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秋狝(一)
  傅恒诧异道:为什么?璎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沉璧不会专门来告诉我一个不相干的贵人,她又不知道这个贵人和我有关……而且这个贵人现在也怀有皇嗣。少爷,你可以见她,要不你先看看她。傅恒道:我见她做什么,要见也是和你一起。璎珞知道他心里不高兴这个魏贵人是因为自己才入的宫,便抱着他,道:别闹脾气嘛,说正经的,你找个由头让奕禄安排你见她,到时候我在暗处瞧瞧。傅恒轻轻将她推离了自己,但还是由她抱着,道:再怎么也得过了这个月再说,你别想了。
  璎珞笑道:嗯,幸好天气凉快了,不然我们俩要在这屋子里热死。因在坐月子不能受风,守月婆婆管得又严,所以这间月房门窗紧闭,而春和园和圆明园一样,都已换成了玻璃窗子,当真是密不透风。虽然春和园被赏傅恒后用玻璃窗有逾制之嫌,但皇帝的意思无人敢置喙。傅恒道:这样好,就我们俩。璎珞在他鼻子上一刮,笑道:幸好有少爷陪着我,不然我书也不能读,针线也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不是躺就是坐,早憋死了!傅恒道:忍忍就过去了,很快的。
  璎珞又问道:你真的不去热河?傅恒道:不去。璎珞又道:你在家里不厌烦吗?傅恒道:不烦。璎珞见他回答都十分简短,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和儿子,而且还在生皇帝的气,心里甜蜜又好笑。傅恒又道:我必须待在家里,否则皇上也不放心离开。璎珞有点诧异,忽然明白了他是在说弘昼,他和皇帝始终担心弘昼的人暗中会对自己不利,虽然弘昼自己要和皇帝去热河秋围,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璎珞才困倦起来睡了。傅恒待她睡着了才起来,去外面继续招呼富察府的女眷。
  出来外间,珍珠说海氏带老夫人一行去逛园子了,富察府的人并不认识海氏,不知道她是谁,她们只知道她是静离,是皇帝让其在傅恒府里带发修行的姑子,璎珞让她管事。于是他便坐在桌前,看园子的明细账务等。因广成是副都统正二品官衔,大嫂和二嫂都是二品以上命妇,但之前去宫中典仪时,人数众多,与海氏并未直接照面。傅清去世后,二嫂早已不再入宫参加典仪。璎珞的真实来历和真名也只有老夫人广成夫妇和二嫂知道。
  魏璎珞生了儿子的事,宫里自然全知道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因傅恒是正月里成的亲,所以外面的人怎么看都是早产。舒妃欢喜之极,对春梅道:我说吧,是儿子!这个明蕙,真是为我们纳兰家争脸!看看皇上赐的这名字,多气派多好听!比福康安好!春梅道:早产不要紧吧?舒妃道:只要母子平安,生出来这么富贵地养着,不怕的。然后惆怅地道:可惜我没有皇上的孩子。春梅道:不管怎么说,您有十一阿哥。舒妃又愤恨道:本宫可是被皇后娘娘害死了,秋围也去不了!想想太后她们,多逍遥多快活啊!
  承乾宫最知道底细,也在议论此事。那拉氏道:皇上为了笼络富察家,竟给了这个名儿。袁春望冷笑道:娘娘,您还不去告诉皇上福康安的事?那拉氏诧异道:你可是糊涂了,要是说了,皇上得对富察容音和傅恒更愧疚,对我们可没好处。他如今是皇上制衡富察家的筹码,若皇上知道了真相,他会觉得亏欠了这个孩子。而且皇上要是知道本宫知道这个大秘密,心里定会有刺,断不能说。珍儿道:奴才听说,容妃现在更喜欢的他了不得,娘娘,她可是又得一个皇上的儿子。
  那拉氏道:容妃喜欢他就更不能说了,他是尔晴生的,尔晴逼死了富察容音,皇上本来对他有心结,可若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容妃这个养母又喜欢他,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容妃什么都不知道,但五阿哥成家,就快出宫了,她当然要宝贝福康安,她有着傅恒的儿子也够分量了。
  珍儿道:娘娘,真看不出来,这容妃心思这么重,她不是日日都和皇上在一起,要傅恒大人的儿子做什么。袁春望冷笑道:入了宫的,心思不重就是等死。那拉氏只一笑,道:这些都不足为虑,你们俩别想那么多了。袁春望忙道:是,奴才和珍儿现在专心等接十四阿哥!
