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罗恩·普拉斯基从里奇酒吧的前门走出来。他心情很好,几乎有些飘飘然。
  他掉头向南,一路低着头,步履飞快。
  他在左前口袋里揣着的东西极其微小,却好像是重达十磅的金子。他漫不经心地将手探入口袋,摸摸那东西以寻求安慰。谢谢你,老天。
  谢谢你,他也想到了刚才跟他一起喝啤酒的那个家伙:阿尔法(普拉斯基不喜欢喊那个狗粮绰号,即便街头混混也应该获得尊重)。他帮普拉斯基和他正需要的东西搭上了线。哦,是啊。
  他可以……
  “对不起,先生,请站住。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普拉斯基当即停下脚步,脸颊发烫,心怦怦跳。他知道不是抢劫,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语气,那个用词。他转过身,眼前是两个大块头男人,身穿夹克衫和牛仔裤,便装打扮,但他马上就明白他们是谁了——不是指他们的名字,而是指他们的职业:战术警察,便衣警察。他瞥了一眼他们的警徽,金色的警徽挂在银色的链子上。
  该死……
  他慢慢把手拿出来,两个手掌都摊开。这表明没有威胁。他很清楚规则;他曾无数次充当对方的角色。
  普拉斯基说:“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人,隶属于重案组。我脚踝上的枪套里有枪,我的警徽在夹克里面。”他尽量说得理直气壮,但他声音发颤,心脏狂跳。
  他们眉头一皱。“好的。”块头更大的秃头警察趋步向前。他的搭档一直把手放在武器近旁。秃头说:“我们只想确保大家都安全,你理解的。我要你转过身去,双手贴墙。”
  “好的。”争辩无益。普拉斯基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吐了。深呼吸。好了,稳住。他大体上稳住了。
  警察——像是特别小组的人——拿走了枪和警徽。他们没有还回来。钱包也一样,他意欲为此分辩几句,但放弃了。
  “好了,转过来。”另外那名金发刺头警察说,刺头。他在翻检钱包。他合拢钱包,左手拿着枪和警徽。
  两名警察看看四周,把普拉斯基带进一处门廊,避开人行道上的视线。他们一直在监视里奇酒吧,也许是监视阿尔方斯,等着接头者露面。他们现在不想让人发现,因此而破坏主要行动。
  秃头朝对讲机说:“警官,我们逮住他了。问题是他是警队的人。重案组……我知道……我会弄清楚的。”他脑袋一扬,“普拉斯基?你在这里有行动?重案组向来都跟我们协调行动,我们是外交安全局的。所以我们弄不明白了。”
  “不是行动。”
  “你买了什么?”秃头似乎喜欢讲话。他们靠得很近,他嘴里散发出比萨、大蒜和牛至的气味。他瞥了一眼普拉斯基的口袋。
  “没什么。”
  “听着,伙计,我们在监控视频里看到了。所有事都看到了。”
  该死,街对面的水管修理车。他不得不为他们叫好。这个街区有一打管道用品店。贮木场卡车、墨西哥卷饼餐车、暖通空调维修车……那可能显得可疑,但水管修理车不会。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是啊,就是我们想的那样,普拉斯基。我们没有办法了。事情都被摄像机录下来了,有人要登录访问的。”金发搭档说。他好像很恼火,因为要抓捕一个非法获取毒品的警察同行。但恼火归恼火,并不能让他放手。两人都不会放手,只不过金发警察似乎不像他的搭档那样喜欢这场抓捕。
  “这事我们已经很清楚了,普拉斯基。你必须把你弄到的东西交给我们。如果数量是轻罪级别的,事情不会那么糟。你可以在地方检察官和警察工会那里想点办法。”
  他们可能也在考虑,普拉斯基本人或许就是一个圈套——明知有人监视,还非法购买毒品,就看秃头和金发小子会不会放他走,行个方便。然后内务部的人猛然袭来,将他们拿下。因此,他们必须像对待其他毒品买家一样对待他。
  “我没买毒品。”
  沉默不语。
  “搜我的身吧。”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金发警察搜身了。好一番搜身,他们干得很地道。
  接着,秃头朝对讲机说:“警官,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完毕。”他结束通话,咆哮道:“好了,普拉斯基,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他点点头,指的是金发警察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卷纸片。金发警察将东西递给他,他打开一张小纸片,递了回去。
  “这是什么?”
