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走私(六)
  依博尔的喜讯让太后容妃庆妃包括令贵妃瑞常在都十分高兴。皇后那拉氏又嗟叹永珹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家事上竟也如此无用。舒妃不免心里泛酸,但见搬去畅春园后,太后亲近喜欢了永瑆,便得了一些宽慰。
  按照璎珞之前说的,依博尔有孕后便自请去畅春园陪伴太后,太后却教她好生待在家里,说自己身边有皇姑舒妃并一位阿哥两位格格,做饭也不是大事儿,倒是她怀着两个,一定要小心,绝不能大意,别让老祖宗担心。并下了一道懿旨,要荣亲王府一定仔细伺候,不得疏忽,否则绝不轻饶。赫朱率众接旨,定期派人向畅春园和宫里汇报。
  依博尔有喜后,永琪去赫朱屋里更多了起来,赫朱心里很是欢喜。胡嘉佳几乎总揽了当铺的账目监理,永琪回来后,时常和她演算计议到深夜才歇息。
  又过了一个月,案件全部水落石出,在中俄闭关,恰克图贸易中断后,桑斋多尔济以修庙名义请满洲副都统丑达给票,喇嘛将信众布施牲畜转卖商人,换取茶叶等去恰克图贸易。详情如下:
  去年五月,堪布沙克都尔将喇嘛三百余包茶叶经费,购入十八辆车的茶叶,十二辆车的烟,三辆车的布,到恰克图与俄国人交易。
  去年八月,桑斋多尔济和堪布诺门汗扎木巴拉多尔济等喇嘛向副都统丑达商议,从俄罗斯买了白铁,已经运到恰克图,要求给票。巴拉多尔济带三十头骆驼载五十七篓茶叶,在恰克图购入二千片白铁,桑斋多尔济令护卫达赉携带四头骆驼载绢,布,烟等到恰克图换取黄狐皮,山猫,呢绒等。
  去年十一月,厄尔德尼昭庙内的喇嘛丹津求桑斋多尔济将修庙民众布施牲口换了货物,共布二十捆,砖茶十五篓等,差侍卫达赉带去俄罗斯贸易,购入俄罗斯灰鼠皮两万六千余张,狐蹄两千多只。
  今年二月,桑斋多尔济遣扎木巴拉多尔济以十六驮的茶叶四十三篓,购入俄罗斯白铁皮一千五百片。
  今年三月,桑斋多尔济再度派遣侍卫珠隆阿等携带二十五头骆驼驮运布茶烟与俄国交易,侍卫达d赖l向商人宋世永赊借绢,砖茶,布等共三千一百九十七两。
  从这些交易里顺藤摸瓜,还调查出以下内容:
  今年正月的那三十四驮,是因桑斋多尔济的侍卫甲喇端丹等回京领取桑斋多尔济的俸饷,此行在察哈尔和京城卖出一万八千张灰鼠皮共计五百四十两,喇嘛丹津的两万六千张灰鼠皮,狐蹄两千多只共卖出银两一千四百六十三两。
  更早在两年前的正月,也是侍卫甲喇端丹趁回京领取桑斋多尔济的俸饷,买绸缎布匹共五百四十两,上用黄茶三百银六两,帽合篓茶四十八个银二十七两,松罗茶五斤银一两,茶末三斤银三钱,六安茶二十斤银五两,并粮食,医药及铜铁器具共银六千八百余两运往恰克图和俄国人交易。
  扎木巴拉多尔济是桑斋多尔济的亲戚,被他视为心腹,堪布沙克都尔是桑斋多尔济的舅父,即在恰克图从事走私贸易的全部是桑斋多尔济的亲戚和亲信。
  而丑达命家人三次参与了其中的交易。一是令家人阿林向商人赊取绸缎等物,共计两千五百余两,换了皮张,除了抵还商人货本和自做衣服外,剩余皮张卖得三百余两。去年八九月间,丑达又令阿林向商人赊取一千八百余两货物,换回皮张。今年三月,桑斋多尔济遣侍卫珠隆阿前往贸易,丑达又令家人宋黑福子向任绍文赊取五千余两货物,随珠隆阿到恰克图换得皮张,其中一些皮张装了四箱,交理藩院主事厄尔经额带回京城。
  厄尔经额亦夹带货物图利,他向买卖人任学经赊取一千两的缎布茶叶丝线等货物,换回皮张,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三百余两。今年三月,又趁着去查卡伦,向买卖人宋世永赊一千零五十两的茶叶丝线,烦侍卫达赉等带往俄罗斯贸易,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值两百八十两。同时丑达差买卖人任绍文前往贸易,厄尔经额又在任绍文铺内赊取一千七百两银子的缎布等货,装了五个驮子,令任绍文为他贸易,除抵还货帐外,剩余皮张约值四百二十两。