  袁春望和珍儿回了自己屋,珍儿便埋怨他:你为什么要提福康安?你明知道那事儿不能说,要害死皇后娘娘,我真是看不明白你了。袁春望心里痛苦,勉强道:我就是气不过皇上对富察家如此之好,这就是挤兑娘娘。珍儿道:名字不过是个彩头,难道还能越过宫里的阿哥们,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的也糊涂了!再说了,皇上为什么要挤兑娘娘?
  袁春望忙道:你说的对,皇后娘娘说的也对,这就是皇上的笼络罢了,咱这皇上心里真正在想什么,可不好说。珍儿喜滋滋道:和亲王和皇上去秋围,定可以在皇上面前立功,讨皇上的欢心。听说他带了福晋和他新纳的侧福晋……袁春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在一旁想自己的心事。
  自儿子出生,傅恒晚间睡在月子房里的坐榻上,守月婆婆起初觉得这不合规矩,但这是富察家,傅恒大人和夫人要这么做,她也不能说什么,傅恒只是嘱咐她不可告诉任何人,连马神庙街的人也不能告诉。
  皇帝走后,每日军机处把傅恒在管理的事务的折子送来春和园。弘昼跟皇帝去了热河行宫围猎,所以弘昼的事现在也是他代理,纳延泰因年迈,多年已不随猎,皇帝走后,各衙门值守回京,军机的其余几人回紫禁城办公务,免得来回跑,有要紧的折子会送来给他定夺,所以军机处上午下午各送一次折子,桌子上天天堆满。他看过以后,再将需要皇帝知晓或批复的折子快马发往热河行宫,他还是很忙,只是在家里比较自由,璎珞醒了便去陪她,或抱儿子过来,两人一起看,还常常去孩子屋里看儿子抱儿子。
  倏忽一月已过,璎珞终于出了月子,好好一番花香沐浴过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完备,在镜中一照,双颊红润,笑靥如花。当日一早,夫妇俩和孩子便搬回了竹园后半部的春泽寿寝院,傅恒将卧房外间作为书房,在那里看折子。璎珞沐浴出来后,双手抚在他肩上,笑道:歇息一会儿,去看看隆儿?
  傅恒放了手里的折子,将她拉坐在膝盖上,吻住了她的唇。她双手搂住傅恒的脖子,两人吻了好久,傅恒才起身,拉着她,二人去了儿子房里。这时已近九月底,天气凉了,福隆安正在小摇篮里熟睡,身上盖着小棉被。乳娘在轻轻地摇着摇篮。见二人进来,便行礼退出房去。
  傅恒接着轻轻地摇着摇篮,夫妇二人坐在摇篮边看了一会儿,小婴儿扭了扭小身子,快要醒来,于是璎珞俯身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又过了一会儿,小婴儿终于醒来,睁开了眼睛,傅恒轻声道:我说的吧,他还是比较像你。璎珞看着这个眼睛酷似自己的孩子,心里十分得意,但又遗憾他没有生一双傅恒的眼睛,但眼睛里的那股清澈和傅恒几乎一模一样。
  小婴儿很快大哭起来,外间的乳娘便进来给他喂奶。夫妇二人走出房去,此时天擦黑了,园子里华灯初上,有了一股瑟瑟的秋意。璎珞挽着傅恒只觉得温暖,过了桥,向东边的展诗应律走去。然后沿着水道,向南漫步。
  璎珞便走边说:那时候姐姐生七阿哥,你还安慰我,可我生隆儿那天,你自己害怕成那样。傅恒笑道:那怎么一样,而且我担忧了快一年了。后来睡不着夜读书,倒读了不少书。说着,停下了脚步,将那条玫瑰金链子给璎珞带了回去。这条链子到璎珞怀孕九个月时,被傅恒摘了,说免得她不舒服,生产和坐月子出了好多汗,一直没带回去,直到今天傅恒才又拿出来。
  璎珞也噗哧一笑,摸了摸那个坠子,然后感慨道:少爷,我真幸福。生七阿哥那天,你来了,我就觉得安心多了,那天我哭是因为觉得你是别人的了,再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生隆儿那天,知道你一直守在外面,我很安心,没那么害怕,结果换你害怕。傅恒轻笑起来,说:我永远是你的,不要担心。有我在,你永远不要害怕。天儿凉了,早些回去,他们还在等我们,白天再来走。于是二人绕了一圈,回到了生枣堂。
  海氏早等着了,珍珠见夫妇二人回来,便叫摆晚饭,五人坐在一起吃饭,夫妇二人和海氏坐在炕上,珍珠和小全子在下首摆了矮桌。在席间,璎珞对海氏和珍珠道:生隆儿那天,你俩最辛苦,谢谢,我敬你们!海氏微笑着饮下,珍珠红了脸,推辞不受,璎珞定要坚持,她于是喝了。小全子笑对她道:主子,您这就喝上酒了?不妥吧。说着看着傅恒。