  “上个月我手头紧,要的数额大。有人让我联系了阿尔法,阿尔法帮我牵线搭桥,找到了一个有钱人。今天我还清了最后一笔利息,他把借条还给了我。”
  两名警察看着借条。
  警察借高利贷,可能是触犯了警局的某些规定,但不算违法,除非是为了洗钱。
  秃头朝对讲机说:“警官,不是毒品。借了高利贷。来还利息,拿回借条……是啊……我会的。”
  “你知道的,警员,这他妈的好蠢。”
  “是吗?朋友得了癌症又没保险,一条腿快要保不住了,我为他借点钱,这他妈的有多蠢呢?”恐惧转化成了愤怒,而且他觉得要是打算编造点什么,就挑最荒诞不经的事来编。
  这有点把他们唬住了,但秃头没有退缩太久。“你可能会破坏这里的一个重大行动。你那个伙计,爱宝,要跟一个多米尼加共和国团伙的高级人物碰头。他走进来,觉得你是警察,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他可能会带枪。”
  普拉斯基耸耸肩。
  “他说起过一个多米尼加人吗?”
  “没有。我们聊了运动,聊了借高利贷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妈的,人的处境得有多不堪。我的枪和警徽,还有钱包。”
  普拉斯基接过东西,蹲下来,重新把枪别进枪套。他把小手枪用带子绑好,站起来。“还有别的事吗?”对方没有回应。普拉斯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几分钟前,他要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那现在这心跳就像机关枪一样了。
  天哪,天哪,天哪……你这幸运的王八蛋,他心中暗想。但也不是全靠运气。他事先做了安排。阿尔法早先打电话给他,说有线索可以找到奥登,就是那个可以给普拉斯基提供新型奥施康定的人。“卡炽,还是随便你说的什么鬼东西。”他们会在里奇酒吧碰头,普拉斯基会掏两千美元的消息费。
  他把市中心火灾现场的电脑送到警察局广场,但他在离开那里时,就开始疑虑重重了。如果有朋友或警察同行看见他跟阿尔法交易呢?他需要一个借口,为他跟这家伙的相处开脱。他从他那里买过一次毒品,但不会再这么干了。
  不知怎么,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借条的主意。不错。他草草写了一张假的借条。当阿尔法把奥登的消息交给他时,他把它和借条放入同一个口袋。借条过不了刑事鉴定这一关——除了他自己的摩擦嵴,没有别人的……更别提笔迹分析了。但他猜那里的外交安全局警察不是太在意他,他们只想回去吃他们的披萨,监视多米尼克暴徒。
  现在,他拿出阿尔法给他的纸条,看了看,记住上面的地址和其他信息。他闭上眼睛背了十几遍,然后把纸条扔进下水道。
  时间越来越晚了,林肯和阿米莉亚必定会纳闷儿他在哪里。他自己也想知道,威廉姆斯的电脑里有没有什么可能指向不明嫌疑人四十的东西。他看了看手机,但他们都没打过电话。他给阿米莉亚发消息说他回家了,古铁雷斯一案比他预想的费时更久,但如果她有需要,就给他打电话。
  她生气了吗?可能吧。但他也没办法。
  他正要拦下一辆出租车,但又痛苦地意识到,刚刚掏了多少自己的钱给阿尔法,所以还是坐地铁吧。他往回朝百老汇地铁交汇站走去,踏上这趟去往妻子和孩子身边的复杂之旅。他觉得自己恶劣不堪、污秽不已。他还肯定,就算见到他们温柔的笑脸,心中也不会有多少安慰。
  阿米莉亚·萨克斯把都灵车停到路边,熄灭引擎。她坐了一会儿,查看消息。她把手机收起来,但仍旧没有下车。
  从莱姆家出来后,她又接着执行了两件任务。第一件是会见本地一家大型报社的记者,告诉他“人民卫士事件”的后续情况。作为报道的一部分,他会把安装有智能控制器的产品的清单刊登出来——不过只刊登在网络版上,因为这些产品的数目太大了。她还把乔杜里说过的话解释了一遍,即生产商要么不情愿,要么太懈怠,不安装补丁以提高安全性。那位公司总裁会再跟他们联系,但她觉得,一篇反映那种不情不愿的报道能给他们制造一些公关压力,促使他们安装安全更新程序。
  记者感谢她提供消息,并同意她匿名,因为关于打电话给他这事,她还没有获得警察局广场的上层批准。记者走了,要作进一步的调查研究,整理报道。
  然后,萨克斯顺道去了警察局广场,现在就来这里执行第二件任务了——在小意大利;的确很小,逐渐被北边的时髦客、南边的中国餐厅及礼品店侵占了。她抓起公文包,钻出车子朝南边走去。她注意到前面那家咖啡馆的窗户上的男士剪影,便慢下脚步,最终停下。
