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只见铜镜中的人双眼凹陷,瘦骨嶙峋,整张脸都已经塌陷,只剩下一层松松垮垮的皮裹在骨架上,那层皮皱巴巴的,蜡黄蜡黄,上头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块状的淤青,像是尸斑似的,瞧着可恐吓人,整个人气若游丝,瞧上去就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妪似的,已是油尽灯枯,哪里还有以往半点艳压群芳的样子。
  卫臻见了瞳孔紧缩,不多时,用力的瞪大了双目,整个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了似的,而双手用力的抓紧了床单,因为惊恐,因为愤怒,因为激动,整个身子开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
  然而触及到卫绾那张温柔笑意的脸面时,卫臻终于发现此刻如论她如何震怒如何怨恨,一切不过皆是徒劳罢了,此时此刻,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是的,她输了,输给了这位柔柔弱弱的嫡姐,输得彻底。
  卫绾一直立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欣赏着卫臻面上的每一个神色,不多时,只将手中的小银碗递给了一旁的霞光,冲她吩咐道:“好了,现在妹妹应该会乖乖听话了,霞光,你来喂,不准浪费了,半点都不准剩下!”
  最后那一句话,语气一重,隐隐带着迫人的气势。
  霞光立马领命称是,恭恭敬敬的将小银碗接了过来,此时,卫臻已经根本用不下任何东西了,整个人不过就剩下半口气吊着,霞光亲自侍奉她,自然知晓她的状况,也丝毫不见犹豫,直接凑过来捏着卫臻的鼻子将她的嘴巴撬开,拿起银碗就直接往她嘴里灌,灌进去后便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抬高她的下巴,强行让燕窝粥顺着喉咙里流进肚子里去。
  期间,因为窒息,卫臻喉咙里不断发出痛苦而难受的呜咽声,不知过了多久,燕窝粥都被灌了进去,不过,分别从鼻孔里,从嘴角溢出来了不少,整张脸满是狼狈不堪,毫无以往太子妃的半分尊贵可言,而因为这一阵折腾,卫臻的双眼终于缓缓合了合,呼吸开始变得羸弱,出气长,进气短,她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期间,卫绾就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就在她快要落气的时候,卫绾忽而坐在了榻边,从腰间里摸出了帕子,微微伏着身子凑过去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卫臻脸上擦拭了起来,边擦拭边缓缓道:“瞧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吃东西都能吃得满嘴都是,真是个邋遢鬼,放心,姐姐定会给你捯饬得美美的,一会儿太子殿下见了才不会显得失礼不是?”
  说完,见卫臻双眼急剧紧缩,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多时,嘴里开始发出急剧的呜呜声,似乎在恳求,边恳求边拼命的摇头,不,她不想让太子看到她这幅鬼样子。
  卫臻一脸惊恐,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些怕了,打蛇要打七寸,原来,卫绾,她这个老实巴交的嫡姐才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她原先一直都小瞧她了。
  卫婉笑了笑,明明看懂了,却作不知,只淡淡笑着道:“对了,瞧我这记性,妹妹还不知道吧?是的,太子一会儿便要回了。”
  说到这里,神色一黯道:“听闻妹妹病了,太子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了,人人皆知太子厌恶妹妹,可是没想到太子其实对妹妹还是有情的,从西北到京城足足一个半月的路程这才二十多日便赶到了,只是不知见了如今妹妹这幅模样,会不会···”
  说着,语气立马一顿,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从卫臻脸上开始一寸一寸往下移,移到卫臻肚子上忽而嗖地停住,只微微眯着眼盯着看了许久,不多时,又笑着道:“对了,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妹妹有喜的事情,若是晓得妹妹怀上了,不知太子会不会欢喜,到底是太子的亲骨肉,想来定会欢喜的,妹妹你说了?”
  孩子?