  傅恒还未说话,璎珞抢先道:昨儿我已问了叶大夫,他说不是烈酒,少喝一点儿没事。说着又敬小全子。小全子也是一番推让,最后才饮了。傅恒笑而不语,只自己夹菜吃。璎珞喝了两杯下肚,忽然胸中充满了豪气,想起来自己素日读的《三国》和《水浒》,心想:隆儿将来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海氏笑看着她说:璎珞,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生永琪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如今我陪回你,正是应该的。璎珞遥想当年,先皇后娘娘陪太后去畅春园礼佛,将海氏托付给自己,那日自己还和明玉好一番争执……不觉眼里涌上泪来,怕傅恒瞧见,便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等她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傅恒便按住了她的手,道:不能再喝了。
  酒已压下了璎珞的眼泪,于是她点点头,任傅恒将杯子拿走,换上了普洱茶。五人闲话起皇帝在木兰秋围,璎珞主仆三人都没去过,海氏随驾去过两次,还记得一些盛大的场面,傅恒在朝的时候,年年和皇帝一起去,只是前三年在准噶尔,今年璎珞生子,所以没去。众人听他说的津津有味。
  木兰,本为满语,汉语为“鹿哨子”或“哨鹿围”,原本是满人捕猎时使用的一种工具,用嘴吹或吸,发出“呦呦”鹿鸣之后,引诱雄鹿来将其捕获。围场为哨鹿之所,故称“木兰围场”。由于鹿的品种、数量多于其它走兽,故而在行围中,鹿是一种主要猎取对象。秋狝(xian3)一词出自《左传》,意为秋天打猎,本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国贵族们的嗜好。满洲及其先人世代以狩猎为生,素有精骑善射的传统,而围猎是常用的狩猎方式。所以秋围是满八旗的年度盛事。
  木兰围场在热河行宫北边三百里处,周环千余里,北峙兴安大岭,万灵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众壑朝宗,物产富饶,牲畜藩育。围场北控蒙古,南拱京师,东通盛京,西临察哈尔,傅恒之父李荣保,曾任察哈尔总管,总领当地驻防八旗的军政事务。自康熙二十二年起,秋围渐渐成为定制,先帝时一度停猎,皇帝登基以来,又恢复了秋围。秋围一般会派兵一万余名,分为三班,一次行猎兵四千,并令宗室及各部院官员随行。分班随围的还有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行围过程分为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
  布围,一般由管围大臣统领王公,带领布围的千余名蒙古骑兵和喀喇沁、土默特等部提供的围甲兵及八旗军队等分头布围。布围后形成严严实实的形如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布围后,皇帝在大臣和侍卫的簇拥下从行营来到看城,登上看城观看,即为观围。皇帝一要看围猎队形是否整齐,相当于检阅队伍。二要看围内野兽多少,如果围的过多,就命令合围士兵开一个口子,放出部分野兽待以后再猎。此后,行围即打猎开始。皇帝出猎时各班近卫尾随其后,有牵狗的、有的驾鹰、有递箭的、有的专职护卫皇帝的安全。猛兽如果负伤逃跑,皇帝则命令一两个侍卫追杀。皇帝猎后还要陪太后观围,考察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及八旗将士的表现,作为赏赐、任用、提拔的依据。
  行围结束后,蒙古王公贵族和二品以上的官员获得野兽在皇帝面前跪献。皇室子孙射获的都要记入档册,以备皇帝奖赏。在围猎中,如有队形不整齐,以及不奋勇追杀者,要给予严厉惩处。整个秋狝结束后,皇帝会在行宫设宴蒙古王公官员及兵丁,并赐食物、布匹、绸缎、白银等。当地盟长则代表所属蒙古各部在驻地向皇帝进宴。
  参加秋狝的官员和将士成千上万,王公还会携带家眷,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所以在每年木兰秋狝期间,众多商贩们随着秋狝大军行走。军队在哪里扎营,商贩便立即搭起席棚布帐,开设“临时集市”,出售各种商品。