  这家咖啡馆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正像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电影里的经典的咖啡糕点店。店名叫安东尼奥斯(只有一位店主叫这个名字;那个家族,或者招牌绘制者,一直没费事去加个撇号)。在格林尼治村中南部的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三四家小餐馆存活了下来,它们全都灵活应变,抗拒连锁咖啡店的模式,萨克斯更喜欢这一家。
  萨克斯推门而入,装在门上的铃铛欢快地叮当响,咖啡、肉桂、肉豆蔻、酵母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
  她仍然盯着尼克·卡瑞里,他正在浏览平板电脑。
  她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走上前去,说:“嗨。”
  “嘿。”他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看着。没有拥抱。
  她坐下来,把公文包放在膝上。这是防御的态度,就像接受盘问的嫌疑人有时抱起双臂那样。
  “你想喝点什么?”尼克问。
  他喝的是黑咖啡。她的记忆里涌现出一个寒冷的周日上午,她和尼克都不用上班,她穿着睡衣的上衣,他穿着配套的裤子,她把热水倒入圆锥形的过滤器,那个声音就像玻璃纸在沙沙作响。她会立刻把咖啡喝掉,而他会把杯子放到冰箱里冰几分钟;他喜欢温饮料,从不喜欢喝热的。
  “不用了,我待不了多久。”
  他失望了吗?她觉得是。
  “新鲜玩意儿。”他指着平板电脑,微微一笑。
  “变化很大。”
  “我觉得我很吃亏。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十三岁时就该掌握的吗?”
  “那是上限。”萨克斯说。又一次,她发现尼克状态不错。甚至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好,不像那时那么憔悴。身姿挺拔,不再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还理发了。现在的他比年轻时更好看,她觉得他那时太瘦了。黑发中闪现的丝丝灰白,增添了他的魅力。他那耀眼的孩子气,似乎没有随着岁月——监牢——的磨耗而变得暗淡,他的内心永远都有一点兄弟会男孩的味道。她那时就相信,他不会那么冷酷无情,策划和实施抢劫行动,跟那些坏东西同流合污。她觉得他是闹着玩儿,想尝试一些大胆的事,没有考虑后果。
  “好了,给你。”她打开公文包,交给他三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大概有八百页纸,都是他的案子及相关调查的文件资料。她多年前就翻阅过这些资料——不是想看,而是忍不住。她了解到,那时城里有好几个劫持团伙在活动。三个月中有七次逮捕事件,尼克的被捕是其中之一。罪犯当中还有一些别的警察。如果只有他一个劫持者——尤其是一个认罪的劫持者——资料就会少得多。他飞快地翻阅其中一个文件夹,微笑着碰碰她的胳膊。
  他没碰她的手,那好像不妥当。只是碰碰她的前臂。即便隔着层层棉绒衣料,她还是感觉到了记忆中多年前的那种电流。她但愿没有那种感觉,真的但愿如此。
  他肯定感觉出了她的僵硬。当然,他也看到她转开了目光。尼克把手从她的衣袖上拿开了。
  她说:“尼克,你要谨慎行事。你不能跟有犯罪记录的人产生瓜葛,你的假释官告诉过你的。”
  “如果有谁能帮我,又有风险,甚至只是貌似有风险,你知道,我会通过中间人跟他们联系的,通过朋友。我保证。”
  “确保万无一失。”
  她站起来。
  “你真的没时间吃顿便餐?”
  “我要回家看我母亲。”
  “她怎么样?”
  “准备好做手术了。”
  “阿米莉亚,我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证明你的清白,”她说,“就这样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