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他不打算求婚。
  尼克·卡瑞里很想这么做,他感觉到内心里的那股诱惑力、那股冲动。说吧,快点。如果阿米拒绝,她当然会拒绝,那就撤退。
  但他不会放弃。如果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花很长时间。不管怎样,他会回到阿米莉亚的心里。
  想想弗雷迪的话:
  找个女朋友,尼克。男人的生活里得有个女人。
  哦,我找着呢。
  在布鲁克林,尼克沿着林荫人行道往家里走,肩上背着健身包。很奇怪,他差点吹起了口哨。他没吹;事实上,他认识的吹口哨的人并不多(不过在里面的时候,他在报纸上看到阿米莉亚办理的一个案子,案中的职业杀手是个熟练的吹口哨者)。
  袋子里装着一幅小画,包在金色的礼品纸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不,这叫都市风光,因为画中展示的是清晨的布鲁克林大桥,阳光照得金属闪闪发亮,把阴影投向曼哈顿。这件艺术品是他在亨利街的一家小画廊找到的,跟阿米莉亚喜欢的一幅画作相似,那时他们还在一起。那是一个寒冷的星期天,他们吃过早午餐,在曼哈顿的一家画廊发现了它。在那个浮夸造作的地方(苏豪区,不用多说),那幅画挂在纯白的墙上,贵得要命。他买不起。他考虑过在画廊关门的时候,气势汹汹地叫嚣着冲进去,亮出警徽,声称他必须拿它当证据,因为它被怀疑是偷窃物。然后,它会从证物室“消失”,对画廊老板感到抱歉、抱歉。但尼克没能找到法子付诸实施。
  嗯,他健身包里的这幅也一样好。事实上,更好。尺寸更大,色彩更亮。
  她会喜欢的。是啊,尼克心情很好。
  吹口哨……
  乔恩·佩罗内留言说他在给尼克筹钱,伪造贷款文件。尼克会仔细检查文件。他必须确保这笔交易看上去合法,这样任何跟他亲近的人——呃,主要是他的假释官和阿米莉亚——都会相信,他是合法获得这笔钱的。他会让他们相信,而她知道阿米会相信。他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她想相信。
  然后是维托里奥,那个餐馆老板,他会接受报价的,因为佩罗内和他的保镖拉尔夫·塞维尔,那个穿吊带裤的家伙,肯定会让他接受。他会把那个地方收拾妥当——红色的粉刷,更好的制服——拿到卖酒执照,把店名改成“卡瑞里咖啡馆”。尼克会披上合法的外衣,他的过去会被埋葬,谁都不知道。
  至于他求证清白的事,尼克会让它不了了之。他会告诉阿米莉亚、她的母亲以及他们的朋友,线索中断了,当时的一名目击者已经死了,另一名罹患阿尔兹海默症,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会板着脸,露出沮丧的神情,因为调查没有结果。见鬼,我这么努力……
  阿米会握着他的手说没关系。她内心里知道他是清白的——多亏佩罗内,她已经在街面上听到消息,尼克根本就没犯罪。对她撒谎,他感觉很不好——编造关于德尔加多的那些狗屁话,如果性命攸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抢劫,但必须作出一些牺牲。
  走了半个街区,他又想起了弗雷迪·卡拉瑟斯。
  佩罗内的保镖,拉尔夫·塞维尔,打电话告诉尼克,弗雷迪的尸体在新镇溪里,缠着锁链,装饰着三十磅重的杠铃。尼克觉得塞维尔行事稳妥,但他为弗雷迪选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安息地。这块水域把布鲁克林和皇后区分隔开来,是全国受污染最严重的水域之一,也是臭名昭著的绿点石油泄漏事件的发生地,漏油之严重超过了埃克森·瓦尔迪兹油轮漏油事件。
  好了,现在,妈的,真的要为弗雷迪感到可惜了。触发内疚感了。这人也是个父亲啊。
  双胞胎是男孩,女孩一个四岁一个五岁……