  丑达和厄尔经额在外馆各商号的赊账纪录确凿,他们以骟马,骆驼和羊只抵债,从这些交易中赚取约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利润。
  最后的调查结果,库伦和恰克图几乎所有的上层官员全部涉案,牵涉多位理藩院官员,成为自皇帝登基以来最严重的连环贪腐大案,且数额巨大,暗中各种交易竟长达数年。
  很快,遵照皇帝命令,阿里衮将喀尔喀的所有涉案人员全部系于铁锁链押送京城,处以斩监候。瑚图灵阿留在库伦接任库伦办事大臣。桑斋多尔济作为主犯和核心人物关在刑部大牢里,不许家人探视,他请求皇帝不要牵连他的家人,因他们母子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桑蕴端和母亲自然焦急万分。永琪和依博尔听说后也为桑家捏了把汗,永琪修书给海氏,请璎珞想想办法。璎珞自然也要为桑家母子,便和傅恒商议。傅恒说此事极为棘手,据皇帝透露给他的意思,副都统丑达和理藩院厄尔经额都要严惩,以儆效尤,桑斋多尔济身份敏感,关系漠北的大局,只是此事实在太大,皇帝难以向朝臣和成衮扎布交代,皇帝现在觉得很难办,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璎珞正暗自筹谋,桑蕴端便寻上了长春|药房。他被店里的伙计带入后院书房的时候,璎珞见是他,只是清减了好些,不觉惊喜。忙让他坐了,叫伙计出去带上门,笑道多日不见,觉得他生自己的气,问他怎么会知道来这里找自己。
  桑蕴端立刻跪下道:纳兰夫人,今天是我冒昧了,我本是去玉京园找您,翠儿姑娘见我有大事,才告诉我说您在这里。我知傅恒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我父亲的案子甚大,蕴端来请求您和傅恒大人帮忙,只希望保家父一条性命。璎珞忙扶起他来,安慰道:在这里别叫我纳兰夫人,就叫我惠姐。你和你额娘不会有事,你放心,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甥孙。
  桑蕴端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母亲因父亲的事夜不能寐,已憔悴不堪,家里瞒着曾外祖母,怕老人家受到打击,她最是疼我父亲。我日日在外奔走,看有无办法救得父亲,但如今无人敢与我们亲近,亲戚朋友纷纷避走不及,不得已,我才来试着求求夫人。蕴端之前言语上有得罪之处,今日跪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老师也叫我来问问,希望夫人看在相识一场和老师的面子上施以援手。说着又跪下叩头。
  璎珞忙又拉起他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随便就跪,你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琪儿和筠儿也要我帮你。
  桑蕴端闻言,不觉意外,鼻中一酸,险要流下泪来,半晌,道:他们还记得我吗?璎珞按他在椅子里坐了,道:瞧你说的,你是他们俩的大恩人,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怎么不记得你!不过是看你之前不愿和我们来往,不好再去打扰。
  桑蕴端道:谢谢夫人,谢谢你们!璎珞见他衣服上满是灰尘,走的满头大汗,便教翠儿去打水给他洗脸,并上茶。桑蕴端谢过,洗了脸喝了茶,又道:父亲做下此等德行有亏之事,又贪了这许多银两,是朝廷的大罪人,所以我一直不好来见你们,怕你们也受到牵连。