每年木兰秋狝的路线实际成了中原与蒙古的商贸盛事,促进了蒙古地区的经济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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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旗都统】清代的独特之处是八旗制度,八旗既是军事组织又是行政组织,和省府州县一样也要管理百姓,而非单纯的军事组织,是很复杂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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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旗,即八色旗,每色旗下有三固山,及俗称的满族旗、蒙古旗、汉军旗。这三种以民族性名称命名的旗(固山),合而为一个单位,即同色旗为同一行政系统。八旗统一的、大的行政事务,以同色旗为单位。如长期存在的分封、统领制,宗室王公各统本色旗下三种固山,分给佐领属人,也是三种固山的佐领同时分拨给予受封的宗室王公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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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如,京城住居地、圈地之分拨,同色旗下三种固山在同一区域范围,兵丁训练在同一场地;选秀女,同色旗下的三种固山的备选女子为一个大单位,与其他色旗分先后排序;选取官学生、征用某些官役,也是以每色旗为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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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固山分为三级组织,我们经常看到“都统”、“参领”、“佐领”这些称呼,这三个职务就是固山的三级组织。同色旗下的三个固山——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每固山设都统(固山额真)1人,副都统(梅勒章京)2人,八旗共24固山,共设都统24人、副都统48人。都统初为正一品,乾隆中期改为从一品。副都统,正二品。固山下设甲喇,汉文称参领,正三品。甲喇下,是佐领,满文为牛录。每旗参领和佐领人数不一样,因抬旗改旗,佐领人数还经常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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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上三旗里,镶黄旗居于首位,富察家就是隶属【满洲镶黄旗】。令妃及家族最后也被抬入满洲镶黄旗,这个抬旗是很彻底的,既抬入上三旗之首镶黄旗,又抬入满洲旗,因为她是皇帝的妻(还不是妾~,抬旗在她过世之前,她早已是皇贵妃,绝对的六宫之主)。镶黄旗,为上三旗中的首旗,以镶红边的黄色旗帜而得名,地位最高。李荣保长子广成于乾隆十六年出任正黄旗满洲副都统,乾隆二十七年出任正黄旗蒙古都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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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代皇后中,真正出身于满洲镶黄旗的并不多。孝贤皇后不仅旗籍高,而且出身于名门宦家。富察姐弟,华丽丽的满洲极门高第贵族世家出身,是老贵又是新贵之家。同为上三旗的还有正黄旗和正白旗。受汉文化“正副”观念影响,现代民众、影视剧多误认为正黄旗为八旗之首。实际上镶黄旗才是八旗头旗,皇帝的户口亦登记在镶黄旗内,称“镶黄旗第一参领第一佐领上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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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窗子】西方先进的玻璃制造技术在康熙时期便传入中国,但到雍正时期才在上层社会普及。后妃及皇子住处多装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