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偏心诀窍
  新人入宫头一日,淳嘉就歇在了浣花殿,这是专门给真妃做脸。
  第二天起,却是要挨个临幸新人了。
  不然未免有着怠慢新人们背后的家世的嫌疑。
  这天淳嘉就没打算来绚晴宫,只不过云风篁中途去送吃食,碰见他随手算计殷衢,故而过来小坐片刻告知缘由,就要去含素宫过夜——反正两座宫殿离的也近,就隔了一个怡嘉宫。
  然而这么一坐就到了饭点,看着天子陪真妃用过晚膳,端着茶水慢条斯理的浅啜着,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左右不免有些不安,都拿眼角余光瞄雁引,希望他出来提醒下天子:瑞妃那边还等着呢!
  只是素来谨慎周到的雁引眼观鼻鼻观心,跟没看到似的,纹丝不动。
  僵持片刻,眼看帝妃都有进内室的意思了,一名御前宫女硬着头皮出列:“陛下,瑞妃娘娘……”
  话没说完,淳嘉就摆了摆手,这宫女尚未会过意来,已经被堵了嘴拖走了——接下来自然再没人敢不长眼色。
  饶是如此呢,进了内室,淳嘉还边宽衣边抱怨:“欧阳燕然是先帝时候老臣,因着忠心为纪氏所贬,至今还在岭南苦熬……本以为这样的人家子孙必然懂事,谁知道入宫才几日,耳目竟然收买到朕身边了!”
  他说的欧阳燕然是瑞妃嫡亲祖父,字须平,先帝时候官拜礼部尚书,是孝宗的左膀右臂,精明能干,忠心耿耿,纪氏为了收买拉拢他,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一干手段皆无果,于是翻脸,纠结党羽栽赃嫁祸,将人远远的打发了。
  按照纪氏当时对其的忌惮与恨恶,肯定是巴不得他在贬谪路上死掉的。
  索性这人老当益壮,却熬到了现在——以其经历与才干,正合淳嘉用,故此才有欧阳福履的入宫。
  只是这瑞妃进宫才几天,天子左右就有人帮她说话了,淳嘉自然不高兴。
  “欧阳燕然贬谪时欧阳福履才学步呢,她是帝京长大的,亲祖父远在岭南,只带了幼子侍奉左右,哪里管教得到孙女儿?”云风篁这回倒没落井下石,而是道,“若是家教有失合该是欧阳燕然长子长媳的责任。不过以妾身看瑞妃不似这般蠢笨,才进宫呢就急急忙忙的收买御前近侍了!”
  “她就算有着心,能有这本事?”
  “如今御前伺候的可不是纪氏那会儿安排的人了吧?”
  “是那么蠢的,才进宫的妃子收买她她就应了?”
  “怕是有谁故意陷害,不惜推出个深藏的棋子也要挑拨陛下对欧阳燕然不喜呢?”
  她这么一说,淳嘉也想多了:“欧阳燕然若是回来了,朝中好些人都得挪位置……”
  毕竟欧阳燕然虽然是一个人回来的,但这位当年主持吏部,岂能没个亲朋好友的?当初他被贬谪,却未让纪氏如愿以偿,除却本身心志坚定身体健壮外,也是有着众多亲友故旧照拂。
  一旦起复,不说立马对这些人进行报答,但许多得用的旧部必然是要归拢起来的。
  而且淳嘉之所以起用他,就是为了在前朝洗刷纪氏的根基与痕迹……这事儿淳嘉不能自己来,一则是他是纪氏拥立的,亲自下场对付纪氏,未免吃相太难看,于圣誉不利;二则淳嘉再怎么聪明,到底年轻,不可能面面俱到。
  在剪除纪氏党羽这件事情上,欧阳燕然这种老臣,比淳嘉在行的多。
  再说了,身为天子,最要紧的是知人善任——淳嘉在前朝后宫的敌人,可不止纪氏一个。
  他还得腾出手来对付其他人呢。
  ……扯远了,总之,淳嘉纳欧阳福履的举动,聪明人都已经猜到了欧阳燕然即将还朝,以及这人还朝后,庙堂必然大为震动。
  这么着,见缝插针的挑唆君臣关系,倒也不足为奇。
  毕竟单纯的欧阳燕然不可怕,单纯的淳嘉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君臣同心。有淳嘉信任倚重之后大展拳脚的欧阳燕然,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他们不敢直接劝淳嘉别起用欧阳燕然,但在君臣会合之前就做点手脚,让淳嘉对欧阳燕然没那么信任……那么到时候,欧阳燕然行事自然有着诸多束缚,臣子对君王的信任不足,连带淳嘉的意志,也很难得到完全的贯彻了。
  “爱妃如今越来越贤惠了。”淳嘉回过神来,就说云风篁,“遇见这等事,朕都怀疑瑞妃,爱妃却反而替瑞妃说了公道话。”
  其实这其中关窍,皇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过会儿差不多也该醒悟了。
  再者,今晚他说好了去看瑞妃的,却食言留宿真妃这儿,妥妥的打瑞妃的脸,这会儿却还要夸真妃懂事……这偏袒劲儿也真叫人没话讲。
  偏偏真妃还不领情,闻言一撇嘴,说道:“谁待见瑞妃啊!谁要替她说话?不过是想着那欧阳燕然如今还在岭南没回来,这可是陛下内定了要清扫庙堂的老臣,关系到陛下的雄图伟业,也关系到陛下接下来的日理万机是否有能干的臣子帮忙分担……妾身能装糊涂么?若只瑞妃一个,妾身才懒得管。”
  “知道你是心疼朕。”淳嘉一把搂住她,低头亲了口,笑道,“爱妃最喜欢朕了对不对?”
