几声,挣得脸上一片嫣红,晴椿赶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只见上面又有血丝。她多日不曾咳血,出了这么大的事费神应付到现在,心身疲惫已到极限,又引发了旧疾。
  晴椿按捺住慌乱,刚欲起身倒茶给她,被她死死攥住。小玉儿喘着摇头:“黑天半夜到哪里找水?”
  “主子,你要想开些。”晴椿欲哭无泪。
  “我再不会为自个难过,只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册立康儿为太子?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竟不敢想下去。”
  晴椿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主子,皇上不会有事的。况且,李嬷嬷前两日来看您也没说什么。”
  “但愿是我多想,若他真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死了也抵偿不了罪孽。我只后悔自己没早些明白,是我逼走他。原以为我身子撑不了多久,只想着不愿给皇上留个念想,免得他以后伤心,却不曾料到这些人并不放过我。这件事一出,恐怕要祸及康儿,便是有皇上太后力保他太子之位,可是,康儿长大以后怎么办?有我这个满身污点的娘,教他以后怎么做人?便是有朝一日康儿登上皇位也会被世人耻笑。何况,她们这般行事,康儿能不能躲过明枪暗箭,平安在宫里长大亦是未知。”她的声音极轻,断断续续的,其中懊悔,无助,恐惧错综复杂,一扫淡然从容。晴椿登时惊骇得手足无措,呢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后宫闹出这番阵仗,自有耳目灵通的大臣得知,私底下议论纷纷丑话百出,只不敢明说。黎元最先知道消息,踌躇满志与几位大臣商议着要参劾瑞王,谏言太后。
  慈安宫一向清净之地,终不得闲,连日有大臣递折子请求觐见太后。
  这些人因何而来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黎元与几位礼部大臣,也不与他们罗嗦,道:“不知有什么事教几位不约而至,既来了有话便直说罢。”
  黎元与几位大臣磕头道:“臣等无状,还请太后恕臣失礼之罪。”
  “说罢,什么事?”
  礼部张大人道:“微臣无意得知宫中姜昭仪与瑞相爷在前日夜里私会,臣身为礼部官员维护皇家体制责无旁贷,按我朝历代刑法,宫里内眷行为失端当判重罪,瑞相爷皇族贵胄更应知礼守法,请太后明查。”
  太后“唔”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问道:“依照几位的意思该怎么办?”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瑞亲王与姜昭仪其罪难书,臣等肯请太后依法处置以正皇威。康王生母行为不端,立为太子恐不能伏众,一并请太后斟酌。”
  太后沉下脸色,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几上,起身道:“几位是来逼宫么?”
  黎元与几位大臣大惊失色,磕头不止:“臣等不敢。”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哀家问你们,皇上亲征在外,朝中有哪个大臣能主持大局?你,还是你?”太后重言厉色一一指过去,地上的人将头俯得更底,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太后放缓语气:“如今多事之秋,你们不想着为国出力,只在这里挑拣不是。。。。。。前日之事日哀家不愿贸然处置亦是为了朝中安宁,免皇上后顾之忧。瑞相爷素来品行端正,皇上深信他才会把朝中事务交给他,何况这件事情真相未明,怎么就能草率定罪?”
  黎元抬头欲争辩,太后睥睨着他继续道:“哀家在宫里几十年,后宫的事看得太多,哀家就劝几句,莫要以为在背后做些手脚就能遮人耳目,为着一己私心把国家安危置于脑后,是为人臣者该做的么?”