  璎珞闻言十分意外,道:你早知道了?所以那时候你故意疏远了我们?桑蕴端道:那日辞别夫人,我心头郁结,是不愿再来往,后来我觉得自己那天很无礼,但父亲已经交代了事情,他修书告诉我了,要我瞒着母亲,我便觉得不宜再和你们来往。父亲被锁拿进京后,我见亲戚朋友都面儿上敷衍我们,就更觉得不好连累你们。璎珞点点头道:你真是一个好孩子,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桑蕴端摇摇头道:学堂里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那是我父亲,待我极好,常宽慰我,虽然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王公亲戚们叫我全认清了,我终于体会了,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没想到,我桑蕴端也有要求人的一天。说着一笑。
  璎珞知道邵璠来找过傅恒两次,正是为了桑蕴端,见他笑得甚是凄凉,刚要说话,他忽然掉下泪来,道:幸好,筠儿早已嫁给了琪兄,若真是跟了我,如今桑家成了这个样子,便要将她连累了。璎珞闻言,更加感动之极,道:蕴端,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你这样好一个孩子,将来一定有好女子作配于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桑蕴端又一笑,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当日蕴端说若我要娶妻,想来不难,竟是太狂了!如今别说娶妻,又有哪家的姑娘丫头敢靠近我呢?桑蕴端这个名字,形同草芥。璎珞摇头道:别胡说,如果你信得过我,便将这事交给我可好?我包你娶一个好姑娘家去。桑蕴端笑道:如此多谢夫人了,只不过先等父亲过了这一关再看吧。璎珞道:你放心,有我在,你父亲不会有事。
  桑蕴端觉得此话十分蹊跷,即便她是国舅傅恒之妻,但这样的朝廷大案非同小可,傅恒说情也未必管用,她竟然敢打包票,觉得她在安慰自己,便道:谢谢您。不论哪家女子,夫人还是先不要透露我的身份为好,蕴端不想她因桑家的权势嫁我,然后自嘲地一笑:如今大厦已倾,也没了权势,只说是罪家便是,也免得她到时候怨我。
  璎珞道:你这孩子!瞧这君子脾气!你的事,我都包啦!你只管放心!桑蕴端见璎珞笑语吟吟,似乎并未将桑家大祸放在心上,暗自诧异,心道:傅恒大人确实非同等闲,之前乌什回乱他就能全身而退,依然回了军机,不愧皇上的第一宠臣,只是舅爷他们不屑而已……
  璎珞又问:你想不想见筠儿?桑蕴端十分意外,沉默了半晌,道:不说别的,她如今不方便见人吧?璎珞道:在我的玉京园里,你们俩就说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桑蕴端迟疑道:琪兄不会介意吗?璎珞笑道:不教他知道不就成了,你放心,有我呢!
  桑蕴端于是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璎珞笑道:那貂皮我还留着呢,受了你的礼,自然要投桃报李!桑蕴端“哎呀”一声,道:夫人,我将此事忘了,想你留着那些东西,也说不清了!璎珞见他十分紧张,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放心,你且先回去,等我消息。
  不几日,皇帝晚饭前便来了梨院,顾沁在院门内迎他进了正屋,璎珞在正屋门内候着,便要下跪行礼,他看见璎珞有点儿诧异,忙叫免。顾沁道:奴婢饭还未做好,皇上先和夫人说说话。说着出去带上了门。皇帝在桌边凳子上坐了,笑道:你找朕定是有事,说吧,又怎么了?这回是你的事还是朕的事?璎珞一笑,走过去给他捏肩膀,道:四爷,好久不见,您好吧?皇帝伸出手去,拍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道:好!