  他也真是个缺德的,这晚上跟真妃你侬我侬了一番,次日一早,才起身,就叫雁引派了个小内侍到含素宫,问正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的欧阳福履,跟昨儿个被处置的御前宫女什么关系?
  欧阳福履整个都懵了:“本宫不知道这个人。”
  小内侍就道:“娘娘,这这样的,昨儿个陛下本来要来您这儿的,但晌午后想到一事,临时去绚晴宫浣花殿,跟真妃娘娘核对。结果正喝茶的时候,这宫女忽然出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陛下既然已经答应昨晚过来看您,就不该在浣花殿停留,免得外头还以为陛下真妃娘娘故意针对您,又或者您不得圣心……”
  欧阳福履到底有过一个重臣祖父,哪怕祖父被贬时她年岁尚幼,这些年来骨肉分离也没怎么得到过欧阳燕然的教诲,家族底蕴搁那,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听到此处已然变了脸色:“这位小公公,本宫敢保证,本宫主仆,连带本宫家里,跟这宫女,毫无瓜葛!本宫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
  “陛下闻言十分震怒,索性真妃娘娘在侧,提及欧阳老大人即将起复,这才让陛下冷静下来。”小内侍平静道,“陛下故此留在浣花殿过夜,与真妃娘娘商议了一番此事,这会儿御前侍者将由雁引公公亲自主持审查,此外,陛下还打算,即刻派遣皇城司前往岭南,护送欧阳老大人返回帝京!”
  欧阳福履还能说什么?
  只能谢恩了。
  不但要感谢天子隆恩,还要感谢真妃姐姐的明察秋毫贤良淑德……
  这会儿天色尚早,她还在梳妆的,等打发了小内侍,直接就将一把象牙梳给折断了,面目狰狞的吩咐左右:“将这事情告诉家里,让家里查一查,是谁在针对祖父?!是谁想害我欧阳氏?!”
  诚然欧阳福履与魏横烟一样年少,之前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外男,也没什么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进宫来看着才貌双全又待人温和的淳嘉帝,要说没几分少女怀春的真心爱慕也不太可能。
  但,她进宫才几天啊?
  好歹也是被捧着长大的高门嫡女,还不至于见到个觉得好的,就迫不及待的死心塌地。
  所以瑞妃现在脑子很清楚:她也好,她背后的欧阳氏也罢,根基在于欧阳燕然一身,相比之下,帝宠算什么?昨儿个皇帝答应要来却反悔叫她被六宫笑话算什么?
  不管淳嘉说的话是真是假,当真真妃帮了欧阳氏一把,还是皇帝偏心存心给宠妃做脸,欧阳福履这会儿都没心思管,一心一意就是这眼接骨上自己绝对不能被抓把柄!
  故此发作完,吩咐了提醒家族,接下来的姿态就摆的十分端正了:到春慵宫请安完了,顾不得回去自己宫里,直接赶到绚晴宫道谢。
  虽然云风篁接口禁足以及赵氏伊氏即将生产没见她,仍旧在宫门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不说,跟脚还叫人送了大批上好的衣料首饰到绚晴宫,说是“给真妃姐姐赏玩,请姐姐莫要嫌弃”,甚至贴心的放了不少小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在里头,是专门给谢猛的。
  她去绚晴宫的意义,跟之前孟幽漪殷芄到绚晴宫求见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不仅仅是欧阳福履与真妃同级,都是妃位,更因为孟幽漪跟殷芄的事情,不管云风篁怎么个胡搅蛮缠法,好歹是确确实实的抓了人把柄告状之后的反应;欧阳福履却未曾受到什么指责,反倒是前一晚被云风篁截胡了……结果次日非但没吵没闹,还要主动上门去道谢,这是什么操作?
  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宣妃都坐不住了,没多久就亲自到含素宫拜访,探听内幕。
  “昨日有人在御前进谗,冲着家祖父去的。”欧阳福履没仔细说,也没遮掩,道,“真妃在侧,帮着家祖父说了话……于情于理,妹妹不能不有所表示。”
  宣妃松口气,只是礼节来往,不是被真妃收买了就好,她表达了一番关切,委婉询问是否需要洛氏的帮忙——被欧阳福履婉拒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点儿麻烦欧阳福履自觉家族应付的来,而且皇帝也派了皇城司不是?
  洛氏的帮忙不可能是免费,这会儿多殷勤周到,等欧阳燕然上台后,索取起来怕也不会客气。
  欧阳福履这种名门嫡女哪里不清楚其中的默契,可犯不着这么坑祖父的。
  “说起来昨儿个也真是凑巧。”宣妃走之前似无意的告诉她,“殷姨父在前头误会陛下,弄的好不灰头土脸,以至于都不好意思再追着陛下质问做什么要罚殷表妹了,跟着晚上就出了陛下留宿浣花殿、还听了真妃劝说不疑心欧阳老大人的事情……好在陛下宽宏大量,殷姨父跟欧阳老大人都好好儿的。”
  “……”欧阳福履一怔,旋即笑道,“是呢,没事儿就好。”
  等宣妃离开,大宫女拙书皱眉道:“娘娘,莫非老太爷的事情,其实……”
  “别管真相如何,陛下跟前的人过来那么说了,咱们就得领真妃的情,明白吗?”欧阳福履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再说了,只是些许姿态跟一些谢礼,都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自己之前欲撺掇袁栀娘去给孟、殷二人求情,结果尚未动手,二妃就自己服软揭过的事情,瑞妃微微蹙眉: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
  她这儿头疼的时候,有淳嘉拉偏架的云风篁却正心情愉悦:殿试终于结束了!
  恩科名次出来了!
  尚主之事,终于正式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