  只见太后眸中犀利突现,一扫祥和平静之态,眼角皱纹沟壑深刻,沧桑睿智具在这皱纹中显示出来,直指人心。黎元心下慌乱,恍惚想到,一个没有根基的宫女能在这险象环生步步杀机的后宫中生存下来,并在最后取胜站在万人之上,其心机城府绝非平常人可比。刹时额上渗出一层虚汗后背冰凉,硬硬埋下头去。
  “哀家已命姜昭仪搬至清风阁待罪,至于太子之事哀家不想说什么,几位若有什么疑问一并等皇上回来再做结论,各位卿家要以大局为重,齐心协力辅助瑞相爷才是。”
  几位大臣哑口无言,喏喏称“是”。
  太后轻叹一声:“如今外患不除,朝中实不宜再生事端,还望各位鼎立协助瑞王,同舟共济帮着皇上度此难关,只等墨月兵退皇上回朝,自然会给众位朝臣一个交代。”
  话说至此,几位大臣心知肚明再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相互使个眼色,齐声道:“臣等谨尊懿旨,鞠躬尽瘁为国效力,辅助皇上瑞相爷安内降外,请太后宽心。”
  太后脸上露出笑意,道:“几位如此说,哀家便放心了,再无其他事你们就下去罢。”
  等人走后,太后吁一口气,道:“此事只怕不能善了,李嬷嬷,你派人与瑞王知会一声,教他盯住这几个人。”
  “是。”李嬷嬷应声才要出去,太后又道:“姜昭仪那里我放心不下,你抽空子去看看,教她写封书信给皇上。。。。。。唉,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两个孩子怎么就看不开呢?”
  李嬷嬷笑道:“姜昭仪是聪明人,经此一劫定会明白其中道理。”
  “但愿如此,我只怕她没福气,羿儿那里可怎生是好?”
  李嬷嬷亦是怅然。
  皇帝身患风寒之症,又兼水土不符,料理多日不见成效,御医们束手无策。王之成从手下亲随兵士处得来土方子告知御医,原本为皇帝开方慎之又慎,所幸这方子只是从饮食上着手,倒也无妨,便先依这土方子给班微调养,一并与风寒同治。
  天从人愿,虽是市井土方,却日日显出效果,御医们根据皇帝病情又另外配药开方子。不过半月,皇帝便能下床走动,膳食上亦能用些,王之成与御医们莫不松一口气。
  班羿病体痊愈,自然又操心战事情况,怎耐墨月四国将西岭城守得铁铜一般,即使叫阵多半不应,偶有出城迎战亦是进退有度,败不躁,胜不骄,鸣金即收兵,绝不恋战。
  双方对垒成僵持状态,班羿与王之成商议多日一筹莫展,只得等待时机再做别论。
  这日京里奏折邸报送到,班羿仍聚精会神查看西岭地图,将这些折子推在一边不与理会。日暮时分御前随扈小声询问皇帝要不要传膳,班羿略舒展筋骨:“传。”他说完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又踱至门口。
  大帐连绵,苍穹暮色烽火孤烟,峦山之颠白雪皑皑,三两军士身依老马,一切朦胧的仿佛一幅旧画,却蕴涵着战场杀气。
  突想起小玉儿画的那幅“独钓寒傅雪”,人如画,她曾给过他的恬淡与悠然的心情已隔了千层云,万重山,前世般遥远,却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惦记着,因为失去,一想起便丝丝抽疼。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身子可好些?战事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她?