  璎珞道:您和太后就是最大的事儿了,您还有什么事?皇帝道:那就是你的事,傅恒的事?他有什么事?要不是你儿子?璎珞笑道:多谢四爷。您心里就我们这几个在您身边呱噪取巧的,您也不想想自己的儿子!皇帝诧异道:你是说,永琪?他怎么啦?
  璎珞道:他啊,为了朋友,茶饭不思。皇帝问道:什么朋友?璎珞道:光璠堂的朋友。皇帝道:哦,光璠堂,崇文门那间?这家朕也听说了,办得名气不小,怎么永琪会去那里?璎珞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不去那里就不能认识那里的朋友了吗?皇帝笑起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个朋友是谁?璎珞道:他姓桑。
  皇帝“唔”了一声,问道:他和永琪很好?璎珞道:他是光璠堂堂主邵璠邵先生的得意门生,文采武功都好,和永琪很合得来,一起骑猎读书,闲暇便约,我也见过,彬彬有礼娴习骑射,皇上见了也会喜欢。皇帝道:既然你说好,那定然不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永琪这个孩子总是叫朕放心,但是要他一定注意安全,回头朕吩咐多罗。
  璎珞道:可惜,他父亲最近犯了事了。皇帝便道:不是什么大事吧?他父亲是谁?朕叫傅恒问问便是。璎珞道:可是大事呢!走私越货,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皇帝眼神一冷,挺直了脊背,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姓桑的。璎珞道:您再想想?皇帝又想了一会儿,突然盯着璎珞。璎珞点点头。皇帝哼了一声,道:他的儿子怎会去光璠堂念书?他不是应该上……正蓝旗,嗯,左翼宗学?
  璎珞道:他还在宗学上骑射,因仰慕邵先生名气,又钟情汉学,所以用了假身份去那里继续读书。皇帝于是问道:那他和永琪是怎么认识的?璎珞道:要没有他,您的皇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于是把依博尔在街上遇险,为桑蕴端所救,又因他给的蒙古方子安了胎的事说了,说遇险处离玉京园不远,所以依博尔叫他送入了玉京园,永琪还有自己,就是这么和他结识的,而那时,大家都不知他是桑王之子。并教皇帝放心,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琪儿’便是五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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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原型】【桑王走私案】发生在乾隆二十九年、三十年,是乾隆朝著名的政府贪腐大案,详细来龙去脉及涉案人员与调查和结果,如小说中所述。桑斋多尔济的出身来历也如文中所示,其子名蕴端多尔济,但他的故事为小说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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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右翼宗学】顺治十年(1653),八旗各设宗学一所,未封宗室子弟年十岁以上者均入学学习清书(满文),选满洲生员充任教师。雍正二年(1724),始定【左右翼宗学】之制:左翼四旗(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右翼四旗(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各设宗学一所,凡宗室子弟内情愿就学读书者,均令入学分习清书、汉书,并兼学骑射;每学设总理学务王公一人及总管二人、副总管八人掌理学务。乾隆三年(1738),每学复设稽察宗学京堂官二人总稽学课,月试经义、翻译及射艺。教习、学生额数间有增裁变更。曹雪芹曾是右翼宗学的教习,在那里与敦敏敦诚兄弟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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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嘉庆年间始定制:每学设清书教习、骑射教习各三人,汉书教习四人;学生定额一百名,生活待遇与觉罗学生相同。每年九月,由宗人府奏请考试翻译及经义、时务策各一道,钦命学士等官阅卷,分列六等,分别奖惩。每届五年,简派大臣合试两翼学生,由皇帝亲定名次,以会试中式注册,待会试之年,习翻译者赐翻译进士,以宗人府额外主事用;习汉文者与天下贡士同殿试,赐进士甲第,用为翰林或部属等官。光绪三十四年(1908)裁撤,与八旗觉罗学、官学等改并为八旗高等学堂及左右翼高等小学堂、初级小学堂,统由管学大臣管理。