  听到卫绾提到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卫臻的错觉,忽然间觉得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起先先是隐隐作痛,不多时,腹部剧烈疼痛,渐渐地,肚子慢慢的往下坠,里头仿佛有一千只一万字虫子在啃咬,只觉得随时都要整个爆开了似的,卫臻疼的浑身痉挛,脸上手上的青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不过眨眼之间,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直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流出。
  彼时,卫绾仍然在笑着欣赏她的每一寸痛楚,嘴里只继续柔柔道:“太子殿下的嫡子?待太子殿下将来成功登基后,妹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便是将来的太子了?妹妹便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说完,忽而凑到了卫臻耳边,轻轻地笑了出来,幽幽道:“不过,恐怕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卫臻听了,双目瞪大,这一瞪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多时,眼皮开始渐渐拉拢着,浑身开始无一丝力气,神智渐渐涣散,没多久,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两行清泪慢慢的流了出来。
  临走前,唯有一个念头,孩子没了。
  意识消亡前,似乎听到屋子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紧接着,有人凑了过来,一只手探到她的眼前,强行掰开了她的双眼。
  对方先是掰开她的左眼瞧了瞧,又掰开了她的右眼瞧了瞧。
  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苍老的面孔。
  迷糊间只听到屋子里有人一脸激动在问:“大夫,无碍了么?当真无碍了么?”
  那张苍老的面孔又凑过来细细将她好生观望了一阵,末了,又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细细诊了诊,过了好一阵,只捏了捏长须,方道:“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大体上是无碍了,不过身子较弱,气息不稳,到底是伤了脑袋,须得好生调理调理一段时日方能见好,至于脚上的伤么···”
  大夫斟酌了片刻,便道:“且先躺着养罢。”
  片刻后,又听到有人激动道:“好好好,只要人没事便好,养多久都成,养多久都成,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大夫?
  卫臻的神色依然还有些涣散,听到大夫这个词,她的第一反应是太医终于来了么?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要死了,太医终于来了么?
  孩子···
  那么她的孩子还有救么?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可是内心还是涌起了一股奢求,躺在床榻上只激动的挣扎要起,然而,身子依旧极重,依旧丝毫动弹不得,只听到耳边时不时响起女人喜极而泣的应声。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凑进来瞧了她一眼,便将大夫请了出去,忙完后,又有一个女人过来了,坐在炕边,拉着她的手贴在自个的脸上,又开始乐极生悲、嘤嘤哭泣道:“安安,我的安安,你终于醒了,呜呜,你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两日,姨娘险些快要活不成了。”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温暖的肌肤上。
  卫臻指尖微颤。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暖,又缓缓移动双眼,呆滞的往对方脸上一瞧,卫臻顿时双眼紧缩了起来。
  就跟回光返照似的,她似乎瞧见到了二十多岁时阮氏的样子。
  一个她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女人。
  软弱无能,整日只知哭哭啼啼,唯有被人将脸摁在地上欺凌的份,因为她的怯懦无用,卫臻打小受尽了欺辱,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这类没用的人。
  嫁到太子府六年的时间,她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期间,每每回到卫家,阮氏卑微的偷摸派人过来给她传话,说想要见她一面时,每回都被卫臻一脸轻蔑奚落的打发走了,有一年,阮氏忍不住偷偷跑来偷看她,又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地躲在花丛中偷瞧着,后被卫臻发现了,卫臻勃然大怒,直接上前将她从花丛里拖了出来,当着所有侍女的面辱骂她,羞辱她,告诫她,最终甩了一叠银票摔她满脸,让她拿着银钱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跟前。
  然而,这个她最瞧不起的人,却是她死后,唯一为她伤心落泪之人罢,听到她死了消息,怕是连眼珠子都会要哭瞎罢。
  眼泪终于缓缓落下。
  女人见了,立马紧张道:“怎么了,安安,这是怎么了,安安,你可别吓唬姨娘,是不是哪里疼,脑袋疼吗?还是脚疼?姨娘帮你瞧瞧,你甭哭,甭哭,大夫还没走远,姨娘这便立马又喊他回来——”
  说着,便慌慌张张的要去追。
  卫臻见了,只虚弱的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尝试着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响,道:“肚···肚子疼,肚子···肚子好疼···”
  竟然能说话了。
  阮氏听了,立马掀开被子一角,将手伸了进去,嘴里慌慌张张哄道:“姨娘给你揉揉,姨娘且先给安安揉揉肚子,揉揉便不疼了,揉揉便不疼了啊···”
  卫臻听了眼泪就跟不值钱似的,如何都止不住。
  阮氏见了越发慌张,不多时,边哄边担忧得跟着低声呜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臻在她的轻哄下终于慢慢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