  心如乱麻扰在一处越发地烦闷,班羿折回身走至案前,摆弄几下堆放的折子只是没心思批阅,看见有太后的书信随手拿起拆开,几张皇家专用纸笺叠在一起,展开来便有一张折纸落在地上。
  普通的芙蓉笺撞在眼里无比的触目惊心,班羿心下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写的么?怎么可能?脑中千回百转闪过许多念头硬是不敢伸手去拾。
  旁边御前随扈眼尖腿勤便要上前,却听道:“去。”
  良久,随扈才看见皇帝俯身子,短短距离,薄薄一张纸,好似拣得十分艰难。芙蓉笺放置案上,皇帝慢慢坐回椅上,眼睛直盯盯地瞧着那张纸,失魂落魄一般。
  班羿迟疑着,她不给他回头的机会,她说:“你走。”,“无意与君共……”,自己便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就那样硬生生地一直沉下去,绝望得连呼吸亦是疼痛。可是,至此,他仍不愿面对她的绝情,不如不听,不如不看,就这样罢,就这样宁愿相信她是一时置气,说出这些教人肝肠寸断的话。
  一张纸火烫一般灼烧着眼睛,淡绯色,就象初见时,她身后纷纷落下的桃花,既纯洁又妖娆,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是了,她这样蛊惑他的心,使他神为之夺魂为之消,最后弃之不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是当初他仍会在她的注视下沉沦,如飞蛾扑火,只为了一点点的温暖。
  这张纸笺是他的劫数么?班羿“呵呵”苦笑,可是若不看,他怎么能熬得过相思如蛊,分离似毒?是,是他的错,便是她要他偿还,那么,他宁愿饮鸠止渴喝下去,他宁愿看她字字如刀齐齐将他的心切的粉碎,即使万劫不复,总好过她的漠视,恨也罢,总好过他在她心里没有一丝痕迹。
  刹时,他心下既疑且虑,既惧又盼,紧张出一身冷汗,便是当初与班麟争夺皇位亦无此刻艰难。苦笑着,他竟懦弱至此?许久,咬牙,探手取来缓缓打开:盼君归!
  只三个字,不敢相信再仔细看:盼君归!三个字写的清晰无比。班羿如获至宝,一遍又一遍,终于按捺不住欣喜若狂起身在帐里走了来回,突停下吩咐随扈:“传王之成于其部将。”说完又拿起手中的纸笺,小玉儿的字端正俊逸,只是最后的‘归’字稍显柔弱,好似笔力不济无法成书。
  班羿坐回椅上,愣愣看着‘归’字深锁眉头,心中焦虑恨不得插翅飞回凤城。
  王之成等人进帐见过皇帝,看他脸上似喜似忧也不知出了何事心下具是忐忑,只听皇帝道:“收复西岭不可再拖,明日朕亲自督战,朕倒要看看博阔能躲到什么时候?”
  王之成等人勃然失色,跪地道:“皇上,万万不可,阵前刀箭无眼,皇上九五之尊万万不可涉险。”
  班羿冷笑,脸上透出不容质疑的果决:“由朕做诱饵引蛇出洞博阔定会有所反应,不出几日便会有场恶战,你们下去严密部署,不得有误。”
  王之成还欲再劝,只见皇帝袍袖一挥:“朕心中有数,你们去罢。”
  皇帝观战非同小可,王之成不敢懈怠,与其部将部署周全,又去见御营护卫统领商议了半宿。
  翌日,风啸马鸣,皇帝在御营随扈与王之成派出的署卫营的簇拥下策马奔赴阵前。西岭城墙上眺阵的兵士只见城下天启皇帜招展,宝盖龙华金色仪仗浩浩荡荡,正中一名男子一身明黄端坐在马上。城墙上刹时寂静无声,敌军士兵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许久才回过神狂奔下了城墙禀报博阔。
  博阔半信半疑走上城墙,果然见皇家仪仗御营官兵,几千人马整齐划一十分壮观,当中簇拥一人,明黄龙袍随风飞卷,更显英姿勃发,不怒而威蕴涵帝王之风,俨然是天启皇帝。
  博阔心下窃喜,难道他没耐心了么?
  王之成命人叫战,西岭城门很快打开,杀出一队人马,一员敌将与王之成部将战在一处,双方摇旗擂鼓助威,杀了百十回合不分胜负。
  班羿坐在马上冷冷望向城墙上博阔身影,博阔亦在城墙上俯视班羿,两人相隔甚远,虽看不清对方神色,但其中激烈并不输于阵前交战。
  日当午,双方息鼓歇战,再交战仍不分胜负,一直到天黑才鸣金收兵。
  一连如此四五日,虽各有胜负却无关大局,王之成为着皇帝安危,又劝圣驾回避。
  班羿微哂:“这么好的机会,朕不相信博阔会放过,就这一两日必有转机。你下去叫人马做好准备,与敌军交战或会有突发事件,关键时刻定要有大队截后,不可慌乱。”
  王之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所谓“转机”是什么,怏怏告退下去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