  让人伤心哪。
  但是抱歉,肯定会有伤亡。别人欠尼克的,他的遭遇多么不公平——一次小小的劫持,一顿小小的手枪抽打(他揍的那个半挂式卡车司机完全是个浑蛋),牢狱惩罚就整个儿压到他身上,而他的所作所为跟所有人都差不多。该死的全世界都逃过了这一切,而他得到的回报呢?生命年复一年被偷走。
  别人欠我的……
  尼克等着绿灯,然后穿过街道。他感觉健身包轻轻贴在后背,就像充满爱意的臂膀,包里装着那幅都市风光画。他心里浮现出阿米莉亚的样子,她的模特脸蛋,她直直的红发、丰满的嘴唇。他没法忘记她。他记起那天晚上她睡着了,她手指松松握拳,呼吸轻浅温柔。
  他来到他的街区,边走边想起另一个人:林肯·莱姆。
  对这个人,尼克只有尊敬。天哪,如果莱姆一直办理劫持案,尼克和帮他销赃的人会早几个月被逮住,而且罪名会严重得多。对这样才智超群的人,你不得不佩服。
  莱姆喜欢阿米莉亚。这很好。
  当然,把她从他的身边夺走很难。但毫无疑问,事实也让尼克感到安慰,那就是她真的没法爱他。你怎么能爱一个……呃,一个那样的人呢?她和他在一起,是出于同情,不得不如此。莱姆必须知道这一点,他会撑过去的。
  也许,将来他们都能成为朋友。
  阿米莉亚·萨克斯在阿莉西亚·摩根的公寓里走完了格子,发掘出的关于弗农·格里菲斯下落的线索,即便有也少之又少,她陷入沉思的心境,想起所有事,思及恶的本质。
  恶有这么多不同的面目。
  阿莉西亚·摩根是表现之一种。林肯·莱姆打过电话,告诉她连栋住宅里发生的事——阿莉西亚怎么会是产品责任杀人案的幕后操纵者。她的动机是对严重的不公实施报复,这似乎可以让她作的恶归属于不同的类别,比方说,跟强奸惯犯或恐怖分子区别开来。
  然后还有另一种恶:那些身处商业潮流中的人,他们明知车辆有可能致人死伤,决定不作纠正。也许是贪婪,也许是公司的层层架构使得他们免受良心的谴责,就像甲虫的外骨骼保护液体心脏的那种方式。也许汽车公司和喷油器公司的高管真的希望,甚或周日在他们一尘不染的郊区教堂里祈祷,最糟糕的事不会发生,那些人开着豪华的、配有小器械的定时炸弹车四处跑,可以活得长长久久、无伤无痛。
  然后是弗农·格里菲斯,他被一个女人彻底诱惑,她利用了他的不安全感。
  什么是极致的恶?阿米莉亚·萨克斯问自己。
  此刻,她坐在沙发上,背靠磨损严重的皮革。她现在想的是:弗农,你在哪里?躲在一英里之外的地方?一万英里之外的地方?
  如果有谁能确定他的下落,那就是她自己、莱姆和库柏。哦,还有朱丽叶·阿切尔,那个实习生。作为一个新手,她很不错。她心思敏捷,展示出那么有林肯风格的客观性。对于这个奇异的刑事鉴定世界来说,这一点非常必要。萨克斯确信,事故发生之前的莱姆也很出色,不过那时她还不认识他,但她相信,他的身体状况才真正让他作为刑事鉴定专家实现飞跃。如果几个月后,朱丽叶要面对的外科手术让她成为四肢瘫患者,而莱姆解释说这好像很有可能,那她就会在这个领域脱颖而出。
  你们两个真是好拍档。
  她环顾这套公寓,这个地方显得暗淡无色;屋里没有开灯,昏暗的灯光从街上透进来。这是城市生活很有意思的一面——直射阳光这么少。它透进你的家或办公室,在窗户、墙壁、标牌、门脸和其他立面上形成反射。除了那些住在高处的幸运富人的住所,城市的大部分地方,一天只能照到两三个小时真正的阳光。不久前,萨克斯想出了一个词语:反光生活。这似乎就是对城市体验的描述。
  哎呀,我们今天考虑得很周全。
  不知为什么……
  就在这时,前门传来叮里当啷的钥匙声。一声咔嗒,然后是另一声。在美国的郊区或乡村,人们只需要一把锁就行了。在城市,至少在纽约,最起码得有一把弹簧锁加一道固定插销。
  门朝里面被推开,轻轻响起吱呀声。萨克斯利落地拔出格洛克手枪,稳稳地瞄准目标的胸部。
  “阿米莉亚。”震惊的低语声。
  “尼克,把包放下。趴地上,脸朝下。两只手一刻都不要脱离我的视线。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